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对手的话, 让对手无话可说的同时掀掉对方的底牌,是苏凭易常做的事。只不过以前用来对付人族共同的敌人,现在剑指曾经的同伴。

  良久, 那个声音才又开口:“天仙秘境的秘境之灵已经认小公子为主,本王这便上请太上府,将秘境赠与小公子作为见面礼。”

  “不够。”苏红尘冷冷地道。

  那个声音顿了顿,再添加十几种补偿之物, 每一种都万分珍贵、有价无市, 让对这些不算了解的尽尘缘也听的心惊肉跳。

  好不容易像报菜名似的说完,苏凭易和苏红尘仍然没有露出好脸色,但前者微一颔首, 似乎想要「轻轻揭过」一般说:“三日之内将补偿送到天机门。”

  声音主人和楚清黎松了口气,正要谢过他的「大度」, 就听见他补充说道:

  “我儿的伤可以揭过,但你们禁锢利用苍兄最心爱的徒弟种植绯色桫椤之事,他也需要一个交待。”

  声音主人:“……”

  楚清黎:“……”

  脊背发凉。

  尽尘缘饶有兴趣地挑挑眉:“这里面还有我的事?”

  “当然。”苏凭易抱着苏意,冲他一本正经地说:“苍兄已经针对清平王府做好一系列排布了,我儿身为你的师弟, 也跟着出了份力。走吧, 一同出秘境看看。”

  说罢,也不给另外两个已经傻眼的人说话的机会, 苏凭易与苏红尘交换一个「懂得都懂」的眼神,带着灵力尽失的尽尘缘化光离开天仙秘境。

  坑清平王一笔好东西, 再反手把整个清平王府卖掉, 苏凭易做得无比纯熟, 丝毫不打算掩饰自己的黑心肝。

  谁敢动苏意, 他就要谁付出惨痛的代价!

  暗地里, 一直默默注视事态发展的秘境之灵玄岳弯了弯嘴角,知晓时机已到。

  秘境之外,天仙山脚,苍天阙与苏衷师徒二人正坐在庭前饮茶,话眼前事。

  苍山翠阙内花木扶疏,即便在秋日也是荫绿蓊蔚,只一树鲜艳的枫红烈烈灼目,偶有叶片飘落。

  苍天阙拾起一片落叶,考校徒弟:“今有一人,曾因为天下人征战得赐宝物,于世间名气鼎盛。若需谋其性命,当从何处做起?”

  这是一道很普通的考题,出自云下学宫的《谋略百问》,是每个谋士的必看读物,没有标准答案。

  苏衷略做思索,而后笑道:“先以计坏其名声,再罗织罪行,最终突出其中最不容辩驳之事,得以一击毙命。”

  “合格,但不算出色的答案。”

  苍天阙放下枫叶,伸手蘸了茶水在桌上书写。

  “使计坏其名声失于刻意,不如编织理由令其蛰伏,少现于世人面前。时日一长,等世人对其印象淡去,再趁机植入数条对其不利之言论。”

  “譬如:「身为皇室中人,清平王本就有义务守护天下人,但他不能仗着自己曾有战功便如此行事」这一类偷换概念的话。此处的「如此」可以随意做文章,往后在日积月累、潜移默化之下,名声自损,而我不费一丝气力。”

  人族与妖魔大战结束后,清平王作为当年的参战者之一,已有许久不曾出现在世人面前。

  当年清平王锋芒太盛,为了不使天子忌惮,他选择急流勇退、韬光养晦,直到今日都不肯露面。

  而让清平王韬光养晦的提议,在他得到天仙秘境,开始秘密种植绯色桫椤时,由苍天阙亲自提出。

  苍天阙又问:“那罗织罪名一项,又要如何行事?”

  苏衷眼波流转,似笑非笑:“假作真时真亦假。只要最重要的那条罪行是真,其余的便都无关紧要,能瞒过不知内情的世人就好。”

  “正是如此。”

  苍天阙眯起眼,脸上的笑意淡得几乎看不见。

  “御心丹带给世人的记忆之惨痛,不是短短的十五年就能抹消。即便太上府暗地里同意清平王种植绯色桫椤另做他用,普通的修行者和百姓也不会认可和理解此事。”

  “只要这件事是真,那其他的罪名是真是假已经不重要了。”

  俊秀的面容闪过一丝了然,苏衷垂下长睫,丝毫不担心师父的谋算会落空,只是好奇地问:“师父是何时得知师兄受清平王禁锢?”

  “他一开始种植绯色桫椤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苍天阙盯着茶杯,青碧色茶水映出他俊美精致却冷若冰霜的脸,被涟漪捕捉到眼底一抹怒意。

  “那时我以为尘缘已死,他们只是在利用他的躯壳行事,所以想了个小小的算计法子,在十五年后的今日令清平王和太上府吃个小鳖。”

  苏衷低头喝茶,不敢做声。

  这种捅出去会在修行界掀起惊涛骇浪的大事,对他而言只是小鳖。

  重新定义小鳖。

  苍天阙继续说:“如果我知道尘缘一直都还活着……呵,我早就打烂那处没什么用的秘境了。”

  后半段话倒是让苏衷颇有同感,一想到自家小弟在里面遭的罪,他也恨不得把天仙秘境捶烂。

  #天仙秘境:你们两个给劳资打开麦克风交流!#

  “时机差不多了。”

  苍天阙眼神一动,察觉尽尘缘的气息逼近,他不假思索地起身往外走去。

  “让天机门的人公开清平王所行之事吧。”

  他要去见他的宝贝疙瘩大徒弟了!

  ……

  苏意昏睡了一天一夜,醒来时,已经是出秘境的第二天中午了。

  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他随手往身旁划拉一下,不小心碰到什么人的手,冷得就跟冰块似的,瞬间将他冻醒。

  他诧异地看向床边,就见苏凭易支着头闭目养神,因他碰到自己的手而睁眼,面露喜色的同时,眉宇间的担忧也还未褪尽。

  “意儿,你醒了?”苏凭易伸手抚上苏意的脸颊,急得连声询问:“伤口疼吗?可有哪里不适?肚子饿不饿?”

  他的手太凉,苏意脸上就像贴了块冰块,冻得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苏凭易见状,更担心了,却完全没发觉自己的问题:“嗯?怎么了?身上很难受吗?”

  苏意无奈,从被子里抽出两只手包住他的手掌,指尖暖意融融,都不需要说话,一瞬间便衬托出他的手有多么冰凉。

  “抱歉,是爹亲疏忽了。”苏凭易有些懊恼,连忙运起灵力捂热了掌心,“爹亲才从太上府回来,手会这么凉,是因为与一名修寒霜剑的长老过了几招,虽然爹亲把他打得嵌进了墙壁,却仍不免留下几分寒意。”

  “太上府?过招?”

  苏意闻言,终于发现不对——他居然已经从天仙秘境回到了天机门!

  猛地坐起,苏意焦急地问:“爹亲,尽尘缘呢?还有,我记得昏迷之前我正在被人追杀,那我是怎么出来的?”

  虽然苏凭易已经治好他身上的伤,但看他起得这么猛还是被吓了一跳,连忙抱住他顺顺毛,柔声说道:

  “没事,爹亲已经解决那些杀手,尽尘缘也随我们出了秘境。至于派人追杀你的幕后之人,爹亲也让他付出了代价。”

  靠在他怀里听着他略带安抚的话,苏意慢慢冷静下来,发觉身上的伤口已经痊愈之后,这才相信了他的话。

  “派杀手杀我的人是谁?”苏意揪着苏凭易的衣襟问,“他为什么要杀我?”

  苏凭易轻抚他的长发,将清平王所做之事一五一十道来。

  原来,在太上府把天仙秘境赏赐给清平王后,他便与太上府内几名医修出身的长老勾结在一起,暗中栽植绯色桫椤,想要复原御心丹。

  双方给出的理由是,从前销毁御心丹是战时的特殊需求,但现在人族大胜,日后可以用御心丹反过来对付妖魔两族,控制它们为己用,增强人族的实力。

  如此说法合情合理,太上府即便明面上没有直说同意,也默许了他们的做法。

  不过,绯色桫椤是妖族专门为炼制御心丹而培育的植物,种植时需要注入妖力,并且必须是具有天妖血脉的妖族妖力,因为培育出绯色桫椤的正是一名纯血天妖。

  不巧的是,妖界几乎所有的天妖都折损在那场大战里,余下寥寥几名也被妖魔余孽护得死死的,他们根本无从下手。

  这时,清平王在天仙秘境的诛邪禁制中发现了重伤垂死的尽尘缘,他们本应将尽尘缘送回苍天阙身旁,却因为察觉尽尘缘是猫族天妖的后裔,而生出了一个危险的念头。

  “所以,他们就用尽尘缘当做培植绯色桫椤的工具?”

  苏意气愤地瞪大眼:“苍天阙明明是大战的功臣之一,他们怎么可以这么对人家的徒弟!”

  就为了个被自己人销毁的狗屁御心丹?

  苏凭易拍拍儿子的后背,示意他先消消气:“因为尽尘缘是妖,而他的父母,两名猫族天妖,在大战前期给人族一方带来了极为惨重的伤亡。”

  “那……”苏意卡了下壳,瘪瘪嘴,声音弱了下去,“可是这又不关他的事。”

  “确实与他无关。但他的父母重创了诸多人族修行者,而苍天阙亲自动手谋划,送他们入死局,完成了大战中第一次人族反攻的同时,也在尽尘缘心上打了个死结,无法转圜。”

  苏凭易叹了口气,为自己的好友苍天阙。

  “尽尘缘是自己跳进天仙秘境的诛邪禁制的。他是天妖,又有苍兄这个护短的师父护着,想要求死并不简单。当时的天仙秘境还由秘境之灵掌控,其禁制之强大非如今能比,他跳的突然,苍兄救之不及,这么多年才会一直都以为他已经死了。”

  “这种爱不能爱,恨不能恨的痛苦,我可以理解。”

  在现代饱览狗血剧的苏意心有戚戚。

  不过他很快便想到一事,奇怪地问:“爹亲,你说在秘境之灵掌控下的诛邪禁制很强,可是那秘境之灵……”

  “被人捆起来了是吧?”苏凭易好笑地揉揉他头发,“那是我做的。在大战中期,你还未出生的时候,为了能将无辜百姓送入天仙秘境暂时躲藏一阵,我亲自出手禁锢了秘境之灵,免得它战时捣乱。”

  “啊……难怪它要坑我!”苏意恍然大悟,“那只死猫!我就说它是故意的!”

  “它坑你?”苏凭易不明所以。

  苏意绷着小脸,气鼓鼓地说出玄岳用灰雾拖自己和其他无辜者下水,还故意认自己为主引来杀手的事。

  苏凭易的眼神危险了起来。

  “我明白了。”他揉揉儿子肉乎乎的脸蛋,边笑边意味深长地道,“嗯,爹亲会替你教训它的。”

  “不,我要自己教训它。”

  苏意眼珠子一转,顿时露出了狡黠的笑容:“爹亲,你说我把它放到农田里体验生活,顺便替农民们抓一段时间的老鼠,怎么样?反正它是猫,本就该做猫做的事。”

  闻言,苏凭易轻笑出声,伸手轻点他眉心。

  “难怪姬且道如此欣赏我儿,你这满脑袋关于惩处的奇思妙想,一般人还真学不来。”

  苏意嘿嘿一笑,期待地搓搓手。

  他已经迫不及待要让那只猫去体验牲活了!

  见苏意一脸迫不及待,苏凭易无奈地笑笑:“好了,在捉弄玄岳之前,先见一个人吧。”

  苏意眨巴眨巴眼,奇怪地问:“谁?”

  “爹亲的胞妹,”苏凭易道,“你的姑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