田间地头上, 一道犹如黑色闪电般的身影弹出草丛,张开双眼的瞬间,日光在它金色的瞳眸间折射出璀璨光芒, 锐利无匹。

  这是一只金瞳玄猫,皮毛锃光瓦亮,身形矫健强壮。

  此时,它正压着腰身, 目光灼灼地盯住前方一片长在碎石泥土间的杂草, 良久,忽如一阵狂风般席卷出去,下一刻爪子下方便按住了一只足有半个它大小的肥瘦老鼠。

  “咔——”

  爪子有力地踩断老鼠的颈骨, 让这只可怜的家伙毫无痛苦地死去。玄猫张口吐出黑焰,将其焚为灰烬, 随风而去。

  逮——杀——扬,一气呵成。

  做完这些,它又观察四周半晌,耳朵不停地转动,直到确认方圆十里之内再无一只老鼠, 才放松地在原地趴卧下来。

  “呼——”

  玄岳轻吐一口气, 下巴垫着前爪,无奈地自言自语道:“苏家那小家伙也不知道怎么想的, 竟然真的让我一个秘境之灵来田野里帮普通人族抓老鼠……”

  “话说他似乎没有规定时间,我不会要在这里抓一辈子老鼠吧?”

  “啧, 真麻烦, 早知道就不去招惹那小家伙了。我当时就是手欠, 明知道他是苏凭易的后代还要坑他, 现在可好, 坑人不成,自己栽了,真是一世英明毁于一旦……”

  喃喃念叨着,玄岳晒着太阳懒洋洋地睡去。

  片刻后,一名跛脚琴师牵着个总角之龄的孩子走过。经过它身边时,那孩子被它油光水滑的皮毛吸引,忍不住上手摸了一把——

  众所周知,黑色是吸热性最强的颜色。

  孩子一下缩回手,在琴师低头看来时,瘪着嘴委委屈屈地道:“烫手……”

  琴师眸光闪了闪,不发一言,只是伸手拂过他的掌心,扫去其上滚烫的温度,然后牵着他继续往前走。

  一大一小两道身影行过田野,很快消失在金黄的稻浪深处。

  与此同时,玄岳猛然惊醒过来,盯着身体侧面黑中泛红的皮毛看了半晌——

  “焯!我为什么会这么烫?!”

  云下学宫内,不久前刚刚发出相似「感叹」的苏意此时正泡在冷水里,采取物理降温的方式平息身上莫名出现的炙热——效果很显著,除了一点残余温度,他现在基本上已经感受不到睡醒之初的恼人热意了。

  又浸泡片刻,确认热意全部褪去之后,苏意才从浴桶中起身,换上崭新的弟子服,披头散发地离开浴室。

  刚回到房间,白狐狸便叼着一样东西飞扑过来,轻盈地跳至他怀里趴卧下来。

  苏意定睛一看,被它叼着的居然是祁连云送的那只孔雀木雕,不过与受到时相比,此刻的它浑身密布裂纹,一双犹如人眼一般灵动的玛瑙石眼睛也从中间碎开,摸一下还能沾上碎屑。

  “这是……”

  经过先前的梦境,苏意对孔雀这种生灵已经有点PTSD了,但他依然强忍着不适拿起木雕打量一番,然后不适就变成了不安。

  “是错觉吗?还是我的心理映射?”他把木雕拿正,指腹抚过孔雀的头颅和羽翼,喃喃道:“我怎么觉得这木雕长得那么像我梦里那只……不对!它的尾巴怎么合起来了?翅膀怎么张开了?!”

  发现不得了的变化,苏意烫手似的猛然把木雕甩出去,落地的瞬间木雕四分五裂。

  蓦地,房门被人推开,进来的是刚回到家就听见这里响动的苏凭易。

  他衣摆飘拂,可见是直接飞上来的,脸色略显紧张而担忧地问:“意儿,发生什么事了?”

  话音未落,他顺手将苏意拽到了自己身旁。

  “爹亲?”苏意从些微惊惧里回神,诧异地看了看苏凭易,再望向地上的木雕,心中顿时有了盘算。

  他正色道:“我刚才做了个梦,可能跟这尊木雕的变化有关。”

  紧接着,苏意将如何得到木雕、木雕的变化以及梦境的内容一五一十全部说出——当然隐去了祁连云说他像孔雀这条。

  听完他的讲述,苏凭易的神情有一瞬的冷冽,把地上的木雕碎块招至掌心,扔了两个探查术上去。

  约莫盏茶功夫过去,上面亮起丝丝缕缕的微光,光芒里溢出怪异、燥烈的气息,令人不适。

  “那是什么?”苏意往苏凭易身后躲了躲,不安地抓着他的衣角。

  “一点意念残留。”苏凭易眉头微蹙,伸手抹去木雕上的微光,像随手擦掉晨间凝结的露水,“天妖的意念残留。”

  苏意闻言,不禁缩了下脖子。

  天妖是对妖族至强者的称呼,相当于人族练气士的天仙境、灵兽的天灵境。

  不过十五年前的大战之后,妖魔二族的天妖与天魔便已几乎折损殆尽。妖族可能还存有一两名天妖,魔族的天魔却是切切实实的死绝了,这也是淮南道的妖魔残军一直由妖族占据主导权的原因。

  乍然听到孔雀木雕上有天妖意念残留,苏意头皮发麻:“天妖意念……很强吗?有没有危险?”

  “不用担心。”苏凭易这才发现自己吓到了他,神情一软,温柔地摸了摸他微湿的头发,“只是一缕意念残响,让你做个梦已经是极限了,做不了更多。”

  话虽这么多,但苏凭易并没有把木雕还给苏意,而是自己收起,又道:“这木雕先放在我这里,我会让人调查上面的残念是怎么回事。那个送给你木雕的人,你也暂时不要接触。”

  苏意忙不迭点头:“好。”

  作死到最后真死的事情他在无数文学影视作品中看得够多了,绝不会以身试险。

  见他答应,眼中却仍有惴惴之色,苏凭易好笑地捧住他的脸蛋揉了揉:“好了,不要多心,莫说只是一抹残念,便是真正的天妖降临,为父也不会让它动你分毫。”

  “唔……”

  对哦!他爹亲可是人族天仙!

  微微揪紧的心舒展开来,苏意一下子放松了许多,看着身前面露傲然的男人,眼中闪过狡黠笑意。

  他有些口齿不清地说:“诶?我居然差点忘了爹亲你是天仙境强者,谁让你平时一点高手风范都没有嘛……哎哟!”

  揉搓苏意脸蛋的手在他额前轻轻敲了一记,苏凭易好气又好笑:“意儿觉得为父没有高手风范是因为谁?”

  苏意一本正经地道:“首先排除是因为我。”

  “嗯,我家意儿排除法学得很好。”苏凭易牵起他的手往屋外走,“首先排除掉了一个正确答案。”

  白狐狸窝在苏意怀里,将父子二人的亲昵尽收眼底,它的两只耳朵耷拉下来,若有所思。

  ……

  苏意晚上有课,和苏凭易一起吃了晚饭后便赶往上课的地点——天星斋,观星云台。

  第一年入学,所有学员都要修习一门历史文化课,学习的内容主要是九鼎大陆的发展史,包括太玄王朝的诞生与延续、各族的融合与交锋等等,属于在一般人看来有用,但没那么有用的课程。

  但苏意却知道,这门课的重要性不在于学了什么,而在于培养修行者对于人族当下的管理机构——太玄王朝、太上府——的归属感和认同感。

  这是一种微妙而隐蔽的心理牵引,很少有人能够意识到。苏意还是穿越之前一直生活在类似的环境里,才能第一时间察觉。

  可他并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好,也乐于配合——只要这门课程的难度低于高数和大物。

  来到观星云台,苏意踏上最后一级台阶的刹那,广袤而繁盛的星光随风入怀。

  观星云台没有物理意义上的「台」,基底是一望无垠的灿烂星辉。

  南风横陈铺叠,星光便犹如水波一般荡漾,自近处蔓延向远方。这片星空仿佛高悬于红尘俗世之上,让人不由得心生幻想,如若世间真有所谓的神界天宫,此处即便不是亦不远矣。

  苏意刚踏入其中,周遭便辉光升腾,化为一张长几、一个坐垫。同一时间,四周已经坐满了这一届的新学员,他认识的祁连云和梁羽尘皆在其中。

  姬且道也在。

  看到自己座位旁乌发红衣的儒雅男子,苏意惊讶道:“师兄,你怎么在这里?”

  姬且道正在阅读竹简,听到他的声音,便把目光移到他身上,眼底清冷的涟漪化作淡淡的笑意。

  “有些事需要与人商量,而我只有今晚稍有空闲。”他示意苏意坐下,把竹简收进袖子,“此事也与你有关。”

  苏意一头雾水:“什么……”

  「事」的读音还含在嘴里,他便看见两道身影飞快朝这边奔来——

  正是梁羽尘和祁连云。

  “来了来了!我们来了!”

  梁羽尘一阵风似的停在苏意面前,头顶的猫耳朵换成了尖尖的狐耳,精神地支棱在发间。

  祁连云仍是那副慵懒狂士打扮,头发披散、胡子拉碴,只不过将衣领掩上了。

  “哟,小孔雀。”和梁羽尘一起给姬且道行过礼,祁连云眼神一转瞥见苏意,懒散的神色精神了些,“你也是御兽社的成员?”

  “叫谁小孔雀呢!”苏意现在听到孔雀二字就头皮发麻,再想到那孔雀木雕是他送的,忍不住冲他亮出了捏紧的拳头。

  祁连云把他的手按下去,笑嘻嘻地道:“好了好了,你不喜欢我以后就少叫几声。”

  苏意瞪他一眼,别开头去。

  姬且道见状,略显诧异地挑了挑眉——师弟情绪有异,应该和面前这人有关,需着重关注。

  “你们认识啊?”梁羽尘抖抖耳朵,目光在二人身上一转,笑道:“那我就不用介绍了,我们直接进入正题吧!”

  苏意闻言,不解地看向他问:“什么正题?”

  梁羽尘不假思索地道:“当然是社团申请任务的事。”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