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些时候,梁栩文亲自来接人。
管宁不愿意看见他,也不想这么早让他带走周唯一。他握着周唯一的手,背对着梁栩文,无声地抗拒着。
韩皓宇叫了一声管宁的名字,里面带着点暗示的意味,但管宁不是周唯一,他对谁不满,就会很直接的表现出来,他自认和梁栩文不熟,所以他不想给梁栩文面子。
管宁的嘴角拉下来一点,撇撇嘴,握紧了周唯一的手。
他没有动,周唯一却有点恐慌,管宁感受到他的情绪,抬眼看他,安抚地用口型说“别怕”。
阮筠带着两个孩子站在客厅与餐厅的交界处,乐于看梁栩文的笑话,老实说,以梁栩文当年和如今的地位,很少有人能,且敢于让他吃瘪。
其实当年的联姻对于她而言,是迫不得已和不得不就范,但她知道对于梁栩文来说不是,以梁栩文的性格和手腕,如果他说“不”,没有人能强迫他做他不愿意做的事。
即使那场联姻也有老梁先生在极力促成。
“真是一报还一报。”阮筠心想。
她没忍住,冷哼出声,韩皓宇看了她一眼,对她使了一个眼色。
阮筠会意,叹了口气,看来这场热闹她看不到最后了。她拍拍怀里两个孩子,轻声催促他们上楼睡觉。
等梁右京的身影消失在二楼后,梁栩文才看着周唯一,不冷不热的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周唯一哎了一声,垂下眼眸,反手摸了摸管宁的手背。
“哥哥。”他轻轻地叫管宁,他应该说“我要走了”,但他说不出后面的话,他徒劳的张了张口,发现他还是不想让管宁看见他的卑微。
周唯一想要松手,但管宁拉住了他的袖口。他看着周唯一,眼睛里藏着很深的情绪,更多的是心疼,他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声音说出话来显得平静一点:“你刚回来,还没有在家里住一晚。”
他说:“在家里住一晚吧。”
周唯一有些为难。
管宁的一句话让他心里的天平动摇了,像被风卷着,很强烈的晃。
他有些胆怯又祈求的看向梁栩文,期盼对方能给他这一夜的时间,但对方丝毫不为所动。
梁栩文同他对视几秒,反而用称不上暗示的语气提醒他:“快要十点钟了,周唯一。”
周唯一眼睛里的光迅速黯淡下去,他的嘴唇动了动,什么也说不出来。
管宁咬着牙,呼吸明显急促起来,他的心口上像是悬起了一把刀,随时可能会落下。他把一股在心底翻涌不平的怒气压下去,难受的叫了一个名字:“韩皓宇!”
他让韩皓宇做点什么。
周唯一低着头,盯着他和管宁相互握着的手。
而梁栩文随着管宁的声音望向了韩皓宇。
气氛凝重的让人觉得难熬。
九点五十九分的秒针像是被强行拨停,卡在了最后的那一秒钟。
韩皓宇也看着梁栩文,很深且疲惫的叹了口气。
韩皓宇想起他们的小时候。
在大院里,年幼的孩子们之间也有着泾渭分明的排序,梁栩文从小就是一帮孩子里领头的那个。但韩皓宇从不愿意跟他们一起玩,他小时候不喜欢主次,不喜欢盲从,不喜欢你争我夺的胡乱热闹,长大了不热衷权力,不耐烦政治游戏。他连伴侣都选择了出身底层的福利院的孤儿,管宁符合他对生活和生命的所有想象。
“皓宇哥。”不等韩皓宇说话,梁栩文这么叫他。
韩皓宇想,梁栩文第一次想从他这里拿走什么东西的时候,也像今天这样。更年轻的梁栩文为了一个文化项目不得不求助于他的时候,也是叫了一声“皓宇哥”,梁栩文深谙如何把握人心,他为了争取韩家的支持,亲自找到他游说,他对别人或利诱或威逼,而到自己这里,梁栩文选择了剖析内心,他每一句话都说的真诚,但韩皓宇知道,他是在打感情牌。
最后韩皓宇在那份文件上签了字,因为梁栩文向他描绘了一幅未来蓝图,最重要的是,韩皓宇不得不相信梁栩文的设想,因为梁栩文这个人一向说到做到,他从不给人空口承诺。就像当年的这个项目,如今稳稳立在宛市一样,成为宛市最重要的文化地标。
如今,为了带走周唯一,梁栩文对他说,“皓宇哥”。
韩皓宇神色凝重,今晚是个难以解开的结。他尽力想找到一个令所有人都满意的平衡,但他只来得及思考了几秒钟,周唯一已经主动把这个结拿走了。
客厅里听见了很轻的,来自周唯一的声音:“哥,我过几天再回来看你。”
周唯一在给所有人解围。
管宁听见自己的心碎成了好几瓣。
他背对着所有人,把额头贴在周唯一的肩膀上,周唯一感受到一股一股的湿凉在他的衬衫上晕开了,打湿了他衬衣下的一小块皮肤。
周唯一拍了拍他的后背,努力让自己显得轻松一点:“很快,很快我就再来看你的,你别担心我不来。”
管宁顿了片刻,说:“会来吗?”
周唯一笑笑,说“当然会”。
管宁的肩膀塌下去。过了很久,他放开了周唯一。
周唯一又安抚了他一会儿。
客厅里安静了一段时间。
韩皓宇走上前,把管宁拢入自己怀里。他释放出一点信息素安慰自己的妻子,并且吻了吻管宁的额头。过了少时,他看向梁栩文,慢慢地说:“让唯唯常回家来看看,偶尔在家里住几天,管宁孕期心情和身体都不太稳定,有唯唯在,他能好受些。”
梁栩文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周唯一跟着梁栩文离开了,门外很快传来汽车启动的声音,轰鸣声逐渐远去。
管宁很短暂的抬了抬头,很想回头朝门外看一眼,但他犹豫了一秒,还是忍住了。
他闭上眼,肩膀微微颤抖着,哭的无声无息。
“阿宁。”韩皓宇叫他。
但管宁还沉浸在保护不了周唯一的情绪里。
他把脸埋在韩皓宇的胸膛里,喉咙里发出哽咽的声音,他用非常后悔的声音说:“是我错了。”
他觉得他做错了。
如果小时候他没有替唯唯把所有不好的事情都挡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如果他没有习惯性的替唯唯做好所有的决定,如果他没有让唯唯过于的依赖他,那么或许周唯一就不会习惯于听人摆布,习惯于寻找一个被安排、被需要的出口。
他最不该让周唯一见到梁栩文,而梁栩文是周唯一一切不幸的开端。
回去的路上,周唯一沉默的坐在副驾驶座上,目不斜视。梁栩文看他无精打采的样子,心情更不好,但他没有在车上立刻发难。
车子开回梁家别院,经过后花园时,周唯一才有了点反应,他不自觉的往车窗旁靠了靠,偷偷用余光看花园的园林景观。
虽然是“别院”,但实际上这个名称只是为了区别梁栩文的父母在郊区养老所居住的梁家主宅。梁栩文是华国最高级别的政府要员,因此梁家别院的安保级别是国安级别,对外人来说,这里是真正的“铜墙铁壁”、“固若金汤”。
梁栩文注意到周唯一的目光,心里的某一处莫名的柔软了一下,他不经意的放慢了车速,让周唯一能多看一会儿。
但细数下来,也只是几十秒的空挡而已。
车子转过弯,从正门驶入车库区,光线比起花园要暗一些,周唯一默默收回了目光,静静盯着自己的膝盖。
到家已经夜深了,周唯一习以为常的伺候梁栩文脱了外套,跪在地上给他换拖鞋。
八年的分隔恍惚是须臾之间,周唯一下跪的动作还像当年一样自然,姿态顺从且驯服。
梁栩文一语不发的低头看着周唯一熟练的把他的皮鞋收好,整齐的摆放到柜子里,然后匍匐着,沉默着,等待他的命令。
他攥了攥手心,下颌的线条因用力而紧绷,如果周唯一此刻抬头,就会发现梁栩文的神色锋利如刀,他半张脸隐匿在阴影里,更显得有些骇人。
但周唯一没有抬头。
他遵从了一个奴隶的本分,奴隶未经允许,没有资格抬头望向自己的主人。
梁栩文沉默的看了周唯一一会儿,抬起脚,绕过他朝楼梯走去,周唯一在原地静了一秒,转过身,跟着他的步伐爬行。
但梁栩文在楼梯口突然停下了。
周唯一爬至他脚边,视线盯着他的脚后跟。
梁栩文瞥了他一眼,有些烦躁,语气很沉:“起来,走上去。”
周唯一小声说“是”,然后站起来,保持着跟在梁栩文身后一臂的距离上了楼。
“去把自己洗干净。”梁栩文把人推进了主卧,示意周唯一用他房间的卧室,他看到周唯一抬了一下眼皮,但对方什么话也没说,很乖顺的行了礼后走了进去。
浴室里很快传来淋浴的声音,梁栩文倚在门框上,听里面的水声。他的目光又转向楼梯口,心想,明天该铺上新的羊绒地毯了。
周唯一走出浴室的时候,梁栩文开着床前的壁灯,正在平板电脑上快速的打字,他表情冷淡,像在回复一个工作消息。
周唯一赤裸着身体,手指无意识的扣了一下暗金色的墙纸,他有些瑟瑟的小声开口:“主人,我,我没有找到灌肠液。”
主人命令他“清洗干净”,他自然而然的认为要“里里外外”都保持干净,他洗完了澡,大着胆子翻看了浴室里的橱子,可橱子里除了一些备用的洗漱用品外,找不到任何其他的东西。
周唯一想了想,关了水,擦干净身体,出来请示他的主人。
梁栩文动也没动,说“今天不用”,然后命令他到床边来。
周唯一乖巧的跪在地毯上,姿态美好而欲望的爬到梁栩文身边。
梁栩文批复完文件,转过脸来看他。周唯一的任何一个姿势都是经他之手一点点调教出来的,周唯一的身体早已形成了肌肉记忆,保证每一个动作都完美无瑕。
周唯一爬到床边,跪在床头,直起上半身,把双手背到身后。他的膝盖动了动,分开了双腿,露出了沉睡着的秀气阴茎。
梁栩文放下平板,转过身来,目光沉沉的看着他。
“自己挣来的自由,享受吗?”梁栩文冷不丁的发问。但他并没有等对方的回答,他向前倾身,拉近了他和周唯一之间的距离,气息落在对方脸上,“周博士做了八年‘人’不高兴,又想跑回来做狗了。”
周唯一呼吸一滞,喉咙紧张的吞咽了一下。
梁栩文伸手摸他的脸,动作堪称温柔:“怎么?在米国没有人能满足你,所以周博士想起我的好,又想回来找我了?”他顿了一下,又继续说,“还是说周博士在国外羞于展示自己的癖好,忍耐了八年,最后终于熬不住,想通了还是做狗舒服?”
周唯一的脸上露出一点委屈的神色,但他只是讷讷的说:“我没有……”
梁栩文盯着他,倏而冷笑一声,抬手对着他的脸就是一巴掌。
这一下很重,周唯一的头被打的朝一侧偏过去。
梁栩文道:“在韩家,你想求我什么?求我让你在管宁那里过夜?”
周唯一瞳孔振动,嘴唇哆嗦了一下,不敢出声。
又是一耳光。
这一下更重,周唯一被这一记耳光甩得栽到一旁。
但他很快调整好姿势,重新跪在梁栩文面前。
他一个字也不敢说。
周唯一的眼眶里噙着泪。
“我上午怎么说的?嗯?”梁栩文声音冰冷,“只有没人要的野狗才会浪在外面,你是野狗吗?”
周唯一慌了起来,连忙说道:“不是的——”
梁栩文抬起手,又是一耳光。
周唯一顿时收声。
“我这里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吗?”梁栩文的眼神一错不眨的盯着他,语气越发沉下去,“周唯一,我看你这几年真是长了本事,也长了胆子,忘记怎么做一条狗了。”
“主人,我……”周唯一慌慌张张的想要辩解,但语不成句,说的乱七八糟,“我不是的……我,我……”
梁栩文把一根手指立在他的嘴唇前,“想好再说。”
周唯一抽抽噎噎,但主人给了他机会,于是他赶紧抓住这个机会,陈述道:“我是主人的狗。”
这句话无需经过大脑,是曾经日复一日被深刻在骨头里的魔咒。是浸入骨髓的解药。是灵魂深处的欲望。是不屈于命运的释放。
眼泪顺着脸颊落下,一颗颗被地毯吞没。
周唯一湿漉漉的眼睛在灯光下更加透亮,像一面镜子折射出光。
“我是主人的狗。”他用软弱的声音又说了一遍。
换来了同样重的一耳光。
梁栩文面无表情,对他说:“继续。”23069﹕23﹐96
周唯一说:“我是主人的狗。”
梁栩文赏他一耳光。
他不敢擦眼泪,继续说:“我是主人的狗。”
又是一耳光。
“我是主人的狗。”他哭哭啼啼,但每个字都说的很清楚。
一耳光。
“我是主人的狗。”
一耳光。
他不断的重复,又不断的挨打,但主人没有说停,他便不敢停。
“我是主人的狗。”他说的嗓子发哑。
但换来的依然是重重的一耳光。
所有的巴掌都落在周唯一的右脸上。
他的脸颊迅速红肿,像被发开的馒头。
破裂的毛细血管让他的脸看上去渗血一般的红,或许已经有了一点细小的伤口。
周唯一还在重复,机械的一遍又一遍的说着“我是主人的狗”,换来一个又一个的耳光。
他渐渐听不见了,耳朵里嗡嗡的,不知道是不是充血了,但他毫无知觉似的,眼神发愣,只懂得要执行主人的命令。
“我是主人的狗。”他说。
泪水在他脸上模糊一片,他听不清周围,也看不清周围,嗓子说哑了,他开始嘶吼,像是破落的旧风箱,发出难听的闷响。
“我是主人的狗。”他被眼泪煞的闭了一下眼,眨了眨,想尽力再睁开,却被按进一片温热的皮肤上。
梁栩文把他按进自己胸口里,一下一下的抚摸着他的后脑勺,在他耳边“嘘”了一声。
“可以了。”梁栩文揉着他的脑袋,大发慈悲的说,“好了,小狗。”
周唯一兀自发着抖,像一只停不下来的筛子。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觉得脸前的温暖很舒服。
他喜欢鼻子里窜入的这股味道,是雪覆盖松木,掺杂着一点乳香糅合岩兰草的味道,是他想要臣服的气味,是他应该归属的味道。
他的呼吸慢慢缓下来,用力吸着令他感到心安的香气,小心翼翼的晃了一下脑袋,让自己的头颅能更加贴合后脑上那只干燥的温柔的手掌。
他被安抚了很久,直到光线重新映入瞳孔,耳朵里逐渐消失了嗡鸣声,他的身体重新拿回五感的控制权。
他后知后觉的感到了疼痛。
但这是主人赋予的疼痛,他一丝不苟的全盘接受。
感受到小狗恢复平静,梁栩文捏了捏他的后颈,放开了他。
周唯一重新跪好,像最初那般温顺。
梁栩文把手从周唯一的腋下穿过去,只用了一点力气就把他从地上抱起来,感受着小狗的重量,梁栩文皱了皱眉。
八年前周唯一最瘦的时候都没有现在这么轻。
“明天我让营养师来给你配餐,你要乖乖吃饭,”梁栩文把他放在自己身边,拉过被子,盖住了他们两人,“别的东西一概不准乱吃,听懂了吗?”
周唯一说:“听懂了,主人。”
梁栩文嗯了一声,关掉了壁灯,拥他入怀。
“睡吧。”他说。
周唯一的脊背贴着梁栩文的胸膛,这应该是他如愿以偿的场景。
他缩在主人的怀里,被主人坚实有力的手臂环抱着,这世间林林总总很是辽阔,但周唯一只想要这一方小小天地,唯主人身边而已。
许是因为一朝得偿所愿,周唯一竟半点睡意都无,半晌儿,他悄悄地睁开眼,盯着从窗帘缝隙里透出的一点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