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孔雀鱼>第六十五章 尘封的往事

  人体对于寒冷的感知是一个连锁反应,当那盆冰水泼下来,身体先于知觉打了个寒颤,像是一个强而有力的刺激,把他从静穆的黑暗中一把拽出来。水沿着鼻腔滑进去,无意识呛咳起来,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看到的所有东西都带着重影,是两个、还是三个人站在前面,卢心尧一时分辨不出,那块帕子上刺激性的香味还残留在鼻端,意识混乱不堪,像是跌入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境。

  对了,肖邦还在医院!

  他想要站起来,一挣动却察觉到双手都被捆在了背后,肩膀处疼痛不已,仿佛肌肉已经被撕裂了似的。捆住他的东西粗粝而又韧性,他就动了那么一下,手腕内侧的皮肤就磨出了红痕。他平静下来,就连心跳都变得很稳,只是静静地坐着,不见半点慌张和无措,不像个被抓来的人质。

  卢心尧认出来站在他面前的是谁了,不是旁人,他曾与这人有过一面之缘。只不过那时卢从景甚至没允许他同这个名义上的远亲打个招呼,就回了琴房。

  卢心尧记得,他说他是卢心尧的五伯父。

  名字……好像是卢承信。

  他上次自我介绍的时候过分殷勤讨好,卢心尧对于那个画面仍旧历历在目。

  能够很清楚地在卢承信岁月的痕迹,他的法令纹深,故而显出几分刻薄来。他踱步上前,抬起卢心尧的下巴,接触到的肌肤细腻光滑,他手掌一收,卢心尧的喉咙就被紧紧扼在他掌心,细细地端倪他的脸,感叹道:“怪不得,你长得一点都不像你父亲。也难怪卢从景这么喜欢你。”

  卢心尧面上表情不变,心里却在想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对于一般人来说,评价孩子长得不像父亲多少有些冒犯,但是在卢承信的话里,不难看出,他认为卢心尧长得不像父亲和卢从景喜爱他有关。卢承信无从得知他和卢从景的关系,那么这样的评价缘何而来?

  “你就不好奇?”卢承信放开他,无端说了这样一句话:“你能长大已经是一件幸运的事了。”

  卢心尧垂着眼,不说话,卢承信话中有话,听他的语气,他并不需要一个对话者,只需要听他说就可以。

  卢承信可以说是鲜少对当年发生了什么还留有印象的人之一,他没能参加卢老爷子的葬礼,但是葬礼上突然冒出来一个合法的继承人这一事闹得沸沸扬扬,别说是旁系,就连那段时间茶余饭后的聊天话题都是这件事。寻常人看个热闹,不久就不再关注,虽是旁系,还是走得进,或多或少还是知道一些秘密。

  当时他还在自家饭桌上夸下海口:“我敢说卢从景很快就把那个小孩做掉了。他那个手段,一般人学不来,心真狠啊。”

  没成想,那个孩子顺利出生了。

  不仅如此,他还安然无恙地长大了,被卢从景日日带在身边,就好比虎豹豺狼带大的羔羊。卢承信上次没想起来卢心尧也是这个原因,他以为卢心尧早在十八年前就死了。

  卢承信思忖了片刻,说:“蛮有意思,也难怪那人对你有兴趣,大家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你比我想的更有价值。那是哪年的事情?九零年还是九一年?这样想来,你成年了吧?”

  见卢心尧仍旧不说话,卢承信提高了音量,又逼问了一遍:“成年了吗?”

  “不说话是吧?没关系,这点小事我可以后面再查,花不了多少工夫。咱们换个话题,你说卢从景会来找你吗?”

  卢心尧心底对于这个问题没有疑问,吝啬于露出一个惊惶的表情,而此时此刻他的情态太像卢从景,带着几分怜悯扫过卢承信,仿佛在嘲笑他的自不量力。

  他自己是意识不到这一点的,他们在某些时刻竟是如此地相似。

  卢承信很难不将对于卢从景的厌恶和嫉妒迁怒于卢心尧,他打住了继续回顾往事的想法。手一抬,身后手下便上前踢掉了那把椅子,事先没有预兆,双手还被捆在背后,磕在边缘的那一声沉闷,一时两眼发黑,痛苦的呻吟卡在喉咙里。

  疼得太狠,人是叫不出来的。

  剧烈的疼痛仿佛是电流一般游走在每一处神经,后背冷汗涔涔,额角和嘴唇都破了,还没凝固的血液衬得脸颊更白,相貌更盛。也没有给他太多缓和的时间,就被压入水中。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挣扎,但也无济于事,伤口刺痛,肺部仿佛要被挤压出来似的。

  卢心尧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他还能想什么,他恍惚间好像看到了卢从景,他刚想说小叔叔你怎么来得这样迟,冷水再次漫上来,冰得人呼吸都停滞了。

  原来那是幻觉,卢心尧迟钝地想。

  卢承信有意不让他昏死过去,看着他像是要不行的时候,就让手下松开手,把他捞起来让他喘两口气。见到卢心尧如此狼狈,不复方才的淡然,他心中涌生出一股报复式的快感。讨得卢从景的喜欢又如何,还不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他怎么会来救你,他比所有人都希望你死!

  卢承信最爱看紧紧握着最后一根稻草的人最终绝望的戏码,他让手下放开压住卢心尧的手,他已经没有抵抗的力气了。卢承信站着,卢心尧瘫软在池边,在这个相对位置上,卢承信能清楚地感觉到他拿捏着卢心尧的性命,而这一认知让他更加兴奋。

  “虽然我没能出席卢老爷子的葬礼,但是你的存在让卢从景吃了很大一个闷亏。他肯定以为自己胜券在握,却不曾想冒出来个程咬金,按照遗嘱,他是要和你平分卢家的。”

  卢心尧这时候意识已经不是很清醒了,反复地压水让他多次呛水,眼神游离。卢承信不悦,手下上来就是一巴掌,卢心尧的脸偏过去,脑子里嗡嗡作响,这才清醒了一些。

  卢承信其实没记住这么多细节,这都是林舒君的人转述给他的,他才勉强拼凑出快二十年前的场景。林舒君是想要卢心尧的命,但并没有把这个任务交给卢承信来完成,他想做的只是离间二人的关系。

  对的,挑拨离间。

  再深厚的感情也抵不过怀疑,更何况这段血缘关系的开端并不温情,甚至说有些……残忍。人往往听不进他人告诉的事实,那么就需要让他自己有所察觉并且发现蛛丝马迹,比任何人的劝说都行之有效。

  “你妈妈是舞女,你就是卢从辉一夜情的意外!卢从景连你爸爸还有哥哥,对了,那时候你还没有出生,他和你同父异母,都弄死了。怎么就好心放过你了呢?”

  卢心尧不想听,可他的声音灌进来,他听到了熟悉的名字和令人悚然的故事,他觉得好笑但是笑不出,脸火辣辣地疼。

  即便是要听往事,他也要听卢从景说给他听,轮不到这个远亲来告诉他!卢承信有什么资格来说?

  轰然一声巨响,灰尘四起,卢承信和几个手下咳嗽起来,在明亮的火光中他看到了那张熟悉的令人生厌的脸,手下刚要抬枪,瞳孔一缩,看到了被当成盾牌的卢承信长子,已经搭在扳机上的手指顿时摁不下去了。

  手下颤声说:“五爷,大少在他们手上!”

  卢承信愤恨地咬牙,投鼠忌器,狠话怎么也说不出来。他这个长子虽然不是很有出息,但是也是他唯一的儿子。卢从景是什么人他也清楚,上次敢在书房用枪指着他,现如今也敢开枪杀了他儿子。他从不怀疑这一点。

  “爸,救我!”

  “你是不是以为我在开董事会就没空收拾你们这种渣滓了?不好意思,卢家我说了算,我开到一半叫停了——”

  “你——”

  “所以,阿尧呢?如果他有什么事,那我就在你这宝贝儿子身上加倍讨回来。”

  卢从景虽然在说话,眼神却一直在搜寻,终于找到了虚弱无力的卢心尧。他一时感觉到难以言说的害怕,快步走过去把卢心尧抱起来,浑身湿透的卢心尧一下子就洇湿了他的衣服,他却毫不在意。他用了最大的自制力才没在这些人面前显露出端倪,他一旦遵从本心,外人一眼就能看出来那不是一个叔叔该对一个侄子做的事情。

  卢心尧脸上的巴掌印已经红成一片了,缩在卢从景怀里一直在发抖,他控制不了自己身体的反应,像是溺水者似的寻找着温暖的来源,更紧地贴着卢从景的身体。

  “你打的?”卢从景温和地问卢承信。

  无人敢应。

  卢从景表情没变,说:“三巴掌。”

  手下上前把吓得跌坐在地上的年轻男子提起来,又快又狠地抽了三记巴掌,年轻男子叫不出来,整个人被抽得往后摔坐了一段,脸颊飞快肿起来,几乎认不出来他原本的样子。

  “手筋、脚筋都挑了,让堂哥看着。”

  因为身体紧密相接,他能够感受到卢心尧难以自制地颤抖,他一刻都等不下去了,吩咐完他就要带阿尧去医院。

  卢承信发疯似的怒吼:“卢从景,你敢!”

  “——我敢不敢,堂哥不早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