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孔雀鱼>第四十四章 新年(五)

  “就说说你小时候打碎的冰裂纹的碗,摆在我书架上的那个,你可能都已经不记得了。你来书房找我不小心磕到书架,它掉在地上碎了,你吓得直哭,我只好安慰你那是厨房里的碗还有很多,你还是不太相信,一直抱着我的腿,我哄了好久你才睡着。”

  “——那是南宋的。”

  那是在一场拍卖会上收来的孤品,就那么一个,烧制的极其精致,碗壁极薄,青釉层上白色裂纹层层叠叠,仿佛网一样交织的碎裂纹路,却有着细腻凝润、浑然天成的线条。

  卢心尧完全不记得这么一回事了,十指绞在一起,他小时候不怎么调皮,但是毕竟还是小孩子,做事不能完全周到。有几次打碎了一些小物件,他害怕卢从景生气还要找个犄角旮旯藏起来不叫他发现。过不了多久,他发现原处又出现了个差不多的才松了一口气。

  “你小时候学书法的时候,给你临摹的好几幅碑帖都是真迹,教你的老师战战兢兢,你还跟老师说,可不可以直接拓。”

  卢心尧不自在地扭过头,他那时候哪里知道卢从景是用真迹给他临摹啊,他有一次偷偷摸摸自己添了几笔……他应该没有发现吧?

  “最好笑的是,有一幅画你上完课还回来,鉴定师跟我说是赝品,我就问他为什么,他说真迹上这里没有叶子,我也觉得好奇,用手抹了一下,果然,墨迹还没干。”

  “小宝贝,你糟蹋的那些文物我都不计算了,你每次买那些精致的小玩意儿都不看价格的。”

  卢心尧慌了,手足无措起来,“我以为没多少钱……”

  卢从景有些无奈,本意并不是吓到他,温柔地抚了抚他的手背,安抚他的情绪,“阿尧会花钱就可以了。”

  情绪上来了没那么好平静下来,卢心尧手都没有擦干净就跑过去把下巴搭在卢从景肩上,说道:“我以后不乱花钱了……”声音打着颤。

  “阿尧,你生来就金枝玉叶。”卢从景沉声说,“你不必为钱发愁。”

  确实如此,想要像这样养大一个小孩子换算过来就是数不清的金钱和资源,艺术本就是居于高阁的东西,只有不为面包发愁的人才能学艺术。最起码,这一点对于大多数人都适用。

  “如果我不是出生在卢家,生活会是什么样的?”

  会不会像其他小孩一样按部就班的每天上学,熬夜熬到很晚写作业,每到寒暑假都盼望着出去玩,被爸爸妈妈抓着上各种各样的补习班。

  卢从景皱眉,“没有那么多如果,卢心尧。”他故意连名带姓地唤卢心尧的名字,提醒他这个事实。

  如果卢心尧不是卢心尧,那他也不会到自己身边来,卢从景很不喜欢这个设想。

  “如果还有下辈子,还想姓卢。”身边有旁人,卢心尧说话很注意,但于他们二人而言,如同一段哑谜,彼此心里都再清楚不过。

  卢从景在那一刻是想亲吻他的,这么讨人喜欢的小家伙怎么能不喜欢他?但也记得现在的场合,只是非常克制地摸了摸卢心尧的头。

  吃完年夜饭已是深夜,太平山有很多人在放烟花,巨大的焰火瑰丽璀璨,尽管离得很远,还是能够看到升起的烟花变幻出各种姿态。

  “想玩吗?”

  卢心尧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卢从景在问他:“想。”他点点头。

  他小时候没玩过,看着别人放烟花很羡慕。

  “那我让人送点烟花过来。”

  卢从景想了想,又叫佣人给卢心尧取了件外套来,他在屋里穿得薄,这么出去是要着凉的,前两天的免疫失调还没完全好,怕发展成比较严重的病。

  他们走到庭院的时候,烟花已经送过来了。卢心尧被迫套了件厚外套,外面温度并没有那么低,他热得鼻尖冒了汗。

  “好热!”

  “不准脱。”

  卢从景在这种时候总是很霸道,没有商量的余地。

  “我想自己放。”卢心尧眨着眼睛看向卢从景,怕他不同意,又补充了一句,“别的小朋友都是自己放的!”

  “你不是小朋友,我不许你自己放。”说完,卢从景自己都笑了,眼角挤出几条细纹,少了几分平日的压迫感,变得容易亲近的模样。

  “小叔叔……”卢心尧拉长了尾音。

  “阿尧,不是我小看你,我是真的很担心。”

  在卢从景的理解中,烟花也算是危险品,需要远离。转念一想,他自己比烟花什么的危险多了,这也算不上什么。

  “注意安全。”卢从景松口了。

  卢心尧兴奋地挽住卢从景的胳膊,眼睛里好像有光在晃动,分辨不出是灯笼还是月光,亮得惊人。

  保镖拿了根像香似的细木杆给卢心尧,认真叮嘱道:“小公子,等一下我把这个点着,你看到那根线了吗?那是引线,你看引线点着了就走远些,很快就能看到烟花了。”

  “电视剧里都是用打火机的。”

  “可是电视剧里没有我这样的小叔叔。”卢从景气定神闲道。

  卢心尧拗不过他,只好拿着点燃的细木杆走到烟花旁蹲下,回忆起他小时候是如何盼望能够玩一次烟花,但是失望了很多次也没有人给他玩,没人能担得起这样的责任,他们宁肯卢心尧不接触这样的危险品。

  可孩子总归会长大,他还是向往迷人的危险品。

  火焰接触到引线,很快就听到了引线燃烧噼里啪啦的燃烧声,他想捂着耳朵跑开又忽然想起这不是爆竹,于是晃灭细杆上的火花,慢慢走到卢从景身旁。

  恰好嗖地一声,烟花升空,一刹火树银花不夜天。

  燃尽的烟火摇曳出长长的斑斓的流萤,天空中仿佛下了一场碎银做的雨,美丽到无法触碰。

  卢从景扭过卢心尧的头,亲上了他的嘴唇,两个人的身影融入假山的阴影,卢心尧没有防备地睁大了眼睛,说不出是惊讶还是慌张,远山那端的烟火忽然炸开,在他瞳孔中心也映了一朵小小的烟花。

  到零点了。

  这时候无暇考虑会不会被人看到,他垫着脚紧紧抱住卢从景,头靠在他肩上,缠绵缱绻,念着如果时间停止在这一刻他也心甘情愿。

  他爱得灵魂流离失所,没有卢从景,他就会无家可归。

  “阿尧,该起来了,初一要祭祖。”

  卢心尧黏黏糊糊地应了句,眼皮还粘连在一起,在被子里又翻了个身。

  昨晚睡得太迟,放完烟花都已经十二点半了。氛围太好,卢心尧被哄着回了卢从景房间。卢从景没有纯洁到盖着被子纯睡觉,两人折腾到后半夜才睡下。

  卢从景见卢心尧这个样子,叫他自己起来也不太现实,走过来把他从被子里捞出来,他就像只无尾熊似的挂在卢从景身上继续睡。

  他捏了捏卢心尧的屁股,在耳廓旁吹气:“要祭祖还是继续做?如果继续,我可以允许你不起床。”

  卢心尧朦胧地睁开眼睛,埋怨道:“你怎么这样呀……”他看起来像一块融化了的芝士,软糯得仿佛能拉丝。

  卢从景觉得好玩,又逗他,故意松开了一点手,看他像是喝醉了酒似的东倒西歪,在即将撞上墙之前又拉开。见他实在是清醒不了,像是玩变装游戏似的亲自给他换衣服,解开睡衣的纽扣,白皙的胸膛上有不少情欲的痕迹。

  卢心尧几乎是整个人扑在他怀里,随便他摆弄,卢从景去亲他,他就像含着糖似的去舔卢从景的嘴唇,动作纯情,嘴唇嫣红,看得人心里痒痒的。

  卢从景只好把注意力挪到给他换衣服上来,从衣柜中挑出一件红毛衣给他套上,在毛衣的衬托下,多了些动人的明艳。裤子没有那么讲究,就随便穿了条黑裤子。给卢心尧换衣服的时候,卢从景愈发觉得他太瘦了,好在是天生的,并不瘦骨嶙峋、皮包骨头,覆着一层薄薄的肌肉,肢体还是好看的。

  卢心尧就这么闭着眼睛被卢从景牵着出了主宅,去卢家的祖坟。

  卢家的祖坟在不远处的半山腰上,按照家族谱系下葬,卢老爷子是第九代便是自上而下数第九级,他们要去给卢老爷子上香。

  下了车,阳光照到身上烘得暖洋洋的,满目苍翠,卢心尧终于醒了。

  卢老爷子走的时候,卢心尧还没出生,所以对他来说很陌生,他只是依照着卢从景的动作点了三根香,对着卢老爷子的遗像拜了三拜。

  姆妈教他如何上香的,她说你可以向逝去的长辈许愿,他们会庇护你的。

  爷爷您在那边要有吃有喝,没有烦恼忧愁。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让小叔叔喜欢我?

  忽然反应过来,他这是在求他爷爷让儿子和孙子谈恋爱,爷爷不气得吹胡子瞪眼才怪。心里又说了两声罪过罪过,才把香插进去。

  随后,卢从景领着卢心尧走到下一级,这里只有一对紧挨着的墓碑,卢心尧不明所以,他一直以为新年只祭拜卢老爷子。

  “——这是你父亲。”

  卢心尧“啊”了一声,一时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注视着墓碑上陌生的男人和女人,他感觉很不习惯。卢家主宅里没有卢从辉的照片,他其实不清楚父亲长什么模样,只从佣人的嘴里听过,他父亲是交通事故去世的。单从长相来说,他不像是卢从辉和身旁那个女子的孩子。

  于是他小声问道:“这是我妈妈吗?”

  “不是。”

  “那她现在在哪里?”卢心尧想,她可能因为养不起他所以不要他了。可能性还有很多,也许他父亲不喜欢他的母亲。

  “她身体不好,也去世了。”

  卢从景的回答言简意赅。

  卢心尧对这个回答没怎么意外,他没见过父母,也没有办法非常悲痛,像给卢老爷子上香一样又给卢从辉上了三炷香。这一次,他没有许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