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谢枝雪这样直接问起这个话题, 连雨知愣了愣。

  “我……”连雨知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同在休息室里的秦源也有些意外,他想了想,还是站起身:“枝雪, 连老师,我到外面待会儿,你们聊吧。”

  谢枝雪微微颔首。

  秦源出去后,连雨知坐下来。他回过神,苦笑道:“经纪人……这个问题, 我之前其实也想过。”

  “既然是枝雪你问起来,我就实话跟你说了。我现在这个情况,也没什么可靠的经纪人来找。而且吃一堑长一智, 我现在也不敢随便签合同了, 怕遇到不靠谱的,更怕遇到别有用心的。再说了, 我目前有没有经纪人都差不多,所以我打算也就暂时不想这个事了。”

  谢枝雪点点头,更直接地道:“也是,与其签不靠谱的合同, 倒不如自己干。不过我这里有个靠谱的经纪人人选, 所在公司在业内至少也算有底线,我和这个经纪人相处了六年, 她是个极为优秀的经纪人……你想不想考虑一下?”

  听着谢枝雪的话,连雨知再次愣住了, 惊讶得有些呆住, 甚至有点找不到自己的声音:“我……你……是说……”

  谢枝雪笑了笑:“对, 我的经纪人, 她叫方瑜, 手里正好还有一个艺人名额。”

  连雨知这下更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了。他有些迷茫地看着谢枝雪,心下很受震撼和感动,同时也很手足无措、难以置信。

  虽然没有接触过,但就谢枝雪的状态,有眼睛的人都瞧得出他的经纪约必然很友好,不太可能存在压榨性质的霸王条款,他的经纪人也很爱护尊重他。

  “我……”连雨知抿了抿唇,又说,“枝雪,你是个特别好的人,之前就帮过我不少了。你说的话、介绍的人,我当然也都是信的。”

  “我刚刚虽然说有没有经纪人都差不多,但你也听出来了,那是因为我接触不到靠谱的经纪人……如果有好的经纪人,自然会比我自己一个人单打独斗要好些,何况是你都说优秀的经纪人。”

  连雨知咽了咽喉咙,语气有些发涩:“所以,你刚刚抛给我的不仅是橄榄枝,对我来说说是天上掉馅饼也不夸张……”

  听着连雨知话里未尽的意思,谢枝雪眨了下眼:“但这个馅饼,你不想接,对吗?”

  连雨知又抿抿唇,点头说:“嗯……我想,我接不了。枝雪,我很感谢你这么帮我,但……虽然我也不怕蒋流再来找我麻烦了,但我现在仍然是背着这个麻烦的,我依旧是公众眼里的黑料艺人,现在的我只能给人添麻烦……”

  “我不能忘了这个现实困境、只为自己考虑,就高高兴兴接下了你的帮忙……枝雪,你为什么这么帮我呢?……虽然这世上不是什么都要谈利益的,但……你帮我,不止没有好处,还很可能沾上一身腥……听别人说,你性格好静,也不喜欢沾惹是非……”

  闻言,谢枝雪却莞尔道:“怎么会没有好处呢?”

  连雨知一愣。

  “我觉得你合眼缘,觉得你有潜力,我把我的经纪人当成家人,所以想抓住机会把你签到我的经纪人手下。”

  “而这些的前提,都是因为你是清白干净的一个好演员。你手里有当年被泼脏水的录音证据,之前蒋流来闹事,我也让我的助理录下了证据,当时拍花絮的镜头如果没有关闭,那剧组手里还有同样的证据……这些足够,在你说的那些麻烦发生后,为你、也为我澄清。”

  谢枝雪慢条斯理地说着,途中喝了一次水润口,缓了缓后他接着道:“与其说是沾惹是非,你不如当我想要积攒功德吧。”

  这个说法,逗笑了谢枝雪自己。他突然意识到,积德这个词还挺贴切。

  多攒点功德,或许老天爷就不好意思让他英年早逝了。

  连雨知的双手不禁绞紧了,他甚至深呼吸了两下,才再次开口:“可是……我当真没有可以回报你的,这样的我,接受了你的好意,会觉得……”

  “太沉重?”谢枝雪帮他说完。

  连雨知抱歉地点了点头,又说:“……对不起,枝雪,明明你是好心要帮我,现在却反倒成了让你来劝我接受好意,我还说起心理负担重来了……让你费心了,很抱歉。但你千万不要误会,我觉得有心理负担是我自己过不去心里的坎,我对你只有感激。”

  谢枝雪轻轻颔首,语气还是平静从容,他对连雨知道:“我尊重你的想法,包括你的心理负担。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回去之后再好好想想,静下来考虑一番……你可以对自己更有信心一些的。”

  谢枝雪说得这么平静淡定,天然就带着一种说服人心的力量,连雨知只觉得心脏跳动更加剧烈起来。

  他再次绞紧手指,然后放松开,对谢枝雪露出了一个积极一点的笑容。

  连雨知又道:“难怪说良言一句三冬暖呢……枝雪,你对我这么有信心,弄得我也忍不住想要自傲了……我现在脑子是有点蒙,你说得对,我该回去冷静下来好好想想,而不是这么轻易就自卑拒绝别人的善意。”

  谢枝雪轻笑了笑。

  《画》还有小半个月杀青,之后谢枝雪会回A市。而连雨知正巧也是长期住在A市郊外租的农家小院里,所以他们约好,等谢枝雪回到A市后,不论那时候做出什么样的选择,连雨知都会告诉谢枝雪一声。

  对谢枝雪而言,这个时间点也正好。毕竟在《画》杀青之前,他不可能离开,不太方便安排时间介绍连雨知和方瑜认识……如果连雨知选择接下这个橄榄枝的话。

  如果连雨知最后还是选择了放弃,那也不要紧。

  ……

  秦源站在谢枝雪的休息室外玩手机,突然听到脚步声,抬头一看,他笑着打了声招呼:“裴老师。”

  裴珩玉点了点头:“你好。吱吱他现在不方便吗?”

  秦源正想要说是,休息室的门突然从里打开了。

  连雨知一边走出门,一边对屋内的谢枝雪保证道:“我一定会慎重决定,尽快联系你的。谢谢你,枝雪。”

  连雨知一转身,看到裴珩玉,愣了下,然后打招呼:“裴老师好。”

  裴珩玉脸上的笑敛了,语气勉强:“我不太好,连老师好。”

  连雨知“呃”了下。

  旁边的秦源:“……”

  裴珩玉接着让开了一点路,又道:“连老师是要走了吧?”

  连雨知加快脚步走了。

  裴珩玉还是站在休息室外,巴巴地看着里面的谢枝雪:“吱吱……连雨知都能有你的联系方式?”

  谢枝雪闲闲地看了他一眼。

  裴珩玉叹气:“就我没有。”

  闻言,谢枝雪好心安慰他:“错了,裴前辈,这世上绝大部分人都没有我的联系方式。”

  “……可我想坐小众那桌。”裴珩玉又是一声叹气。

  裴珩玉越想就越酸,他来到谢枝雪身边,开始数:“之前在综艺节目上,你对刚认识的小方孟好,对常家那对双胞胎姐弟也照顾,但他们好歹年纪比你小,说是孩子也行……可这连雨知,他年纪比我都大两岁,你还对他那么好,跟他单独说话,还给他联系方式……”

  谢枝雪觉得裴珩玉这些话好没道理:“我对他们到底好不好暂且不论,但裴前辈你为什么会觉得和年纪有关?”

  裴珩玉沉默几秒,然后有点答非所问道:“吱吱,我给你讲个小故事吧……从前有个人,特别爱吃邻居家的醋,偷吃多了就容易不讲道理。”

  谢枝雪笑了下,语气平静:“所以说,别乱吃东西。”

  “好的。”裴珩玉淡定点头。

  谢枝雪靠着躺椅阖上了眼,裴珩玉待在休息室里还是没走。

  他转而掏出了手机,表情淡定内心忿忿地打开了微博小号,当着谢枝雪本人的面、给谢枝雪的微博发私信。

  ——【从前有个人,他就喜欢吃醋!】

  ——【这个人就是我!】

  ——【虽然你不让吃,虽然我答应了好的,但我就吃!只要酸不死,就往死里酸!】

  ——【等我酸死了,我的墓志铭都要用柠檬汁加醋来写!】

  ——【吱吱吱吱吱吱我想要你的手机号】

  ——【微信号也成】

  私信发到这儿,微博的提醒机制突然冒出来,建议小心个人隐私、谨防诈骗云云。

  裴珩玉:“……”

  ……

  大半天后,A市郊外,一处农家小院里,白白净净的小土狗热情地扑到刚回到家的主人怀里。

  接近两个月不见了,连雨知也很想念它。放下行李后,连雨知抱着小土狗,敲响了合租下半个院子的邻居房门。

  连雨知的邻居名叫沈露桥,据他自己所说他是个被赶出家门的进阶男版灰姑娘,在家时不仅被继母继兄暗害、被赶出家门时身上还背着负债。

  连雨知和沈露桥会认识,全靠彼此都穷的缘分,两个人一块儿合租这个农家小院已经一年多了。

  连雨知敲门后,沈露桥顶着乱糟糟的头发来开门,见他回来了,打了个哈欠后说:“回来啦。”

  见状,连雨知抱歉道:“你还没有起床吗?不好意思啊,我看天马上就要黑了,还以为你已经起了……我来跟你打声招呼,还有谢谢你这段时间帮我照顾顺子。它这么干净,我刚刚差点不敢认,你刚帮它洗过澡吗?”

  顺子就是连雨知抱着的小土狗的名字。

  沈露桥又打了个哈欠:“没事,我也没照顾它多少,它自己天天在院子里溜达。是今天白天刚洗了澡,不过不是我帮忙洗的……对了,跟你说件事。”

  指了指斜对面的一个房间,沈露桥说:“我前两天晚上出去溜达,在附近捡了个人回来,暂时让他住在那个屋子了。我想反正那屋子一直都用来堆杂物,让人临时住几天应该也不会影响你……就住几天,再过两天他要是还不走,我就赶人。”

  “顺子的澡就是他帮忙洗的,我看顺子还挺喜欢他。”沈露桥又说。

  那个堆杂物的屋子倒不要紧,但连雨知有点懵:“捡了个……人?”

  “啊……”沈露桥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这个事一言难尽……”

  这时候,那个屋子的门突然打开了,一个神情低沉的年轻人走了出来。

  看到不止沈露桥在,他打起了点精神,对连雨知打招呼道:“你好,你就是顺子的主人,沈露桥的室友吧……我叫谢闻笛……我再打扰两天就走了,抱歉。”

  谢闻笛说完,又低沉着朝厨房走了。

  沈露桥对着他的背影喊:“锅里热着饭呢,你别又喝凉水,浪费粮食。”

  说完了,沈露桥再和连雨知对上视线,一时有些心虚起来。

  连雨知这会儿正瞠目结舌,他当然认识谢闻笛,且完全无法想象沈露桥是怎么把谢闻笛“捡”回来的。

  怕被谢闻笛听见,沈露桥直接把连雨知拉进了房间,关上门,然后解释:“他可怜巴巴身无分文坐在桥边……就捡回来了呗。我本来不想收留他的,是他说可以干活换吃住,你也知道我这人有多懒,我想反正家里还有空房间,空着也是空着……”

  连雨知连连摇头:“等、等等……露桥,你忘了吗,我是知道你是他粉丝的,你不用在我面前也这么嘴硬。”

  闻言,沈露桥沉默几秒:“我还真忘了你知道……但我本来真没打算让他留宿,可他那个样子看着又不太正常,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反正先把人带回来了。你放心,再过两天他还不好的话,我……”

  “没事,住着就住着吧,反正房间也是空着……但那个屋子以前堆杂物的,也没床,能住人吗?”连雨知想到。

  沈露桥说:“没办法,帮得太明显他就想走……我费了老大的劲儿才把他带回来,让他住下。”

  ……

  距离《画》杀青还剩下最后一周的时候,谢枝雪接到了方瑜关于工作安排的电话。

  “是一档夫妻恋综,想邀请你去做飞行嘉宾,录制时间就两天,给的片酬很不错。”方瑜道,“但就在这个月底,你那边杀青回来后,休息一天就得又启程去参加录制。”

  一直以来,谢枝雪的综艺邀约都不少,但方瑜会先筛选一遍、再把信息推给谢枝雪做最终决定。方瑜的筛选标准也很简单粗暴——事少、钱多,这种最好。

  事少,不会让谢枝雪太累。

  钱多,是因为谢枝雪身体不好,虽然这些年基本没缺过钱养病,但这东西自然是攒得越多越好,以防万一。

  事少钱多这样的标准,不适合用来给谢枝雪挑剧本,也只能挑挑综艺节目了。

  谢枝雪看了方瑜发过来的资料,然后对方瑜道:“不要紧,也就录制两天,接了吧。”

  方瑜说好,又道:“等这个恋综录完了,咱们就先休息休息,正好目前也没有合适的剧本要谈。”

  谢枝雪轻轻眨眼,想了想,还是决定回到A市后,再面对面跟方瑜说更多的事。还有一周就要杀青了,反正也没多久了。

  ……

  第二天上午,谢枝雪在秦源的陪同下来到片场,拍戏间的休息时间,裴珩玉又悠悠哉哉靠近,笑眯眯道:“吱吱,今天有心情跟我交换联系方式吗?”

  自从知道连雨知都有谢枝雪的联系方式后,裴珩玉就开始了每天一问。

  “没有。”谢枝雪也每天淡然一答。

  裴珩玉点点头:“那我明天再问。”

  就这样问过了一天又一天,问到了拍杀青大戏这天,关于索取谢枝雪联系方式的对话,内容仍然一如既往没有变化。

  《画》的最后一场杀青戏,还是在画室环境下的室内戏。

  警方最终确认了之前白家人撞见的那个侵|犯白桦的加害者,是一直以来帮助白家人和画廊沟通、为白家人打理资产、经常来往白家别墅的青年律师,同时他也是白桦的高中同学、白桦还曾在他被校园霸凌时帮助过他。

  律师长期来往白家,很清楚白桦的精神状况、白家人的日常习惯、别墅内部与周围的情况。事实上,被白家人撞到的那次,并非是律师第一次对白桦进行侵|犯。

  律师一直很谨慎,他凭借着对白桦精神状况的了解,让白桦相信了面前的人就是他的“大哥”。因此,白桦始终没有过反抗,甚至很配合。

  在律师眼中,白桦这样一个曾经高高在上施舍过他的人,如今变成了一个连真实还是幻觉都分不清的精神病,任由他想怎么摆弄就怎么摆弄……这样的“成就”,让律师沉迷其中。

  直到那一次,白桦突然清醒了一下,并且认出了他、叫出了他的真实名字。

  律师觉得高高在上的美梦被突然打碎,他失控暴怒,第一次对白桦采取了格外暴力的行为,也因此忘记了时间……这个过程中,当真只清醒了一下的白桦还没来得及反抗,又陷入了“面前人是大哥”的认知中,于是即使疼痛加身,他也没有反抗。

  事发之后,警方来到白家调查,律师甚至镇定自若地经常陪在白家人身边。

  在意识到警方已经锁定自己后,律师一如往常来到白家,来到白桦的画室,用“大哥”的口吻想要让白桦自杀。

  幸而警方来得及时,律师被捕。白桦被救下后,又被强制送往了精神病院接受治疗。

  在精神病院待了足足三年时间,被院方判定为“痊愈”的白桦出院。白家人将白桦接回家,带他看曾经的画室。

  而接下来在画室里发生的剧情,就是《画》的杀青戏内容——

  白桦在画室里转了一圈,然后对陪在身边的白家人说:“我想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单独待会儿。”

  白家人又诉说了一番想念和关心,然后退出了画室。

  门关上,白桦开始摆放画具。画具很新,柜子上摆放的颜料生产日期都在今年,洗画笔用的小水桶也干干净净。

  白桦坐下,刚拿起画笔,两三个白家人就端着切好的果盘进来了。看到白桦在画画,白家人喜笑颜开,将果盘放到白桦身边。

  “别累着了,桦桦。”白家人说。

  白桦点点头,问其中一人:“你看到我大哥了吗?”

  白家人抬起头朝角落看了一眼,虽然眼中那里空无一物,但白家的人都知道,白桦眼中那里永远站着一个静静守着他画画的“大哥”。

  “桦桦的大哥不就在那儿吗。”白家人说。

  白桦又点点头,说:“有大哥看着我就行了,我不想要监控。”

  白家人一愣:“桦桦……家里人都知道你不喜欢监控,所以没有安啊。”

  白桦皱起眉,朝前方的一个墙角看去:“那么明显,你们觉得我看不见,还是想骗我那是幻觉?”

  白家人随着看去,只看到平整的墙角。但他们镇定地回过头,对白桦笑道:“对不起,桦桦,肯定是有谁趁着大家没注意,悄悄来给你的画室装了监控。不要生气,我们马上搬梯子来摘掉。你要知道,我们都很爱你。”

  白家人退出了画室,说是去搬梯子。

  画室内,白桦对身边的“大哥”一笑:“他们都是骗子。”

  随后,镜头从白桦的眼睛出发,看向他刚刚说有监控摄像头的墙角。即使在白桦的视野中,那个墙角也空无一物。

  ——“cut!”

  随着向钱进的这一声,《画》杀青,片场都是欢呼声。

  谢枝雪闭了闭眼,缓缓神,然后从身边的果盘里用牙签取了一块梨吃。

  虽然果盘用处是拍摄道具,但果盘也是真的能吃的果盘。

  梨不太甜,谢枝雪吃下后心想,不过咀嚼的动作让他完全出戏了。

  不远处,裴珩玉看着谢枝雪的举动,想到的却是……谢枝雪喜欢吃梨?

  于是当晚,在剧组安排的杀青宴上,菜单传到裴珩玉手里,他见餐后水果里有梨可选,便毫不犹豫勾了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