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中考试曲成柯考得不错,家长会的时候他老爸西装革履亲自来了,昂首挺胸的气势比曲成柯看他开董事会时还有面儿有威风。
十月下旬,华实二中一年一度的学生运动会如期举办。
曲成柯用他爸给的一笔不少的零花钱买了双一直心心念念的运动鞋,为此他还一时脑热报名了男子一千米赛跑,当然他是不可能穿着新鞋去跑的。
大课间,又是个雨天,没有课间操。高二A班的学生大部分在补觉,小部分在和难题死磕,只有极小部分在走廊上聊天放松。
谈易本该是属于和难题死磕那一类学生的,但是曲成柯探头进去轻车熟路地找到他的课桌,却没看到他的人。
“你是不是在找谈易啊?”有个女学生好奇地看了他一会儿,笑道。
曲成柯转过身点头,“他是不是去卫生间了?”
“有事?”不等女生回答,谈易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他刚从卫生间出来,双手放在外套的口袋里。
一般学生总会甩着湿漉漉的手走出卫生间,谈易则会擦到没有一点水渍为止再出来。
气温渐冷,二中的学生们统一换上了冬季校服,红白相间的夹棉外套是无数毕业生的黑历史,为了给学生保暖,衣服夹层中的棉很厚实,稍有不慎就会穿成一只桶的形状。
但这间外套在谈易身上就失去了负面效果,他高瘦,脖颈修长,不显累赘。
曲成柯一见他就笑:“我知道你这个点肯定跑洗手间去了,不过你也洗太久了吧。”
谈易口袋中的手搓了搓指腹,没有正面回答,看着他的脸反问道:“有什么事?”
曲成柯混不在意,略显兴奋道:“下周我跑一千米,你来给我送水。”
谈易轻微地抬了下眉毛:“每个班都会派发功能饮料。”
曲成柯的脸垮了,瘪嘴道:“就送瓶水的功夫。”
谈易神色松动了几分,垂眸思忖了片刻。
走廊上的学生们嘴上聊着天,眼神怎么也止不住地往他们的方向瞟。曲成柯追谈易的时候那叫一个大张旗鼓,高二A班没人不知道的。现在曲成柯经常来,看样子是成了,可这俩又坦荡得跟兄弟似的,他们的八卦心怎么能不燃烧。
那一顿饭之后,两人的关系缓和了不少。
曲成柯能说会道,也有眼力见。既然谈易不喜欢那种方式,那就改变策略,先从朋友开始做起总可以吧?
几番下来,谈易好歹是不再拒他于千里之外了。曲成柯认为这是大胜利,就得寸进尺起来。
谈易最终还是勉强点头了。
曲成柯咧开嘴笑了笑,转身要走。
“等等。”谈易忽然叫住他。
曲成柯还以为他要反悔,拔腿就要跑,不想手臂一紧,整个人只得顺着力道被扯了回去。
“干嘛,答应了你还想反悔啊?”曲成柯不满道。
谈易松开捏着他袖子一角的双指,盯了一会儿他的脸,眼中似乎闪过犹豫和挣扎,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道:“脸上,有根头发·。”
曲成柯茫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胡乱抓了几把,就是抓不到要害。
谈易紧紧皱起眉,那根细短的发丝已经到了曲成柯嘴边,他的手在口袋中捏着掌心紧了又紧,最终还是抬起来飞快地从曲成柯脸上掠过。
一触即分的温热让曲成柯愣在了原地,他的脸被风吹得冰冷,而谈易一直揣在兜里的手指虽不是温暖的但尚有余温,于是这触感便十分鲜明。
曲成柯条件反射捂住了脸。
谈易举起手,双指捻着一根细短的发丝。
曲成柯含糊丢了句“一根毛而已,我走了”,就匆匆离开了。
一转身他耳根的热意就再也抑制不住,宽大校服袖子下的手腕似乎也因血流不畅而麻木了。低头走了一会儿,他又掩饰般望着天,故作从容自若。
曲成柯一千米赛跑拿了第二名,第一名是个体育生,双腿修长矫健,曲成柯拿了命追他,没能超过他却将三名以后甩出去老远。
曲成柯耳边嗡嗡声持续作响,好像刚才刮过耳边的风全进了耳孔。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喘气时口腔弥漫起一股铁锈味,还有点恶心。
关俊和詹子同俩人一人拿水一人拿毛巾,扶着他慢慢走动。
“牛啊成柯,二中小飞人就是你了。”关俊夸奖。
“现在不能坐,再走走。”詹子同关心道。
曲成柯没心思,一句没听进去,喘着气四处张望。运动场上人满为患,各班各色旗帜飘扬,呐喊声喝彩声不绝于耳。
曲成柯找过了每个谈易可能出现的地方,都没有看到他想见的身影。
伴随着胃里翻涌上来的恶心感,失望裹挟着丝丝难言的委屈还有恼怒一齐打上来,曲成柯慢慢冷了脸。
关俊注意到了,小心道:“成柯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没事,你们忙去吧,我自己能走。”曲成柯笑了笑,接过水和毛巾。
关俊有个跳高项目,詹子同则陪同他一起。
关俊点头,有点担心地看着他:“那我就去领号了。要不子同在这陪你吧。”
曲成柯笑着推了他们一把,说道:“行了,一千米而已,死不了,你们快去吧。”
两人这才走了。
他们一走,曲成柯收了笑,往高二A班的营地走去。
又是上次那个女生,她正和朋友们一起玩真心话大冒险,一注意到曲成柯就笑道:“哈喽,你是来找谈易的吗?”
曲成柯随意一点头,环顾四周,高二A班营地里也没有看到谈易。
女孩子说道:“谈易的爸爸来了,说有事找他。谈易就和班长说他一会儿回来。”
“他去多久了?”
“这么一说好像挺久了,得有一小时了吧?”女孩子说着看了看旁边的朋友们,朋友们连连点头。
曲成柯擦了一把额上的汗珠,咽下喉间的带着血腥味的唾沫,下一秒猛地干呕起来。这给女孩子们吓得不轻,纷纷围上来问他怎么了。
曲成柯连连摆手,刚刚跑得太猛,有点过度呼吸了。
幸好早上没怎么吃,不然就直接吐了。
“同学,要不我们扶你去医务室看看吧?你好像不太舒服。”
曲成柯摇头:“不必了,我自己去就行了,你们接着玩吧。”
曲成柯一路走一路停,但凡加速一点点,胃里就开始翻江倒海。
等他一路慢慢走到医务室,他身上的汗都干的差不多了,单薄的短袖被风一吹就鼓包,跟没穿没什么两样。
为了赶紧进温暖的室内,曲成柯忍着恶心加快了脚步。
“老师你在吗?”一进门,曲成柯就提高了音量说道。
“进来吧。”
曲成柯绕过医用床帘,引入眼帘的一幕让他愣在了当场。
男学生坐在医务室的简陋担架床上,身上只有一件黑色长袖,校服外套脱在一边,袖子挽起到大臂,手肘裹了厚厚的纱布。
不仅如此,他的脸更为凄惨,右眼皮肿胀,颧骨擦伤,鼻梁嘴角淤青,都贴上了创口贴。
寻衅滋事打架斗殴的学生在二中不常有,但抵不住外校的找麻烦,在医务室看到这场面没什么稀奇。
只是,这负伤人员可能是学校里的任何一个人,怎么也不应该是谈易啊。
“这位同学,你哪里不舒服吗?”校医柔声道。
曲成柯目瞪口呆地看着病床上的谈易,胃里那点不痛快完全抛之脑后了。
谈易见到他显然也有些吃惊,不过只有一瞬,转瞬便收敛了起来。
见谈易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曲成柯烦躁地出了口气,对校医说了自己的症状。校医说是剧烈运动后耗氧量增加引起的过度呼吸,没什么大碍,喝点水坐下休息会就可以了。
“同学,运动会是很重要,但是也不能太拼命了,量力而行。”校医对曲成柯说道,转而对谈易说:“你的伤口记得不能碰水,休息会就可以回去了。我有点事,先出去会儿。”
谈易起身,拿起自己的外套,作势是要离开。
曲成柯深呼吸了口气,一把抓住了他的外套:“你就没什么想跟我说的?”
谈易没回头,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没动,外套就这么被僵持在半空。
“不好意思,我爽约了。”谈易开口,声音有些微僵硬。
曲成柯忍了又忍,还是烦躁地“啧”了一声,道:“我是想知道你这是怎么了,被人群殴了?”
他说着扫过谈易受伤的手臂,不仅是手肘,连腕骨上都是擦伤,在白皮肤的衬托下更加醒目。谈易的手虚虚握拳,手背上的经络却浮现出来。身躯紧绷,像一柄拉满的弓。
他情绪很不好。谁被人打了一顿情绪还能好?
“与你无关。放手。”谈易再次开口时,语气比起图书馆天台初见时还要刺人几分。
曲成柯一怔,只一秒他脸上表情转懵然为恼怒,懊恼、不甘、焦躁一起挤上心头,他就不是个耐得住性子的人,当即霍地起身。
“与我无关与我无关,又是不关我的事是吧?怎么,我连你朋友都不配当?关心你两句你就跟长了倒刺儿一样刺挠,到底谁他妈惹你了?”
曲成柯低吼一通,才将胸口的闷气发泄了出去。不过,眨眼工夫他就后悔了。
他看向谈易,对方不知何时已经转过头来。
“我的东西应该呆在它们该存在的地方,我的时间我的生活也都应该按照我的计划进行。我不喜欢计划被打破,也不喜欢别人干涉我的生活。这是我的私事,本来就和你无关。你关心我,我感谢你,仅此而已。”
谈易并没有动怒,神情还异常的平静。
除了那双眼睛。
深邃的漆黑的,往日总是掀不起一丝波澜的眼睛此时却如同夏季傍晚酝酿着暴雨的天空,阴沉、压抑,层叠的黑云无不预兆着狂风暴雨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