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页纸又一页纸,季晓萍像是疯了一样,一刻不停地写着。
【雨好大啊!】
楚词拍了张照片给阿怜,又问:
【你那边在下雨吗?】
阿怜回得很快:
【下啊,没你那那么夸张。】
楚词又道:
【今天季晓萍问我有没有对象,我告诉她了,然后她让我走,我就走了。】
像极了小学生回家之后跟父母描述自己一天之内都做了些什么。
阿怜不置可否地发了个在听的表情包。
楚词又道:
【也不知道她淋湿没有,我走的时候她还在那个教室,想发个消息问问,又觉得怪怪的……】
阿怜便道:
【问呗,你心里没鬼怕什么?】
好像是这个道理啊……
楚词忽然想明白了。
她立马给季晓萍发过去一条消息:
【雨好大,你没淋湿吧?】
消息石沉大海,半天都没回音。
可能是心里还不开心,不愿理我?
楚词心中忖度一阵,又发过去一条:
【早点休息啦,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好了。】
季晓萍那边依旧杳无音信。
楚词收了手机,跟阿怜道过晚安之后就沉沉睡去。
最近一段时间她在感情中太小心了,今天终于有点尘埃落定的感觉,松了一大口气,也睡了个难得的安稳觉。
*
天光乍破,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季晓萍瞪着红红的双眼走到窗边,顺着阳光来的方向向外远眺。
岚大背靠着山,地势本就高一些,她还在楼层较高的位置,一眼望出去,几乎能将小半个城尽收眼底。
季晓萍觉得自己心胸忽然开阔了不少。
在天地之间、在她穷尽一生都探索不完的书法艺术之间,她的爱与恨好像变成了非常渺小的东西。
颇有些不值一提。
“文羽,现在我斗不过你。”季晓萍走回桌前,面无表情地看着桌上自己写了一夜的作品:“以后未必如此,十年二十年,我的日子很长,你的未必。”
她冷笑一身,有些珍重地将毛笔舔好,收起来,然后又将自己的作品一张张卷起,放在随身带着的包里,大步走出了教室……
季晓萍全力备战考研,很少与楚词联系了。
就在天降第一场大雪时,季晓萍忽然在网上出了名。
她的作品进步飞速有如神助,虽然许多地方的处理明显不够老道,但是一些书体精髓的神韵却被她融会贯通,又潇洒地用自己的方式表现了出来。
换句话说就是……
展现出了极高的天赋。
单凭此可能还会泯然众人,但是有一次她去参加一个书法活动,现场展示时的模样被拍了下来,也因此圈了一大波粉。
素衣长发,面无表情。
极冷淡的气质与她娇小的身材与清秀的外表形成了极大对比,在一堆书者中,居然成了极出尘的那一个。
她一言不发,目不斜视地写完了一行字,随后潇洒离去,镜头定格在纸上,那字气势如虹,才情几乎要破纸而出。
几乎所有人都叫了一声好。
这段视频火得很彻底。
许多人慕名而去,发现季晓萍的个人账号中还发布了许多自己平时的习作与视频,于是纷纷关注。
她破了圈,自然就有书法教授高看她一眼,愿意收她。
帝都一所大学的书法教授也向她抛出了橄榄枝。
……
一切都发生在短短的一个半月之间。
“怎样,我说年底就年底吧。”阿怜一双长腿交叠在面前的矮凳上,一手捏着樱桃,一手划拉着架在架子上的平板。
楚词点了点头,心道:可文羽还好好的呢?
“你是不是在想文羽?”阿怜斜了楚词一眼:“不信我是吧?”
“不不……”楚词连连摆手:“不是这个意思。”
“他嘛……也快倒霉了,不信就看着吧。”阿怜捏起一支笔,在屏幕上点下了转发键。
楚词看到,她转发了一条书法交流大会的内容。
这场书法交流会如期在帝都展开。
季晓萍也在邀请行列之中,她专门给楚词留了张票,想了想,又自己花钱再买了一张。
她将两张票用一个信封装好一起送给楚词:“楚词,谢谢你的帮助,这次交流会,如果你有空的话……”
季晓萍笑得很平和:“可以和你对象一起来参加。”
楚词谢过她,但却没办法去参加书法交流会。
阿怜没办法离开岚城——她甚至不能离开那间店铺,楚词在心里暗暗下定了决心:阿怜不走,她也不走。
就是这场楚词不能参加的书法交流会上,发生了一件大事。
文羽作为顶级书法家去题字、发表致辞时,意外突发疾病,倒在了台上。
送医抢救倒是有了很大的好转,但是他身体上的许多基础病症却无法治愈了。
一个偷拍视频被上传到了书法交流会的视频中,很快被删除了,但视频内容却引起了轩然大波。
视频是偷拍的角度,几个医生正在跟人强调文羽从前的慢性疾病……其中就有那种不干不净的病。
还有一些内容,大意是因为饮酒以及服用了不少增强性功能的药物才导致这种情况的发生,以后一定要注意。
书法圈静悄悄——毕竟文羽还在世,并且艺术水准一直在线。
但是圈外却炸了锅。
网民讨论起来这种事,热情是最高的,大家纷纷猜测着这位大书法家的私生活,并且用种种证据证明自己的猜想。
很多东西也就在此时浮出了水面。
文羽带过的学生中,女学生的比例太高,高得有些不正常。
文羽带过的女生中,好多自从研究生毕业之后就杳无音信,好像从此不再在书法行业中混一样。
文羽带过的女生中……
还有好几个自杀的。
自杀比例也高得有些不正常。
还有二十多年前的晚报,那些控诉了却没发出去的帖子……
像一座山一样压下来,彻底压垮了文羽。
阿怜开心极了,搂着楚词的脖子问她自己厉不厉害,楚词也跟着替季晓萍开心。
文羽年龄实在是老了,并且现在还在医院里不能自理,目前不能再负刑事责任,但是另外一些处罚确实不能不受的。
季晓萍嗓子都哭哑了,她说不清自己是开心还是难受,只是觉得想哭。
楚词在电话这头安慰着她,同时又让她注意安全,不要因为开心就大意。
挂断电话之前,季晓萍不知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我总觉得,每次用你送我的那支笔,感觉都不一样。”
她想了想,又说:“或许是我对你感觉不一样,又或许是第一次用这支笔时心情不一样……”
楚词道:“感觉是什么样的?”
季晓萍回她:“感觉很放空,状态特别好,笔好像知道我自己想要什么一样。”
“那就好。”楚词笑着说道:“能帮到你,我也很开心。”
“对了,我收到了很多老师的作品,回来之后你随便挑,你喜欢的都可以拿走!”季晓萍豪爽地说道。
文羽还没有死,但阿怜却莫名出了问题。
楚词在陪着她时,总有那么一些瞬间能感觉到阿怜似乎有些失神。
失神之后,阿怜又似乎有那么一阵情绪不大对劲。
要么有些暴躁,要么十分冷淡。
这些都隐藏地很深,要不是因为楚词时时处处观察着她,很多东西都要被遮掩过去了。
古董店似乎也有了些问题。
灯光明明灭灭,架子上的东西会忽然抖动,虽然小兰有办法让它们安分,但这样的情况还是怪吓人的。
油条开始贪睡,像是要冬眠了一样,每天除了正常吃猫粮扒猫砂之外,几乎所有的时间都窝在阿怜的房间角落里,一窝就是一个昼夜。
鸟儿们也不怎么开口叫了,像是被什么吓住了一样,行尸走肉一般在架子上呆立着。
店铺里那股活色生香的气质不在了,楚词甚至能从店铺深处嗅到一丝陈腐的气味。
终于在年关前后,她鼓起勇气问阿怜。
得到的却是阿怜眉飞色舞的答案:“好事啊!早都跟你说了!祂要倒霉了。”
楚词一点开心不起来:“你们不是一个共同体吗?祂倒霉……”
对你有什么好处呢?
“壮士断腕。”阿怜忽然垂下眼睫,目光沉沉如水,与方才的眉飞色舞判若两人……神。
“我不想这样了。”她抬起头:“从前我可以这样,从前我甚至觉得我永远可以这样,消散了也无所谓,没什么可惜的。”
“现在不了。”阿怜嘴角勾起一个有些邪气的笑:“我要过自己的生活,谁都拦不住我。”
楚词心中有了一些很不好的猜想,她尽力压抑住自己声音里的难受,故作平静且无知地问道:“那……要是结果不好呢?”
“笑死。”阿怜马上又开始嬉皮笑脸:“我什么时候算不到好与不好的结果?你就等着瞧吧,小子!”
“好。”楚词挤出一个笑——她也不知道自己挤出的笑容到底标不标准,会不会被阿怜看穿了。
即将新岁,学校准备着放假。
楚词才惊觉,整整一学期的时间,她几乎都消磨在了季晓萍和阿怜身上,这一学期恍若虚度,她的考试甚至都是临时抱佛脚抱来的勉强及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