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拓跋日轩许久才用嘶哑的声音否决着,他不会忘记陆欣遥喝下毒药时的冰冷与绝决,更不会忘记那碗毒药是自己亲手端给她的!

拓跋山水冷哼道:“朕因怜惜你是陆欣遥之子,你跟着陆欣遥是注定没有前途的,故而命人悄悄将你与萧贵妃所生的小公主换过来,给了你尊上的地位,让你成为贵妃之子。朕为你备好了这一切,可是你呢?有勇无谋!下了战场,你连拓跋风扬那个贱子都斗不过,这倒也罢了,你……你居然还和那个来路不明的侍卫搞龙阳之好!你看看你的四王府,莫说男丁了,这两年便是连个怀孕的妃子都没有!”

拓跋日轩平日里在外尽管暴烈,对拓跋山水还是毕恭毕敬的,然而现在他已顾不得眼前这个将死的老人是他的父皇,目光凶狠地瞪着拓跋山水。他是不如拓跋雨渊和拓跋风扬会阴谋诡计,但并不代表他傻,皇家之中哪里来的真爱?尤其是冷血如拓跋山水。他不知道拓跋山水对陆欣遥究竟是什么感情,但是他出生时萧贵妃的处境他还是略知一二的——那时前皇后过世独孤皇后凭借母家支持成为了新皇后,虽然当时独孤皇后膝下无子,她却是极聪明的,早早将病弱的皇长子拓跋天音收在自己的名下,萧贵妃虽然得宠,但是性子骄纵,母家又不如独孤家显赫,加之没有皇子傍身,完全不是独孤皇后的对手,偌大的皇宫唯独孤皇后独大。纵然独孤皇后以贤德著称,但是拓跋山水又如何能容忍独孤家如日中天?而正因为有了他这个四皇子,萧贵妃才被封为皇贵妃,才成为这后宫之中能与独孤皇后抗衡之人!

许是他的目光过于赤裸,瞧得拓跋山水心惊,忍不住发怒道:“你这是什么眼神!你便是这么对待你的父皇的吗?”

“为了儿臣?难道父皇不是为了不叫独孤家朝中宫内都一家独大,才将儿臣安在母妃的名下吗?儿臣只是不幸地出生在那日罢了……”拓跋日轩嘲讽地说出了真相。

拓跋山水半眯着眼睛看着他,拓跋日轩从来都不蠢,只是这么一说他便能猜出真相,但是他确实也不聪明,今日这事若是换做拓跋雨渊绝不会这般直白地道出来,拓跋雨渊甚至会借此故作可怜寻得自己的同情——这便是拓跋日轩与拓跋雨渊最大的区别,拓跋日轩或许是个极好的带兵将军,但绝不会是一个好皇帝。

拓跋山水轻轻叹息着,他是爱过陆欣遥的,那明明是似水温柔的江南女子,性子却比草原女子还要刚烈,为了给自己做妃子毅然决然地放弃了天下第一庄陆义庄大小姐的身份,而后在女儿被萧贵妃害死之后,哪怕他告诉了那并非她的亲生女儿,也那么不顾一点情面地与自己决裂。外人都以为是陆欣遥失宠,被他贬到了冷宫里,又哪里知道去往冷宫是她自己的选择?

“确实是因你与贵妃之女同日出生,但朕又何尝不是因为你是欣遥的儿子?你再想想你若跟着欣遥,你与今日的拓跋风扬有何区别?”拓跋山水说道。

拓跋日轩狠狠闭上眼睛,遮掩眼中对拓跋山水的恨意,他的脑海里不断闪过那些与陆欣遥相处的日子,年少的自己曾经多少次想着愿用自己尊贵的身份去换得一个像她那般温柔待己的母妃?若是她知道自己是他的亲生子,必不会有后来那些背叛了,那么今日又会是怎样的一番光景?拓跋日轩想着,心中恨意翻滚,要不是尚存一丝理智,他怕是不顾一切冲上前去,想尽办法要了拓跋山水的命!

“罢了……在老七平定叛乱之前,你就暂住在皇宫里吧,朕的日子怕是不多了,也不想和你吵了……”拓跋山水挥了挥手,叫了洪得全,要他将拓跋日轩领走。

“暂住?呵呵呵……”拓跋日轩低头冷笑着,不过是将自己软禁在宫中罢了,是怕自己出去给拓跋雨渊捣乱吗?同为拓跋山水的儿子,他为了拓跋雨渊尽心尽力地铺路,对自己呢?他自出生起,便只是拓跋山水手中的一枚棋子,而现在他已沦为一枚弃子,故而拓跋山水才会将自己的身世告诉自己。可笑的是,自己居然一直觉得自己出身高贵,可与拓跋雨渊一争高下,想起自己这些年的行径,拓跋日轩又笑了几声,只是那笑声里的苦滋味唯有他自己清楚——原来他这一生都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拓跋日轩犹如霜打的茄子一般浑身无力,精神恍惚,也不知道洪得全何时领着人将他带下去。

洪得全将拓跋日轩安排在了他那时还未封号时的偏宫,自怀中拿出一颗药丸,趁着他恍惚直接喂入了他的嘴中。

“你这阉人!给本王吃了什么!”拓跋日轩惊地回过神来,狠厉地直视着洪得全,而拜洪得全所赐,他也一下子振作了起来,如今不是他颓废之时,无论如何他不想再在这令人作呕的皇宫里呆下去,他一定要寻到机会逃出去!此刻,他无比庆幸之前让拓跋轩影先行逃走了,他知道拓跋轩影必会回来救他!

洪得全被他的气势吓得倒退了两步,却又缓缓笑道:“不过是无害的化功散罢了,外面虽有侍卫的重重保护,但陛下怕四王爷误伤了自己,特让四王爷服下这化功散。”

拓跋日轩极其冰冷地怒视着洪得全,误伤自己?是怕他逃跑吧。

“王爷,你又何必和皇上倔呢?这对您可没好处。”洪得全笑眯眯地走上前,一边解开拓跋日轩身上的绳索,一边道,“奴婢听闻您的那个贴身侍卫长十分了得,似乎还会法术,莫不是天上的神仙?”

“你这阉人又想打什么坏主意!”拓跋日轩警戒道,洪得全向他打听拓跋轩影的事必不会安什么好心!

“王爷,如今皇上病重,若是有仙人能够医好皇上,这将来的事还不好说呢……”洪得全依旧笑容满面,但是看在拓跋日璇眼里却是一脸奸诈。

他立刻明白了洪得全的意思,冷笑道:“这是你擅作主张,还是父皇让你来打探消息的?”

洪得全晦涩不明地看着拓跋日轩,环视了一下四周的侍卫,最终轻轻地笑道:“王爷可知,陛下是最不喜几位王爷为美色误事的,何况那美色还是个男子……”

拓跋日轩微微一滞,心中起了恐意,洪得全说得不清不楚,但是他却明白拓跋山水是对拓跋轩影起了杀意的,又想起先前罗伊航种种,是不是罗伊航知道了什么,故意放拓跋轩影走的?

“王爷心思聪慧,当明白奴婢之意,奴婢方才之言也是为了王爷好。”洪得全面上又浮现出拓跋日轩最为厌恶的虚伪之笑。

拓跋日轩紧紧盯着他不放,洪得全依旧是那个叫他厌恶的洪得全,可他又隐隐觉得似乎有什么事情是他不知的,“你……一开始便是父皇的人?”

拓跋日轩前后一想,突然就明白过来,洪得全一开始便是拓跋山水派来监视萧贵妃与自己的人,毕竟做出那样狸猫换太子的事,拓跋山水心中总也有不放心。

洪得全愣了愣,又笑着道:“普天之下,何人不是皇上的人?这个时节宫中的梨花开得好,王爷可以去看看。”

拓跋日轩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或许宫中梨花无数,但唯有一棵是他与洪得全熟知的——便是冷宫中的那一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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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日轩有些恍惚,便是连洪得全什么时候走的也不知道。他现在心思惘乱,反反复复地思索着拓跋山水的话,又反反复复地想着与陆欣遥的往昔,寻索着其中往日他不能理解的种种细节,然而他越是想着心中越是混乱,因着陆欣遥与洪得全对自己的背叛,他恨了这么多年,也狠了这么多年,却发现自己的那些恨意原也只是一场精心的设计——他心中恨意更浓,却不知心恨谁,他这一生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只是拓跋山水手中一枚棋子,如今物尽其用却是落得个被抛弃的下场。

或许拓跋山水觉得他这棋子还算趁手,故而留他一条性命,将他软禁在宫中,可是拓跋山水已是日薄西山,待到拓跋雨渊登基以后呢?还容得下自己吗?

腹中的胎儿似感受到他心中起伏跟着激烈地晃动着,叫拓跋日轩又是一阵恍惚,这还是腹中胎儿第一次如此强烈的胎动宣示着自己的存在。他难得苦笑着,这孩子始终来的不是时候,纵然以男子之身生子令他难堪,他到底还是想要这个长子的,然而现在他朝不保夕,这个孩子还有活路吗?他突然想到了拓跋轩影,那清清雅雅的半妖,也不知道他如今身在何处?这般一想,本就不畅的心情更多了些愁绪。

迷茫了几日,拓跋日轩总算踏出了偏宫往冷宫而去,许是因他被喂了化功散,并未对他多做限制,他起身去冷宫也就四个侍卫跟在身后。

待到来到了冷宫门前,拓跋日轩顿了一下,对四个侍卫言道:“本王要一个人进去静静,你们守在门口不许进来。”

侍卫们有些拿不定主意,互相对视了几眼,虽说拓跋日轩现在被软禁在宫中又没了内力,可是到底罗刹王爷之名积威已久让他们这些侍卫心中都有些发憷,又想了想冷宫地处偏僻离宫门甚远,里面破败不堪,四王爷待在里面也无大碍,便依着拓跋日轩只是守在门口没有跟进去。

拓跋日轩说完,也没有再理会这几个侍卫,缓缓推开破旧的木门踏入这曾为他心中禁忌的冷宫,站在满树白花的梨树之下,想起了那个柔情似水的女子曾经站在这树下轻笑着抚摸他的头,对他唤道:“轩儿……若是你能唤我一声娘便好了……”

这般想来,陆欣遥是知道自己是她所出吗?可既然如此,为何她最终如此冷漠地对待自己?拓跋日轩抿紧了嘴巴,绕着梨树走了一圈,走到里面时,发现梨树靠墙的里端有一个刚好能伸进手去的树洞。他沉思了一下,将手探入其中,摸索了半日,似是摸到了一块破布,忙将破布拿出,布中还有夹层。

想到了洪得全之前的暗示,拓跋日轩未多做犹豫,便将破布撕开,里面竟夹杂着一封信,他打开信纸便看到里面写着:“吾儿,若是你看到这封信,便是你已知晓了自己的身世。为娘无用,在这宫闱之中无法护吾儿周全,本以为避居在这冷宫之中便可以静静看着吾儿长大为人,终究是天真了,为娘虽与陆家断绝关系,但不论是萧氏还是独孤氏却始终忌惮,欲除之而后快。是为娘私心过重,想要吾儿常伴左右,险些为吾儿招来杀身之祸,唯用吾之死换得吾儿平安。为娘知道吾儿必会怨恨为娘无情,但若吾儿可以长命百岁,为娘也了无牵挂了。若可以,为娘愿吾儿一生都不用看到此信。若吾儿看到此信,那必是拓跋山水小人出尔反尔,他必是视你为弃子方将你身世告诉你。吾儿,宫中若不容你,在木床边的柱子往上三寸处有一暗格,内有为娘的随身玉佩,你且带着这玉佩去寻你舅舅陆义庄的庄主,他必会帮你。”

拓跋日轩未曾想陆欣遥竟是陆义庄老庄主的妹妹,如此算来,那陆威罡倒是自己的表弟了,可笑的是,他先前还千方百计想要拉拢陆义庄。拓跋日轩目光暗淡地走入屋内,寻到陆欣遥所说的那根柱子,上面还有自己年幼时刻上的“莫忘”二字,再看着字边上大大小小的拳印,只觉得曾经的自己愈发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