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仙盟牢狱的石阶上青苔累累,坑洼不平,又因连日的阴雨积了不少泥水,愈发得湿滑泥泞。
若是以往沈玉奚自然是不必忧心石阶湿滑与否 。
只是沈玉奚如今被封了灵力,只能如普通人沿着石阶一步一行,石阶湿滑,稍有不慎便容易跌倒出丑。
沈玉奚走得极慢,瘦削的脊背始终挺直,仿佛是一株如何也无法弯折的傲竹。
忽的,负责押送沈玉奚的修士脚步一停,沈玉奚眉心微拧,抬眸望去。
只见石阶的另一端立着一位年轻修士,他脸色苍白,唇色浅淡,就像是大病初愈。
他也确实是大病初愈,如今的修真界哪个人不知道,一个月前他被沈玉奚害得差点丢了性命。
也是经由这个契机,世人才知沈玉奚是何等丧心病狂——
戕害了一个弟子不够,对剩下的弟子也毫不手软,肆意残害,简直是……
枉为人师。
钟离渊看到清瘦许多了的沈玉奚,眸光微微动了动。
而后,他对负责押送的修士道:“剩下的路,让我送送他吧。”
“钟离道友,你这又何必。”
押送沈玉奚的修士对钟离渊的事情亦有耳闻,更是对钟离渊遇上这么个心思歹毒的师尊深表同情。
“他毕竟是我的师尊。”钟离渊轻叹着摇了摇头。
他生得俊美,气质温和而内敛,本就是极易博得他人好感的样貌,因为遭此大变,眉眼之间带着浅淡的哀愁,更增添了一抹惹人怜惜的气质 。
更何况,所有人都知道是沈玉奚害得钟离渊死生一线,而钟离渊非但没有对沈玉奚怀恨在心,反而以德报怨,宽容以对。
如此品德,叫众人为之心折,愈发得为他感到不平。
沈玉奚冷眼看着钟离渊装模作样,只觉十分讽刺。
师尊?
若钟离渊真当他是师尊,就不会对他做这些事了。
归根结底,这个魔修不过是将他当做一颗棋子。
恨只恨自己没有早点发现他的伪装。
沈玉奚垂下眼睛,他那时还曾经将钟离渊错认,误以为是自己的大弟子回到他的身边。
如今再看,他们又哪有半点相似,不过是他眼瞎心盲,错把鱼目当珍宝。
他确实是瞎了眼,罪魁祸首就在眼前,他却毫不怀疑。
每次他因为被种下了魔气而痛不欲生的时候,钟离渊都能及时赶来,守在一边。
一次两次可以说是巧合,次次如此……天底下哪有这么多的巧合。
可他竟一次也没有怀疑过。
直到现在,他才知晓了钟离渊的真实面目,可不就是,眼盲心瞎。
钟离渊的人缘或者说完美受害者的身份确实好用,寥寥数语之后,那修士竟真的将沈玉奚交由钟离渊来押送。
走时,那修士还特意警告沈玉奚不要动歪心,又苦口婆心得劝诫钟离渊勿要再心软,更不能借此放跑沈玉奚。
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沈玉奚的心中愈发讥讽。
见钟离渊一一应了,那修士这才犹犹豫豫的走了。
见状,沈玉奚抬步便走。
山谷背阴,水汽浓郁,寒气森森 。
沈玉奚素来畏寒,如今没有灵力护体,只一阵微风便叫他不自觉打了个冷噤,心中愈发不快。
“师尊。”钟离渊跟在其后,放软了声音唤他。
沈玉奚充耳不闻,走得愈发急了,心头一急,脚下便有些不稳。
钟离渊像是怕他跌倒,伸手去扶。
沈玉奚避开他的手,行动间缚在手腕的铁链哗哗作响。
他的脊背挺直,清冷的眸中带着厌恶,声音寒如霜冰。
“不必喊我师尊。”
“我担不起你的‘师尊’。”
沈玉奚口上说着担不起,可实际上无论是他,还是钟离渊,都清楚底下真正的含义。
钟离渊害得他身败名裂,被迫堕魔,如此欺师灭祖之徒,他恨不能亲手清理门户,将他挫骨扬灰,又怎么会再认他。
沈玉奚的话音刚落,便见钟离渊的面色肉眼可见的变得难看起来。
钟离渊面色沉沉地盯着沈玉奚,脸上原本挂着的温煦笑意逐渐淡化消失。
沈玉奚冷冷看着钟离渊的神色变化,心中无波无澜。
“担不起?”钟离渊呢喃着重复。
不知为何,沈玉奚感觉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哀求之意。
哀求?
这魔修惯会装模做样,之前他不就是这魔修被这样骗过去了?
思及此,沈玉奚的心硬了起来,寒声道:“担不起。”
他曾有过一个弟子,对他忠心耿耿,最是听话,可惜命薄,早早就丧了命。
沈玉奚垂下眼睛。
至于钟离渊,不过是一个占了他弟子之名的恶魔,拿腔作调,恶心至极。
“是吗?”钟离渊道,声音低而柔和。
沈玉奚眼神里染上一层愠怒,隐忍不发。
钟离渊处心积虑接近他,折辱他,陷害他,生死大仇也莫过于此。
他恨透了钟离渊,也恨透了被钟离渊骗得团团转,又无力报仇的自己。
怪只怪他识人不清。
不过是被蛇咬了一口,养好伤,杀了蛇便是,犯不着再多记挂其他。
沈玉奚不再理会他,抬步欲走。
一抬眼,却见钟离渊突然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