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沈玉奚疑然地看着明显因为伤重而颓势尽显的重渊,心中充斥着的是不解与茫然。
重渊应该养精蓄锐,寻找机会将他重新捉回去折磨,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连命也不要,就只要将他留在身边。
这也太奇怪了。
这……不应该。
重渊不应该这样。
重渊冷冷地看着沈玉奚,似乎还想维持表情的冷酷。
可他一开口,就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就像是要将自己的肾脏都咳出来那样的咳嗽起来。
“……咳,为咳咳……什咳咳咳么?”
他每咳一下,溢出嘴角的血便多上一分,到最后,重渊的前襟几乎被血染透了,他剑眉紧颦,薄唇下抿,明明是一副刻薄阴冷的表情,却因为不住往外溢出的血迹而显得苍白虚弱。
“什咳……咳咳咳……什么……咳咳!!”
重渊将涌到喉口的热血咽了回去,冷然地看向沈玉奚,“什么为什么?”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重渊面上冷色愈深,他阴恻恻看着沈玉奚,警告他。
“你少装神弄鬼,别想再逃。 ”
“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我也会那你抓回来。”
沈玉奚明白重渊不是在威胁他,而是在说一个事实。
无论他逃到什么地方,重渊都不会放过他。
可是……
“你到底为什么如此执着!?”迎着重渊冰冷的目光,沈玉奚将已经困扰他很久的问题托盘问出。
从最初,沈玉奚就不明白为什么重渊要这么对他。
就算重渊陷害他是因为魔道对仙门的阴谋,可为什么会选中他?
难道仅仅是因为他更倒霉吗?
沈玉奚自己也不认为会是这种可笑的理由。
而他被重渊拘禁在魔宫的这一年里,在与重渊纠葛了这么久,沈玉奚也发觉了重渊对他似乎怀着刻骨的恨意。
就算重渊仇恨他,也该有个缘由吧。
世间不会有无缘无故的爱,也不会有无缘无故的恨。
既然重渊恨他,那肯定是有原因的。
可沈玉奚左思右想,如何也记不清他到底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与重渊有过仇怨。
在被重渊陷害之前,他甚至都不知道重渊是魔域的新任魔尊,更没有见过重渊,又谈何来的仇怨?
但重渊就是那样恨他入骨,恨到要将他毁去,要让他众叛亲离,要让他再无尊严与自由……
沈玉奚如何察觉不到重渊对他有着刻骨的仇恨。
可重渊都这样恨他了,又为何不肯杀他,反而只执着于将他驯养。
他相貌也不过寻常,脾气也差,在做重渊阶下囚的那段时间从来没有给重渊一个好脸色,重渊囚禁他,所能得到的除了无尽的争执,又有什么呢?
难道重渊拘着他,就只是想要一个暖床的人吗?
可若重渊只是想要一个暖床的人,又何必执着他一个呢?重渊身为魔域之主,想要什么样的人会得不到,何必纠缠他一个平凡修者不放?
何必呢?
他不过是重渊的一个阶下囚,就算跑了,重渊也他完全可以等到迷药的药效过去,然后吩咐底下的人,就算是兴师动众一点,发动整个魔域的力量去找他的下落,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不顾反噬,亲身前来,落得一身的伤。
值得吗?
沈玉奚不明白,他实在是不明白重渊对他为何会这般执着。
若说恨,重渊这样对待他,似乎有些脱离仇恨的范畴了。
“为什么?”重渊古怪一笑,他走向沈玉奚,在沈玉奚以为他要回答他的疑惑的时候,重渊伸手打晕了沈玉奚。
沈玉奚再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所处的地方与失去意识之前的所在毫不相同,想来是重渊在他失去意识的时候又一次带着他的更改了停歇的位置,而他的脚踝又一次被缚上了一根熟悉的锁链。
而他的修为,自然也是被重新禁锢住了。
感受了一下空荡荡的丹田,沈玉奚有种一切又倒退到原点的感觉。
尤其是他现在所在的地方风格同先前重渊拘禁他的“金屋”是一脉相承的相像,沈玉奚猜想这可能是重渊另一处房产。
沈玉奚试探地扯了一下脚上的锁链,意料之中的纹丝不动。
看起来事情确实又回到了原点。
真的如此吗?
上一次失败的逃跑,重渊是那样暴怒地惩罚了他,甚至还用清霄的魂魄作威胁,叫他不敢再作忤逆。
而这一次,他不但逃跑了,还对重渊用了迷药,害得重渊重伤……
按照沈玉奚的设想,重渊应该千百倍地折磨他,甚至杀死他。
可自从沈玉奚在这个陌生的房间清醒,已经过了三天,他不但没有受到任何惩罚,甚至都不曾再见到重渊哪怕一面。
这很不寻常。
沈玉奚猜测或许因为重渊的伤势耽搁了对他的处罚。
沈玉奚不会认为在他再一次忤逆了重渊,且造成重渊这样的局面,重渊会放过他。
想到这里,沈玉奚心中有几分复杂,重渊将他重新囚禁,他自然该恨重渊的,可除了恨,却还夹杂了其他的一些什么……
重渊来时,沈玉奚正倦怠而疲懒的蜷曲浅眠着,如一只贪睡的狸奴,对他的到来毫无所觉,他目光沉沉,拽住沈玉奚的锁链,将他拉近。
沈玉奚的身体惊惧地颤抖了下,本能地向远离重渊的方向爬去,然后被重渊掐着脖颈扯了回来,玉白的脖颈被重渊毫不怜惜的动作弄红了一片。
“啊……”一声短促的惊喘从他的唇缝溢出,余音被死死的咽了下去,沈玉奚面上没什么表情,看起来就有些淡漠了。
重渊捧住沈玉奚都脸,淡淡的血气扑面而来,他冷笑道:“师尊睡得倒是安稳。”
沈玉奚低垂的眼睫一阵颤动,看向重渊,心中想着,重渊这应该是同他算账来了。
“你的姘头们在外面找你都要找疯了,师尊可真是个……”重渊顿了顿,轻声道:“祸害呀。”
“这样下去,他们很快就又会发现你的下落,来同我抢……”
“与其让他们抢走你,不如……”
重渊的语气逐渐危险起来。
“不如我……”
沈玉奚不清楚重渊想要做什么,寒意顺着僵直的脊椎一路漫上心底,“你……”
重渊像是想到了极好的主意一般笑了起来。
沈玉奚抬手拉住重渊的手腕,“你要杀了我么?”
“怎么,你有什么遗言要说?”重渊拇指轻轻摩挲沈玉奚的下巴,柔声道。
“有。”
“就算是死……”沈玉奚苦笑了下 “也至少让我死个明白吧。”
“你究竟为什么会这么恨我?”
“你居然问我为什么恨你?”重渊笑了。
重渊猩红的眼眸定定看着沈玉奚,良久,他开口说话。
“那我给您讲一个故事吧。”
“从前有一个傻子,他有一个师尊,他的师尊是世上最好的师尊,对他特别特别特别的好,傻子也十分喜欢师尊。
可是有一天,他的师尊变了,变得冷漠。无论傻子做什么,做得多好,他也不会给傻子半分暖色,夸赞傻子半句。
傻子不明白为什么他的师尊看起来那么讨厌他,就像他不是师尊的弟子,而是什么仇敌。他只以为是自己还不够好,没有达到师尊的期望,所以他拼了命的努力,努力修炼,慢慢的,傻子变成人人口中的天之骄子,越来越多的人对他寄予厚望,门派视他为骄傲……
很可惜,他的努力并没有拉进与师尊的距离,他的师尊更加的厌恶他了。”
沈玉奚瞳孔骤缩,淡然的神色在重渊的讲述重变得支离破碎。
他如何听不出重渊说的是他早亡的弟子离渊,他不明白重渊为什么要提及离渊,但无论重渊与他之间到底有什么纠葛,也不该牵扯到离渊上去。
他与离渊之间的事情,也不该由重渊这个外人添油加醋。
沈玉奚拧着眉,冷声喝道:“住口!不准再说!”
重渊置若罔闻,继续道:“傻子茫然又无措,他不知道该做什么才能讨得师尊的欢心,只能一次次无谓的讨好。终于有一天……事情发生了转机。”
“有一个不世的奇宝现世,傻子被门派选中前往抢夺,而他的师尊,也第一次正视了他,并且主动提出要同他一起前往。”
“傻子欣喜若狂,他高兴坏了,他的师尊终于愿意看他了。他想,师尊果然还是疼他的,他一定要为师尊抢到密宝,绝对不能让师尊失望。可他不知道的是,这一去竟是他最后一程。傻子死了,死在——”
“不要再说了——!”沈玉奚眼皮泛红,指尖掐破手心,重渊的‘故事’讲沈玉奚再一次带回当年失去离渊的痛苦里,他身体剧烈的颤抖着,“不要……说了。”
为什么重渊会这样清楚他与离渊的事情?
沈玉奚瞳孔扩大了,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为什么他会在重渊的身上看到离渊的影子……
不是重渊像离渊。
而是……
沈玉奚近似崩溃地看着重渊,那是离渊,他的弟子。
重渊朝沈玉奚满是恶意地笑了一下,声音冰冷,不带任何情绪地说着他的‘故事’。
“他的师尊亲手杀死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