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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到医院的时候,沈浮汐正坐在走廊里的椅子上,郑临渊陪在他身边,两个人都格外沉默。
“沈浮汐你又惹什么事了?”沈清赶过来,在看清对方手臂上晕开一片青紫时,稍稍一愣,随后听见房间里面传来一阵喧哗。
一个妆容浓艳、浑身香水味的中年女人冲了出来,指着沈清的鼻子就骂:“你们家这混蛋东西,把我儿子打断了一根肋骨!”
郑临渊霎时站起身,想拦住那个情绪激动的女人,沈清的脸色立刻变得铁青,转头盯着沈浮汐:“是不是你打的?”
沈浮汐嗓音干哑:“是。”
看他斩钉截铁的模样,沈清的表情越来越难看,但还是带着最后一丝耐心问他:“谁先动手的?”
沈浮汐抬头看她,目光仍然平静:“我。”
现场陷入一阵诡异的安静。沈清转过身去跟那个中年女人道歉。
“不好意思,我弟弟不懂事,”她从衣襟的兜里拿出一张纸,上面别着一支平时写菜名的笔,记下了一串座机号码,“到时候您直接联系我,我来出医药费。”
“你是她姐姐?”对方眼神轻蔑地将沈清打量了一番,“你爸妈怎么不来?”
沈清稍稍沉默:“他们不在身边。”
“怪不得这么没教养。”女人嘲笑道,一边作势捏了捏鼻子,“一股鱼腥味。”
沈浮汐皱了皱眉,目光却还是落在地板上。
女人从名牌手提包里掏出了什么东西,然后甩在了沈清身上,随后像是躲避过街老鼠一样,头也不回地进了房间里面。
是刚才医院的缴费单,金额一栏写着八千多块。
沈清捏着那张缴费单,忽然转过身,没有任何言语,巴掌重重地落在了沈浮汐的脸上。
郑临渊也一惊,但还是晚了一秒,慌忙俯身抚向沈浮汐的侧颊,再回过头时,沈清已经离开了。
——
时间倒退四个小时。
星期五不用上晚自习,沈浮汐本来是要打算直接回家的,但出了教室就看见郑临渊站在门口。两人顺着学校的林荫道往下走,转角时没注意,忽然有两三个吊儿郎当的学生迎面撞了过来。
对方本来只是啐了口唾沫,觉得晦气。沈浮汐也懒得理他们,打算绕路离开,却又被最旁边的那个人扯了下。
“诶——这不沈哥吗,”对方语气轻狂,“李龙华他们不带你玩了?”
沈浮汐回头,仔细端详着对方的脸,终于想起是之前李龙华带十几个人人打架那一次,对面最后被扇的那个女生的男朋友。
“什么沈哥?”为首的人似乎也来了兴趣,扭过头看向沈浮汐,“哦,我在渔排上见过,就一穷酸渔民。”
说话傻逼得让人不想跟他多纠缠一秒,沈浮汐没打算跟他们杠着,继续往前走。
为首的人退了几步,挡住他和郑临渊的去路:“沈清是你姐吧。”
沈浮汐瞬间看了过去,眼底的情绪有所变化。
“我哥跟她同班,”那人笑了一声,“说你姐是给钱就能上的婊子。”
沈浮汐立刻伸手拽了对方的衣领,语气冰冷:“你再说一遍。”
“不是吗?”对方还是笑吟吟的,“我哥还说,她高三没毕业就辍学了,街上遇见的时候怀里就抱了个小孩,原来是回家生……”
话还没说完,沈浮汐一拳已经挥过去了。对面两个人也立刻反应过来,瞬间扭打成一团。
郑临渊扔了书包,一脚踹向其中一个人,那人就反身扑过来,手脚乱挥着往他脸上抓。
好学生也沦落至此,得帮着沈浮汐打架。
那也没办法,对面三个人,再不帮沈浮汐就要被打死了。
然而这三个人有些功夫,一时也觉得难缠。为首的那个人忽地攥住沈浮汐的手臂,反着一拧,发出“咔嗒”一声脱臼的声响。沈浮汐霎时脸色一变,整只手都是麻的。
郑临渊也顾不得身后还有穷追不舍的人,立刻上前去,把为首的那个人拽远了些。对方却死活不肯松开沈浮汐的手臂,稍微有了些空隙,沈浮汐抬起左腿,膝盖猛地顶向那人的肚子,对方一吃痛,侧身避开,又被郑临渊按着倒向林荫道旁的绿化带丛中,腹部瞬间磕上水泥路坎。
沈浮汐踩上那人的背部,鞋底碾了碾,用了些重劲儿,没一会儿就听见对方唉哟唉哟地叫着,没了力气。
刚要松懈几分,郑临渊却忽然感受到背后的校服外套被人扯了过去,他一个没站稳,就随着那力气歪向一旁,然后又被另外一个人推了一把,身子就向后仰去。
后脑勺撞上了道旁的路灯。
他霎时觉得脑中眩晕了一阵,像进了水,脑子嗡嗡地响,眼前一片浮动的青影。沈浮汐也惊了一瞬,随即又抓着那两人拳打脚踢。
本来沈浮汐一个人顶不过对方两个人的力气,但他能咬着牙坚持,最后把对方熬得没了力气,才停下手,立刻去扶郑临渊。
“嘶——”对方倒吸一口冷气。
沈浮汐摸了摸他的后脑勺,肿了,但没流血。
“我该不会要傻了吧?”
沈浮汐想了想,将上学期郑临渊唯一教过他的那个物理名词搬出来:“万有引力定律公式是什么?”
“F=Gm1m2/r^2,G=6.67x10^-11(N·m^2/kg^2)。”郑临渊一脸苦相,“你先别扶我起来,晕。”
虽然沈浮汐也不知道具体是否正确,但回答还算清晰流畅。于是他松了口气,转头去看那个同样趴在地上的人。
“沈浮汐你完了,”那人咬牙切齿地用最后的力气抬起头,望向他的目光充满愤恨,“级长是我亲叔,你等死吧。”
——
医生检查过后说郑临渊是轻微脑震荡,多休息,避免剧烈运动,不出两周就好了。
沈清离开以后,沈浮汐也没打算留下,起身往医院外面走,神色怔怔的。直到郑临渊伸手要帮他整理衣领,他才转过头望向对方,嗓音疲惫:“头还晕吗?”
郑临渊摇了摇头,秋末,夜风也凉,他把沈浮汐的外套拉链拉上了。
当时来医院的路上,沈浮汐才想起自己的手臂脱臼了,然后在郑临渊的注视下,摸向自己的关节,熟稔地摁了回去。动作迅速,表情轻松,全程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郑临渊一路陪他回到海湾边,长长的堤岸上没有其他人,每隔五十米才有一盏路灯,将两人脚下的影子拉长又缩短,一路无言。
临近渔排,沈浮汐忽然停下脚步,看向身旁的人:“你早点回去吧。”
海潮袭岸,礁石下传来澎湃的浪花声,郑临渊没动,沈浮汐转了身,顺着狭窄的石阶往下走,是渔排对面的那一端,眼前仅剩广阔的海平面。
郑临渊也坐过去,水中粼粼地映出一轮月亮,散发着模糊的光。
他低声喊沈浮汐,对方没反应,只是一直将头转向背对他的那一面。
于是他伸了手,虎口卡着对方的下巴,轻轻移向这边。
郑临渊安静了一瞬。
“沙子进眼睛了?”郑临渊声音温柔,脸也凑过去,“好啦我看看。”
“给你吹吹。”
随后有风缓缓拂过,对方沾泪的睫毛微颤,越发委屈地敛下双眸,不想让郑临渊看见自己眼底的情绪。
“多大点事儿,”郑临渊轻笑了下,揉了揉对方头顶凌乱的发丝,“你要不痛快,往我脸上来几拳?”
沈浮汐收了情绪,神色恢复冷静,望向眼前的海平面:“他的肋骨怎么那么贵?”
“好说,我有钱。”郑临渊立刻哄着,生怕对方又要哭。
沈浮汐看了他一眼,只把他的话当成玩笑。
郑临渊一看对方没搭理自己,就又开了口:“你就当是借的,以后再还我。”
“我找我姐想办法。”沈浮汐摇了摇头。
对方叹了口气:“你姐一下子哪掏得出这么多钱,万一后续还要更多费用呢?别给她太大压力。”
可是,沈浮汐皱了眉。
可是至少他跟沈清还是亲人,他和郑临渊又算是什么关系呢。
“而且打架也有我的份,我暂时也能拿出这些钱。”郑临渊拍了拍他的肩,“别想太多,今晚回去好好休息。”
郑临渊执意要把他送回渔排,安顿好之后就走出卧室,看见沈清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出了自己的房间,正坐在木桌旁的红胶凳上。
“姐,还没睡呢。”郑临渊走过去。
“他——有伤到哪儿吗?”沈清话语犹豫,目光望向沈浮汐的房间。
“胳膊扭了下,没多大事。”
沈清松了口气,过了会儿才开口:“你看看他,一天到晚闹腾得要命,嫌家里钱多一样。”
提到这个,郑临渊就开口道:“这次的医药费他找我借,等假期打工赚够了再还我,姐你不用操心。”
“这怎么行,”沈清的语气立刻急了些,“你没经济能力,零花钱也是家里给的。我不会同意的。”
这姐弟俩还真像。
对方又摇了头:“虽然家里还有债没还完,但手头上拼拼凑凑还是能有八千的。而且他是我弟弟,我也不可能撒手不管。”
郑临渊只好不再说这件事,但是想了想,还是决定帮沈浮汐说句话:“姐,其实今天他打架,是对方先挑事的。”
“他都把人家肋骨打断了。下手没轻没重的,多大的仇?”
“因为那个人侮辱你。”
郑临渊话口一顿,发觉对方的表情也僵了僵。
良久后,沈清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我先回家了,”一片安静之中,郑临渊站起身来,不忘拎起书包,“改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