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孔雀鱼>第四十七章 欲盖弥彰

  已经到了平时卢心尧起床的时间了,佣人却不见卢心尧的身影,又等了半个小时,仍旧不见他出来。

  之前卢从景叮嘱过,如果卢心尧没按时起来,可以在没锁门的情况下进房间看看,有几次生病严重到起不来床都是这么发现的。

  推开房门,却发现被子仍旧是没人睡过的平整模样,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卢心尧。这下,佣人慌了神,禀报给管家;管家也不知如何是好。

  奇怪的是,今天卢从景还没起来,房门紧闭。

  房门被敲了几下,发出闷闷的响声,管家说:“卢先生,小公子不见了!”

  卢从景听到敲门声醒过来,卢心尧还趴在他怀里睡得正熟,鼻息徐徐送到他手背上。卢从景心知他的睡眠质量并没有这么好,平日里不至于听到敲门声还醒不过来,昨天晚上对他来说太累太疲倦,以至于现在还沉溺于甜美的梦乡。

  卢从景自然不能直接说卢心尧就在他房间,卢心尧已经长大了,不适合再和叔叔睡一个房间,于是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管家:“阿尧早上来找我了。”

  管家舒了一口气,“这就好。”

  卢从景拍拍卢心尧的脸颊:“阿尧,起来了。”

  卢心尧嗯了一声,往他怀里拱了拱,哑声问:“几点了?”

  “八点多了,管家找不到你很着急,起来以后回房间睡。”卢从景注视着他的面颊,又改口:“再睡一会儿再起来吧。”给他压了压被子。

  卢心尧慢了半拍才摇头,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才掀开被子爬起来,合拢起散开的睡衣,捡起被挤到角落里的睡裤穿上。

  他不能留在这里。

  卢家主宅人多眼杂,他不能留下话柄,不能接受卢从景因为他被人指指点点。

  他没力气到第一次都没推开门,第二次用了点劲才推开,退出卢从景的房间。

  邓鸣这时来找卢从景,来主宅找卢从景捋老虎胡须的差事向来是他来做,正好撞见卢心尧从卢从景房间出来,动作虚浮,眼神飘忽不定。

  他们二人在走廊上目光凌空对上,卢心尧没什么感觉,邓鸣却觉得有些古怪。

  卢心尧脑子都是混沌的,反应了一会儿才打招呼:“早上好。”

  睡裤堪堪搭在胯骨上,走动的时候隐隐能够看到腰臀曲线,莫名让人觉出几分含蓄的勾引和与性相关的暗示。

  邓鸣别开目光,不让自己瞎想:“小公子,早上好!”

  不敢想,也不能想。

  卢心尧推开旁边的一扇门,继而消失不见。

  之后,卢从景和卢心尧就回了德国。飞机降落在汉诺威的私人机场,打开舱门的那一刻,又能嗅到熟悉的独属于这个城市的味道,卢心尧觉得很安心。

  在餐桌上和卢从景聊起来周末要去诺亚广场街头表演,卢从景挑眉,“怎么突然想要去街头表演了?”他不知道圣诞节前夕卢心尧就和安妮他们一起表演过了。

  卢心尧别开目光不去看卢从景,只说:“又有点喜欢小提琴了。”他慢慢地把一小块芦笋送到嘴里,牙齿白而糯,唇齿间碾压出独有的那种甘甜的汁水。

  “原来阿尧这么善变啊。”

  卢从景正拿着刀切牛排,牛排煎得五成熟,切开的截面溢出饱满的汁水,蓝色的衬衫挽至小臂,露出来的肌肉结实漂亮,像希腊的雕塑。

  卢心尧并不为自己辩解什么,只是单手托着下巴微笑,眼神看上去松散又慵懒。

  卢从景耸耸肩,像个无奈的家长:“好吧。不要玩太晚了,记得要回来吃晚饭。”

  但是到了周末那天早上,卢从景又改了主意,说要亲自送他去。他换了一套休闲装从楼上下来,舒适但是并不过分随意,袖口用了镶嵌蓝色金沙石的袖扣,他惯来是精致到细节的,这样一来就显得一身卫衣休闲裤的卢心尧更像还没长大的小孩。

  卢从景伸手给他理了理乱糟糟的帽衫,压好翘起来的边缘,唇角翘了翘,闪过一丝满意的神情。

  车开得稳且快,不多时,便到了诺亚广场。

  周末的广场人来人往,人声喧嚣。街上大多数建筑都是哥特式的尖顶,天气好便整体多了几分轻松明快,咖啡厅外的遮阳伞下三三两两的人在喝咖啡聊天,街角还有卖手工艺品的摊子,生活气息十足。广场中央的诺亚方舟黄铜雕像在阳光照射下表面有一层铜绿的光泽,很多当地人都信奉基督教,以《圣经》为题材的雕塑随处可见。

  阳光很好,但温度还没有升上来,呼吸时吸入的空气还裹挟着残冬的寒冷。

  “冷?”

  卢心尧以为他打的那个寒战没有这么明显。

  “不冷。”说着却又打了个喷嚏。

  卢从景脱下外套搭在他肩上,“穿上。”不字还没有说出口,带着体温的外套就把他整个人罩在里面,他没办法拒绝了。

  他们到的早,所以围着广场走了一圈。道路两旁的橡树发了新枝,鲜亮嫩绿,雕塑下落了不少白鸽,它们不怕人,如同在自己家似的随意自在。时不时能够听到红尾伯劳鸟清脆的啼鸣,长而悠远。

  那辆极有特点的房车开过来,卢心尧辨认出来那是安妮的车,说:“他们到了,小叔叔,你回去吧。”卢从景并不热衷于在小孩子面前做家长。

  他飞快地拉了一下卢从景的手,捏了捏他的掌心,又松开了。

  卢从景失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吧。”

  今天他带了以前的小提琴,在家里已经校对过音准了,用起来会更加趁手。春天来了天气明朗很多,安妮他们搬了更多的东西过来,卢心尧有些惊讶。

  居然带了一整套架子鼓来,也换了新的立麦,从外表来看,约莫刚刚撕掉标签。

  安妮走过来递给他一根麦克风样式的笔,“嘿,卢,早上好!”

  她今天穿了米黄的毛衣和浅色的牛仔裤,别了很多五颜六色的花朵胸针,刚好如同春日一般可爱。头发细细编成了鱼尾辫,还用了树叶的发夹,与她火红的头发相得益彰。

  她一向是这样有生气和活力的。

  “上次邀请你比较突然,没有给你带收音,今天我终于想起来了!这个需要贴在小提琴上,你之前没用过,我来给你贴可以吗?”

  卢心尧点头,安妮便把用来收音的麦克风粘在小提琴上,害怕他担心又举高透明胶带解释道:“可撕胶,温和无害,不会弄坏小提琴。”她弯了弯唇角。

  “没关系。”卢心尧摇摇头,他并不在意这些。

  弄好了麦克风,她又细致地把电线固定好,最后递给他一个黑色的小盒子,“用来发送信号的无线电信号发送器,通过这个信号就可以被音响上的接收器捕捉到了,我们在演出的时候一般会根据乐器品种来选择固定的位置。嗯……小提琴手一般会别在腰上。”

  卢心尧接过来,夹在后腰的裤子上,忽然觉得很像放枪的位置,他记得那时1号也是从后腰拔枪的。

  粗略试了一个音,声音变得出乎意料的响亮,哪怕是隔着一个街区也能听得到。

  他比了个OK的手势。

  他很少在课堂上拉这么多流行音乐,练习的最多的都是古典音乐,大概是因为他们演奏的都是人们耳熟能详的歌曲,有不少人停下脚步来听他们的表演。卢心尧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放松,这时候没人拿着指挥棒来看他是不是犯了错误。

  “When I was young I’d listen to the radio

  Waiting for my favorite songs

  When they played I’d sing along

  It made me smile”

  《昨日重现》是首很舒缓的老歌,很多人都听过,他们驻足的时候也小声跟着旋律哼起来,眼前浮现起往日的美好时光,沉浸于这样一个美好而放松的周末上午。

  卢心尧的目光逡巡过他们放松的脸,心里好像也变得十分轻盈,他突然一顿,看到了人群中观看他表演的那个人。

  原来他没有走。

  卢心尧心里一软,故而这个颤音拉得比正常情况长了一些,多了一点缠绵的意味,好在也没有人能够听得出来这样细微区别。

  卢从景隔着人群,目光充满鼓励而温和,就像他小时候去书房找他的时候那样耐心。

  这个男人总是这样陪伴着他,从小到大,从不缺席他生命的每一个时刻。如果要具体形容他的角色,亲手把他塑造成了今天的模样,留下了不可磨灭、至死方休的烙印。

  卢心尧抬弓,比了个手势,示意其他人让给他一段solo的时间。

  他再次把琴弓搭上琴弦,极其温柔地拉动,如果一定要说,比春风急切不了多少。流淌出来是甜蜜而轻快的旋律,光是听到就会觉得甜蜜,而这样的乐音总是能唤起人们的美好的想象。

  全身都因为兴奋而轻微颤抖着,光是想着卢从景,就很难掩饰这样的心情,旋律就像他本人一样温柔,娓娓道来,不急不躁。

  在他演奏的时候,人群忽然静了下来,只是聆听着他的演奏。越过人群,两个人目光对视,心知肚明。

  积蓄的感情如同即将爆发的活火山或是受到挤压的大洋板块,火辣辣地烧起来,却又被非常隐忍地压到雪山深海,表层只能看到慢慢浮起来的小小气泡,不动声色。

  结尾如同开头一样柔情似水,他停下拉弓的动作,目光追随着卢从景,看着他走到人群的前排。

  周围的人群为他鼓掌,不乏女孩子给他送来飞吻。远处钟楼的钟声敲响,广场上的白鸽飞起来,环绕着钟楼盘旋。

  安妮问:“这是哪首曲子?”

  “我自己随便拉的,不是谁的作品。”

  “哇,好厉害!”

  “只是忽然想到了。”卢心尧笑着说,却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正在为他鼓掌的卢从景。

  也许他永远也不会知道这样的欣悦原是生于那一眼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