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延林对于这件事,本来是想找骆宇聊聊的,然而十分不凑巧,骆宇正好有事出差了,只好约了回来再聊。

  电话里讲不清楚,于是顾延林也没说具体发生了什么,而且也搞不懂自己想要什么。所幸有时候骆宇比他自己还了解他,顾延林觉得,有些事情问问骆宇,也许就知道了。

  在这之前,顾延林只想随心所欲地做事情。

  比如他惦记着何晓桐在电话里说的那句这周五有演出,就十分准时地出现在了酒吧,为此甚至改了一个工作见面的时间。

  如果骆宇知道这件事,一定会很惊讶,因为过去顾延林从来不会因为私事影响公事。

  他找了个吧台的位置坐着,这次还是那个酒保,对他好像还有印象,问,“还是上次的酒吗?”

  顾延林目光找寻着郁枫,发现对方好像应该在后台准备,暂时不见人,就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那酒保大概真是个自来熟,“你这次来巧了,乐队正好有演出呢。喏,人都多了不少。”顾延林扫了一眼,确实比上次来的人多,“这乐队很出名吗?”

  “谈不上很吧,但也小有名气。”酒保颇有些自豪,“我女朋友就喜欢枫哥这种,弹吉他,老帅了。”

  顾延林不知道他在自豪个什么劲,无语地看了他一眼,不再搭腔。

  演出很快开始了,郁枫穿着有铁钉头的黑色皮夹克,脸色画了点烟熏妆,颇有些邪魅的摇滚风,斜斜挎着把电吉他,走出来的时候引起一阵尖叫。这样子的他顾延林还真没见过,一时看愣了,酒都忘了喝。

  主唱第一眼就看见顾延林,于是暧昧地笑着撞了撞郁枫的肩,郁枫才仿佛看见他似的不咸不淡地瞥过来,又很快瞥开。

  穿着这么摇滚,自然歌曲也摇滚,一首歌过去场子已然热了起来,主唱热情洋溢地呼喊着一起来,回应声也很大。顾延林捏着酒杯听着歌曲,在欢舞的人群中蓦然觉得自己有一种仓皇的格格不入感。也许他真的老了吧,跟不上年轻人的思路了。可是郁枫,人声鼎沸中他只看向对方,抿着嘴唇和声,声音低低哑哑,好像感冒还没好全似的,神情冷淡,还有些忧郁。

  见惯了对方笑容的顾延林觉得心里很不舒服,却不知道自己不舒服是因为郁枫对他视而不见,还是对方看上去不太开心。

  下一首是一首悲伤的抒情歌,前奏一响起,舞场就安静下来,主唱笑着给郁枫让位,而一直以来都在弹吉他当和声的人少见地走到了中心位,调试着话筒高度的时候,终于说话了:“一首《让我留在你身边》送给大家。”

  “我从来不说话/因为我害怕/没有人回答/我从来不挣扎/因为我知道/这世界太大”

  柔软的吉他声倾泻而出,郁枫的声音不紧不慢,看上去没多少感情似的平淡而柔和,唱到最动情的“只要/让我留在你身边”的时候都目不斜视,似乎盯着虚空的一点,只是嗓音天生有优势,又有技巧来凑,于是还是掌声雷动。

  顾延林怔怔地看向舞台中央万众瞩目的郁枫,这一刻,他突然觉得对方很遥远。唱歌的样子很远,和他记忆中的样子完全不一样。他才知道不仅他不让郁枫了解他,他也不了解郁枫。

  “枫哥今天好像心情不好,以前他从来不这么唱歌。”酒保忽然低声说道,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跟他说。

  顾延林没有在听,因为他看见台下一个激动的女生在郁枫鞠躬之后冲上台去献花,一大束玫瑰,目测九十九朵。起哄声立刻此起彼伏,主唱也看热闹不嫌事大似的给女生递了个话筒,谁料那女生看似勇敢实际上紧张得话都不会说了,举着话筒支支吾吾了半天也只憋得脸红。郁枫捧着花,低着头含着笑,耐心地等着她。

  在几周前,他也会这样温柔耐心地望着他。

  顾延林突然像被这一幕刺痛了似的,猛地低头将酒一饮而尽,嫌不过瘾似的又倒了满满一杯喝了个精光。他未曾再抬头,只麻木地听见女生鼓起勇气说了一句“郁枫我真的很喜欢你”,也听见郁枫微笑着回答:“谢谢你的喜欢。”还听见女孩主动要求合影留念,他也答应。顾延林未曾望向那边一刻,自然也不知道郁枫拍完照向这边看来时复杂的眼神。

  那天的事情怎么发生的呢?好像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郁枫吃完饭后,忽然跟他说,“顾延林,我真的很喜欢你,你愿不愿意跟我谈恋爱?”他愣了一下,未作他想,望着对方眼含期待的眼睛,说好。

  当时他为什么要说好?为什么不直接说,谢谢你的喜欢?这样以后的事情就都不会发生了。他为什么要答应呢,他并不是不会拒绝。真的是因为不讨厌对方,又一时鬼使神差么?

  那酒保仍在继续感叹,“这女生挺漂亮的,可惜没打听清楚情况啊,枫哥又不喜欢女的。”

  这回顾延林听进去了,震惊地望向他,酒保以为顾延林在震惊郁枫是gay,善意地调侃了一句,“这年头接受度很高了吧?”

  然而顾延林只是急急地呼了一口气,忽然意识到,郁枫坦荡得令他自愧不如。过去他们谈恋爱时,顾延林不是很喜欢秀恩爱,一方面他觉得生活是自己过的没必要人尽皆知,另一方面他确实觉得有些麻烦,虽然现在社会接受度比较高了,可是闲言碎语也不会少。他不喜欢,郁枫也尊重他,只在亲近的朋友面前介绍过他。

  顾延林自认自己不是特别直,但也不是纯gay,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双性恋,他知道郁枫是纯gay,但不知道对方早就在所有人面前出柜,一点后路都不留。

  他这样勇敢,勇敢到令顾延林心痛。

  因为他知道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有这样的勇气,也不是所有人都能被祝福。显然,郁枫交的朋友是对的,这酒保就是很好的例子。

  但他甚至不知道对方早已公开出柜,如同他从来不知道,对方拒绝别人的时候,也只是含着笑意低声说谢谢你。

  “对了,我一直觉得你很眼熟啊。”酒保开启一个新话题,顾延林心不在焉回复他,“我以前来过。”

  酒保摇摇头,有些困惑地歪着脑袋,“不是那个意思,你之前来我就觉得很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皱着眉思索半晌恍然大悟,“朋友圈!我在朋友圈里绝对见过你!”他行动力很强,摸出手机就给他翻,还真让他翻到了,举起手机兴奋地递过来,“你看,这是不是你?”

  顾延林头有点晕,眯起眼睛定睛一看,是郁枫发的图,一张睡颜,是他自己,看样子是留宿那天拍的,配文看上去心情很好:我的U ´꓃ ` U。下面有人回,看ID是何晓桐:嗬进展够快啊!

  什么时候发的,他竟不知道,也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一条秀恩爱的朋友圈。顾延林摸出手机点进郁枫的主页,最近只有几条人生感悟,没有图。他还感叹郁枫不爱发朋友圈,原来不是不爱发,只是将他屏蔽了。也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怎么会不爱秀恩爱呢。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顾延林又仰头喝了一大口酒,没注意到下一首歌又开始,甚至其他事情都听不见了,只是一杯杯地喝,好像之前说借酒浇愁没出息的人不是他。

  他想,他到底错过了多少?到底还有多少是他不知道的?

  酒保看他喝酒喝得又快又急,看也不看一股脑地灌,一时有些担忧,但看对方西装革履,像个正派人,应该不会闹事,也就随他去了,只是暗暗给郁枫发了个微信:枫哥,吧台这儿是你认识的人吗?好像快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