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孔雀鱼>第七十章 选择

  直至卢心尧生日前夕,他才等到了回音,说录像带已经转录好了,灿星最近在忙,所以由小慧交给他。卢心尧先是叮嘱了灿星不要用透明的袋子装,又觉得本来就是他麻烦灿星,叫小慧跑一趟不好,他自己开车去拿的东西。

  灿星虽然脾气暴躁,但是做事很妥当,他拿到的时候录像带和光盘都放在一个礼品盒里,外面是牛皮纸袋,完全看不出来里面装的是什么。

  冥冥之中有一种焦急的心情催促着他,他其实没有立即就要看内容的必要,但他还是决定现在就回去看看转录出来的是什么。

  从他踏入主宅的那一刻,所有佣人都以迎接主人的姿态对他欠身问好,卢心尧太心急所以他顾不上点头,只是径直往房间走。

  手刚刚搭上门把手,他又犹豫了片刻,转身进了卢从景的房间。现在时间还很早,卢从景还没有回来,床铺铺得非常整齐,卢心尧很难不去回想昨夜他们二人是如何让床单变得凌乱不堪。

  说不上是心理的依赖,还是身体的纠缠,让他越陷越深。他感知得到当他呼唤小叔叔的时候,灵魂不由地震颤,因由背德而生的越界的刺激感。这比毒品更让人上瘾,他绝望而虔诚地呼喊着,更深更用力地抱住卢从景。

  他忽然迟疑了,也许那个人说的是对的,他不应该打开这个录像带。人都是不喜欢改变的,尤其是当前的生活没有到不可忍受的地步,他也一样。如果他打开了,可能会打破这脆弱的平衡。

  卢心尧捏紧了袋子,细长的手指把牛皮纸袋捏到变形,压出一条条不规则的褶皱。漆黑的眼珠一动不动,氤氲着一团看不透的雾气,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像是魂魄已经被从这具身体里偷走了。

  他最终还是慢慢地把光碟取出来,插入放映机,等待着画面的出现。还没有出现画面的那几秒,他在想,自己选择在卢从景卧室看这段影像的理由——

  是因为卢从景亲口告诉过他,他自己的房间里是没有监控的。

  也就是这样卢心尧可以放心地爬上他的床,勾住他的腰,讨亲吻,要拥抱,如同贪心的藤蔓。

  画面亮了,迎面走来的就是更年轻一些的卢从景,卢心尧仔细地看着他的脸,他对于这个阶段的卢从景没有印象,他看上去比今天年轻气盛,尽管五官没有很明显的区别,岁月在他脸上留下的痕迹不深,也许是他早熟,在二十岁的时候看上去就十分成熟了。卢心尧抬起手,隔着时空摸了摸二十年前的卢从景,恍惚间意识到那时候他还没有出生。

  他身后跟着几名手下,卢心尧只能认出其中一人是邓鸣,其余的人他没有印象。

  他们一行人进到病房里,卢心尧留意到了躺在病床上的怀孕的女人。只需一眼,他便发现了自己与她的相似,他们有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和鼻子,除了瞳孔颜色和发色,他们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这是他妈妈吗?

  可惜影像不能回答他的疑问,画面流畅地进行到下一帧,尽管有些不清晰,毕竟也是二十年前的老东西了,没有办法达到现在的画面清晰度。卢心尧听不懂她说的话,好在卢从景带了翻译,他能够知道对话的内容。

  随着对话的进行,娜塔莎介绍了自己的姓名、工作和住址,以及她是怎么怀上卢心尧的。卢心尧已经在卢从景嘴里听过这一段往事了,没有什么伤心的情绪,他看到画面上这个惶然的女人,确实不难想象她还没有抚养一个孩子的能力。他为她没办法待在他身边找了个合适的理由,尽管他内心确实有一点点想她,也有点埋怨她,他本可以再多学一门语言,这样就可以偶尔去看看她。

  他好像已经过了奢求父母陪着他的年龄了,他只是想要弥补一下小时候的遗憾。那一次,他非常偶然地看到林南烟抱着卢宗铭,温柔地哄他。卢心尧被姆妈领回来的路上就在想,他也好想要她像那样抱抱他。姆妈只是他的姆妈,不是他的妈妈,他找不到应该抱他的人,只好自己抱了抱自己。好像不太一样,卢心尧不知道为什么,他只好松开了在胸前交叠的手。

  忽然他听到卢从景说:“把肚子里那孩子的抚养权交给我。”

  这不一样。

  卢从景分明告诉他,是因为他妈妈没有钱养小孩,才把孩子给了卢家。娜塔莎的肚子还高高隆起,那时候他还没有出生,为什么卢从景会这样说?

  很快他就看到镜头里那个貌美的女人仓皇地求卢从景,她如同一只待宰的羔羊,嘴里喃喃地重复着最简单的汉字。卢心尧能够听清她说了“不要”、“孩子”,其余的都是乌克兰语,他听不懂。

  翻译说:“她求您不要,她说她会自己养孩子,绝不让他来打扰您。”

  卢心尧蹙起眉,这样的画面让他感到不适,卢从景是在他面前这样对待过其他人,他没说过什么;但是卢从景这样对待他妈妈,让他非常不舒服。

  卢从景和邓鸣说的内容不清楚,他只能看到二人的口型,模模糊糊地分辨出了几个字,但是不知道完整的内容是什么。联系卢承信告诉他的内容,可能与继承权有关。

  叹息声在安静的房间里仿佛掷地有声,卢心尧觉得有些疲惫,他不要继承权也可以,卢从景不应该这样对待他妈妈,她会伤心的。

  不多久,卢从景就出了房间。

  由于卢从景出去了,翻译没再翻译内容,都是用乌克兰语说的。娜塔莎没有太多选择的余地,她一开始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但是她没能忍住,抽泣起来,眼泪顺着她的脸流下来,打湿了被子。

  画面止于女人哭泣着签下自己的名字。

  看完这段影像,卢心尧的心情好乱,心里塞了一团浸湿的棉花,堵得慌,独自一人生闷气。待他稍稍能够思考了,他意识到卢从景骗他了,上次他问他妈妈的时候,卢从景还说他不知道。谎言在证据面前不堪一击,卢从景不仅仅知道他妈妈,还从他妈妈手里抢来了他的抚养权。

  他很想不管不顾地质问卢从景,但这并不是好对策,卢从景肯定会问他录像带是从哪儿来的,加强对于他的监视。他没有办法通过这个方法从卢从景嘴里得到一点消息,反倒会作茧自缚。

  他深吸了几口气,才能摆脱眼前不断晃动的光斑,生气到没有办法维持正常的视野。他得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在合适的时机,问问卢从景他妈妈的下落。

  思考并不止步于此,他继续思考他和卢从景的关系。

  面前摆放着很多道选择题。

  ——卢从景做出这样的事情,他生气吗?

  ——生气。

  他迟疑了一下,继续发问。

  ——这录像带是真的吗?

  ——他不知道。

  他不知道他是不是在给卢从景找辩护,但是他确实不能随随便便相信一卷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录像带。他还需要更多的信息才能判断这一点。

  ——他还要和卢从景在一起吗?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卢心尧想。

  虽然很生气,但是不难看出来卢从景想要的就是继承的财产。他不在乎这个,他只是在意卢从景为了继承的财产伤害了他妈妈,但他也没有办法因为这个放弃卢从景。比起从未蒙面的母亲,他所得到的所有的爱和关心都源于卢从景。

  ——……要。

  他听到了自己心底的回答。

  如果只是财产,他可以冰释前嫌,毫无芥蒂地和卢从景继续在一起。

  还没等他完全平复心情,他胡乱地把光碟塞回纸袋里,准备藏在衣柜里。刚刚拉开门,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那样清脆的声响,只有皮鞋才能发出来。卢心尧不需要思考都能辨认出来,那是卢从景的脚步声。

  他又听到了开门的声音,卢从景在找他,他现在应该打开了他房门。

  慌忙之间,他抬眼看了一眼表,这不符合常理,卢从景今天回来的太早了。

  他现在跑回自己的房间已经来不及了,他会刚好和卢从景撞上,东西一定会被他看到。脚步声越来越近,卢心尧的心跳也跳得越来越快,留给他考虑的时间不多了,他小腿一勾,把牛皮纸袋踢到了床底下。

  要入夜了,佣人不会再进来打扫收拾房间了。

  这时,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