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孔雀鱼>第十五章 管风琴

  下午上完了基础课程,到了学生们学习乐器的时间。练习室在另一个街区,本来是每个学生一个练习室,整个汉诺威音乐文理学院也就只有一百多个学生,他们是错开时间进行练习的,学校还有自己的音乐厅,有时候各个分部一起联系交响乐的时候会去那里练习。但是诺恩想看看卢心尧弹钢琴,所以他赖着卢心尧非要和卢心尧用一个练习室,等候在那里的钢琴老师看到跟着卢心尧一起进来的诺恩有些无奈,她认识诺恩。

  “诺恩,你的钢琴老师在隔壁。”她提示道。

  诺恩厚着脸皮装作没听见,催促卢心尧,“你可以弹你最喜欢的曲子。”

  钢琴老师摊手,她也不能强横地把诺恩赶出去,这里的孩子都是非富即贵,她得罪不起。正好她也要了解一下卢心尧的水平,就默许了诺恩这个提议。

  卢心尧坐下,打开琴盖,他的手放在琴键上的时候显得尤为漂亮,是天生就应该学钢琴的一双手,他的肤色还是随了他的母亲,看上去是粉白的,又细又长,因为清瘦而显得骨感,手背上的血管、骨节都很分明,手指在黑白琴键上翩飞的时候好像在舞蹈。

  “帕赫贝尔的F小调恰空。”钢琴老师听出来了卢心尧弹的是哪一首,她觉得有些意外,但又觉得很适合卢心尧的气质,卢心尧不适合明朗磅礴的大调,略带忧伤的小调出乎意料地与面前这个敏感又脆弱的男孩子相符。

  这是一首不像是产生于巴洛克时期的作品,原作品是管风琴演奏的,钢琴老师越听越觉得缺少了什么,她皱着眉头,在思考缺少的究竟是什么。

  等到卢心尧弹完了,她说,“你和我去音乐厅去用管风琴再弹一遍。”

  诺恩愕然地看着钢琴老师领着卢心尧出门去了音乐厅,他慌忙跟上。

  卢心尧被钢琴老师拉着,她走得很快,他踉跄绊了一下,才跟上她的速度。刷了卡,进到音乐厅里面,这是个巨大的演奏厅。为了最好的演奏效果,穹顶极高,足足有五六米,他们的脚步声仿佛荡开的涟漪发出回声,极空旷,极盛大,像是一首未完的史诗。灯光像是紫藤花似的高低错落有致,主要的光源还是汇聚在了舞台之上,现在上面空无一人,只摆了个指挥的黑色谱架,木质的台面反射着柔和的光。

  而舞台的最左面嵌入墙体的乐器看上去很像钢琴,但是卢心尧心里清楚地知道,那不是钢琴——

  那是最庞大的怪物,一个能够让整个建筑作为它的音箱振动的乐器之王!

  它安静地在那里等待,有足足四排琴键,一旁墙上密密麻麻排满了黄铜色的音栓。

  “试试看。”钢琴老师微笑道。

  卢心尧慢慢地走到它面前,跨过木凳坐在上面,像是束手无措似的交握了一下双手,手心略带潮意。当他觉得他自己做好准备的时候,便把手放在了琴键上。

  钢琴老师说,“你不用踩踏板,就像弹钢琴一样演奏它。”

  卢心尧按下第一个键,它醒过来了,就像是冬眠的猛兽被唤醒,演奏厅里的每个角落都能听到那样庄严而宏大的声音,它最早是为宗教叹咏调而专门设计的乐器,哪怕只是一个音都仿佛涤荡了灵魂,升腾起如梦如幻的寄思。

  随即卢心尧连上了第二个音,它没有他想象得那样粗糙,反之,由于巨大的共振箱它能够发出极其细腻丰富的声音,小小的过渡,缠绵的尾音都被展现的淋漓尽致。

  卢心尧又弹了一遍F小调恰空,他的胸膛和心脏好似也成为了管风琴共振的一部分,他在按下键的那一瞬间就能听到、感受到,他什么也不去想,只需要跟着奏鸣一同狂舞。

  待到卢心尧停下不再演奏,诺恩惊呆了,他说:“卢,你真的很适合管风琴。”

  他之前体会不到这个作品的魅力,而在卢心尧的演绎下,他真的有被深深地触动到,深情而悲壮,情感的色彩恍若燃烧的向日葵,永远炽烈灼目,当你靠近的时候,你也会因此而留下伤疤。

  卢说他最喜欢这个作品的时候,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卢心尧的钢琴老师刚刚和他沟通了未来的学习安排,她认为卢心尧非常适合学习管风琴,而她相对来说更擅长钢琴,说接下来会安排另一位老师来教导卢心尧,在下课之前她还特别强调了一下那位老师非常严格。

  卢心尧看了一眼手表,已经到了约定好的回家时间了,他匆匆和钢琴老师告别,拿上他的手提包就往外跑。

  来接他的司机已经在那里等了一会儿了,卢心尧打开车门上车,因为一路跑出来还有点喘气。

  他到别墅的时候,卢从景并不在,他在玄关脱了鞋,窗外正好在能够看到落日,当太阳西沉的时候,站在落地窗前人的影子落在了地毯上,他没有开灯,能够慢慢地看着影子拉得越来越长,寂寞如同野草疯长。

  卢心尧盯着手心的掌纹看,告诫自己应该习惯孤独。

  为什么喜欢弹钢琴?

  ——因为弹钢琴的时候他可以短暂地忘记他总是一个人。

  卢从景回来的时候,卢心尧已经上床准备睡觉了,卢从景敲了两下门,卢心尧迷迷糊糊听到了,应了一声。卢从景推开门,走上前来帮他压了压杯子。卢从景还是一身正装,袖口半挽着,看上去成熟而富有魅力,他正处于男人最有吸引力的年纪,隔着白衬衫都能看到肌肉的轮廓。

  卢心尧半梦半醒,拉住卢从景的手,嘟囔道:“小叔叔,你对我真好。”他在这个时候意识都几乎是不清醒的,卢从景心里清楚,人在这个时候说不了假话,即便有人可以,但那个人不是卢心尧,这就是卢心尧的心里话。

  他盖被子的动作一顿,不知怎么地,忽然回想起十二年前卢老爷子的葬礼,失控的引擎,还有那个容貌绝色的舞女的惊慌失措的表情……一幕幕如同电影场景般在他面前闪现,他低头看着就在他眼前即将睡着的温顺驯良的卢心尧,又想起来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陈年往事,一时之间,竟是复杂到难以言说的感受。

  “是吗?”从卢从景这个角度来看,卢心尧鸦黑的头发铺散在雪白的枕头上,对比极其强烈,纯洁无瑕。

  如果有一天,这孩子知道了我就是他的杀父弑母的仇人,他会怎么样呢?

  还会如同现在这般柔柔地拉住他的手,说他对自己很好么?

  卢从景听到内心的自己卑劣地笑了一下,他顺着卢心尧的动作把他的手塞会被子里,熄灭了台灯。

  卢从景低沉道:“阿尧,我并不总是个好人。”

  而这时,卢心尧已经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