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行舟又见桃花源>第61章 开诚布公

  温雾屿眼睛能看见的时候,心里暗沉,他觉得自己遗世独立,不太愿意跟别人沟通,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现在他眼睛坏了,灵台反倒清明了,身边都是发自内心对自己关怀体恤的人,铁打的心都被捂烫了。

  扶善国起身拍拍裤腿的灰,他瞧了一眼壶里的茶叶,还能喝,砸吧嘴,说:“小温,口渴吧?我再去烧点水。”

  迎面而来的微凉,温雾屿细细感受片刻,“爷爷,我不喝茶了,我……我去找他,该回家吃晚饭了。”

  扶善国虽然接受了这段关系,但感官上依旧不适应,他目光躲闪,尴尴尬尬地说:“欸,行,找去吧。”

  温雾屿顿了顿,又问:“您说的那块地,在哪里?怎么走?”

  扶善国一拍脑门,“唉哟,我给忘了,我带你过去吧。”

  温雾屿想单独跟扶曜说些话,老爷子在场不合适,于是婉转推辞,“没事,您给我指个方向,这里我熟悉了,走不丢。”

  “你看不见啊!别在路上摔了。”

  “摔不了。”温雾屿从口袋捏出哨子,他吹了一声,旺财晃着尾巴跑过来。温雾屿微微弯腰,揉着旺财的脑袋说:“我有它呢。”

  扶善国对其极其不信任,皱着鼻子问:“靠谱吗?别一起掉沟里了。”

  旺财扯着嗓子叫——掉沟里?不可能,扶曜能让狗流落街头。

  “它靠谱的,都让阿曜训练出来了。”温雾屿笑着说:“爷爷您不是要做饭吗?”

  “哦对!做饭,现在得生火了。”

  温雾屿眉开眼笑地把扶善国哄走了,“您慢慢来,不着急,我们回来就能开饭了。”

  旺财叼着牵引绳交到温雾屿手里,讨赏似的又要叫唤,被温雾屿吓唬了,“你别叫,否则不让你跟着了,留下来陪老爷子做饭行不行?”

  旺财立刻怂,原地打转。

  温雾屿又说:“往哪儿走?”

  旺财吃着温雾屿投喂的高端狗粮,指哪儿走哪儿,并且乖顺,它怕矜贵的主人跟不上,走路速度很慢,中途会停一停,闲着无聊,啃坏了路上好几朵野花。

  直到彻底停着不走了,温雾屿了然一笑:“到了吗?”

  旺财没有叫,它就地坐下,吐着舌头摇晃尾巴。

  温雾屿耳尖微动,他听见风与草刮出来的轻响声,沙沙飘动,瘙痒着心窝,伴随着不疾不徐地脚步声,慢慢靠近了。

  “哥?”

  扶曜揽腰搂住温雾屿,微微低头,亲昵地蹭了蹭他的鼻尖,点到即止,又分开距离,他有点惊喜,“你怎么来了?”

  “睡醒了,没找到你,很想你。”温雾屿抬手摸扶曜的脸,没摸到,不太乐意了,“别走啊,人呢?”

  “我身上脏,都是杂草,你别乱摸了,”扶曜攥住温雾屿的手指,亲了亲,“回去洗个澡再弄。”

  “没事的,”温雾屿不依不饶地靠近,特别粘人,“弄脏了一起洗。”

  “老房子可没有洗鸳鸯浴的条件。”扶曜说归说,没舍得离温雾屿太远。

  秋老虎的尾巴一息尚存,扶曜干了活,满身是汗。温雾屿没碰到他的脸,倒是阴差阳错地摸到了他的腰。指尖悄无声息的摩挲,从后往前,一路泥泞且湿润的滑感,落在健硕又结实的腹肌上。

  真性感。

  就这种时候,温雾屿经常遗憾自己是个瞎子。

  他微叹:“没条件创造条件也能洗。”

  扶曜在温雾屿身上的心思很敏锐,两三句话就能听出他心事重重的内核,“怎么了?你有心事吗?”

  温雾屿没吭声。

  扶曜又问:“雾屿,你是不是有话跟我说?”

  温雾屿低头不说话,他在想事情,很入神,瞎摸的手却依旧不消停。

  扶曜想了想,顺势说道:“条件不好创造,家里就这么大个院子,我们不管躲去哪里洗澡,都会被爷爷看见的。”

  温雾屿抿了抿嘴,他情绪不高,“爷爷已经看到了。”

  “什么?”

  “哥,”温雾屿像只只刚睡醒的猫,他收回指尖,攥着扶曜的衣服,把自己的下唇咬红了,显得格外乖顺,“我刚刚给你出了个柜。”

  扶曜没有太大的反应,他好像早就知道似的,“然后呢?顺便把自己也供出去了?”

  温雾屿一愣,“你是不是早知道了?”

  “对,我早知道了,”扶曜捏住温雾屿的下颚,轻轻往上一抬,吻他的唇,“那天晚上我是故意给爷爷看的。”

  “……”温雾屿愤愤不平,他舌尖往回一收,不让亲了,眯缝着眼看扶曜,“你胆子真大!”

  “爷爷骂你了?”

  “没骂我,骂的是你。”

  扶曜洗耳恭听,“怎么骂的?你先告诉我,我有个心理准备,回去就给爷爷磕个头。他是不是还想拿棍子抽我?也行,抽两下能解气。”

  温雾屿摇了摇头,低声说:“爷爷没生气。”

  扶曜轻声一笑,“他是舍不得对你生气。”

  温雾屿含混不清地说嗯,又是欲言又止的神色。

  “雾屿,你有什么话,一次性跟我说完,”扶曜耐心地引导,打趣地说:“我大老远看见你过来,脸色不好,以为爷爷要拆散我们,吓我一跳。”

  温雾屿有点累,他语速缓慢,“我跟爷爷聊了一下午,他跟我说了很多事情,信息量有点大,我消化不了——该怎么跟你说呢?”

  扶曜笑了笑,“没关系,我们时间多,一件一件慢慢说。”

  温雾屿的娇气撒给扶曜看,他站了一会儿,累了,话没说句话,让扶曜找了个前不着村、人烟稀少的地方,这里良宵好景、视野广阔,正好谈心,于是安安稳稳地坐下了。

  “月亮在那里,”扶曜握住了温雾屿的手腕,轻轻举起,朝天指了个方向,“还有星星,这里很漂亮,你脚下还有花。”

  温雾屿不敢动了,怕踩坏了花,“又是你的秘密花园吗?”

  “嗯,想把你藏起来。”

  温雾屿笑了笑,“不用藏,大方一点。”

  扶曜从平静到惊喜,目光逐渐腾升起不可思议,“雾屿,你什么意思?”

  温雾屿不答反问,“哥,这地方离家近吗?”

  “不近。”

  温雾屿点头,“那你给爷爷打个电话,让他别等我们吃饭了。”

  “已经说过了,他去邻居家串门了,”扶曜顿了顿,“爷爷又把我骂一顿,说我有家不回,带着你胡闹。”

  温雾屿抬头看着星空,目光却无波无澜,“闹完就回去。”

  扶曜凝视着温雾屿,他心里难过,又觉得这种景色美不胜收,特别矛盾,他说:“雾屿——”

  “嗯?”

  “爷爷是不是把我的底都跟你抖干净了?”

  “其实也没有说得很清楚,就知道一个大概吧,”温雾屿不加掩饰,“他跟我说你以前有个朋友,关系很好的朋友,你们从小一起长大的。这种感情牵挂不一样吧?”

  每个人在成长过程中,或多或少都会受到某些事件的影响,从而改变一些目标和想法,扶曜也不例外,但他藏得很深,从不对别人提起,包括扶善国在内。如今早已结疤的伤口被温雾屿柔和轻抚,他觉得有点痒,痒得很痛快。

  “他叫贺连,从我记事起就跟他玩在一块儿了,玩了快三十年,是特别好的朋友,所以牵挂确实不一样。”

  温雾屿心里那股‘白月光’的酸惆劲儿又泛滥了,但他掩藏得很好,没让扶曜发现。

  “嗯,然后呢?”

  扶曜难得回忆往事,他有点哀愁,又不得不面对,他徐徐道来,“我和他之前没有秘密,他是第一个知道我性取向的人,我也知道他喜欢谁,所以我们一直在替彼此打掩护。”

  温雾屿一懵,“啊?”

  扶曜的情绪酝酿的很好,突然被温雾屿打断了,“啊什么?怎么了?”

  “没事,”温雾屿干笑,有点尴尬,揶揄地说:“他喜欢谁?我以为他喜欢你呢。”

  扶曜怔忪地看着他,恍然大悟,“雾屿,你是不是酸啊?”

  “是啊,我酸,”温雾屿皮笑肉不笑地哼唧一声,“刚闻出来吗?”

  扶曜眨眨眼,“真可爱。”

  温雾屿:“……”

  脊梁骨不能轻易露出来,容易被人抓住戳几下。

  扶曜笑着揉揉温雾屿的头发,精神松弛不少,他接着往下说:“他是直男,不喜欢我。贺连有喜欢的女孩儿,她叫娜娜。娜娜身世不好,身体也不好,她有心脏病。父母在很小就把她丢在我们这里了,吃百家饭长大的。”

  乡下的野小子,不爱读书的多,都混,看见谁都欺负,尤其娜娜这种无父无母的女孩儿。他们为了彰显自己在同类中的威严,有一次把娜娜拖进荒郊的沟渠里,差点出了大祸。辛亏贺连及时赶到救了她,并且大杀四方。

  谁能不崇拜从天而降的英雄。

  这些事情扶曜只是听说,他没亲眼见过,也由衷的为这段水到渠成的感情高兴。然而贺连的父母却高兴,甚至用了强硬的手段反对。不过反对没用,贺连和娜娜搬出去住了,他们结婚了,请了扶曜去吃饭。

  “我那会儿刚毕业,正好又失恋,全身上下只有实习期攒下来的三千块钱,全给他们了。吃完饭出来,突然想起自己连老婆本都没了。”

  温雾屿没忍住笑,“有病。后来呢?”

  扶曜也跟着温雾屿笑了一会儿,可是笑意逐渐消散,最后只剩沉重不堪的回忆。

  “贺连当时也在基层工作,跟我现在的工作性质差不多。他们婚后第二年的夏天,台风正面登陆,刮塌了一栋危房,贺连当时正好在里面背个老头出来,他救了那个人,自己当场死亡。我……”

  扶曜哽咽了一下,闷闷地带上了轻微的哭腔,即便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一提起当年地事故,还是很难受。

  温雾屿无言以对,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安慰,“哥。”

  扶曜抹了一把脸,沉声又说:“贺连的父母本来就不喜欢娜娜,那事情过后到处宣扬她是个扫把星,全村没有一个人再敢靠近她,他们还拿走了贺连的全部赔偿,她孤立无援。”

  当时的娜娜扶曜接济,他知道贺连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个女孩儿了。可是扶曜本身也忙,不能时时刻刻一直关注娜娜。在贺连去世后的半年,有一天扶曜陪着扶善国离去了趟外岛的医院,第二天回来后听说娜娜不见了,他着急忙慌的找,找了两天两夜,不见踪影。

  “当年村里相对落后,没装监控。我听村民说看到娜娜往深山里去了——深山啊,找个人简直大海捞针。”

  温雾屿忐忑不安地问:“那……那找到了吗?”

  “找到了,”扶曜苦涩一笑,全是自责,“进山当晚心脏病发,人就没了。深山尝有野生动物出没,两个晚上,她……面目全非。”

  温雾屿也被灌了一碗苦涩的汤,没想到如此沉重,张口无言:“……你。”

  “娜娜的手指少了一半,但她依旧捏着贺连送给她的戒指。我很羡慕他们的感情,说不上来为什么。娜娜身体不好,贺连无微不至的照顾他,每天吃多少剂量的药,恨不得亲自喂进嘴里。他有时候会开玩笑跟我说,如果自己死了,娜娜一个人该怎么生活,他不会先死的。谁想到一语成谶啊。”

  事发至此,谁都无法解释女孩儿为什么会在深夜孤身一人走进大山,谁也不会在意这些了。因为真正在意她的人已经不存在于世界。

  可是等温雾屿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泣不成声。

  他能理解女孩的动机和行为,甚至感同身受,也明白了扶曜为何如此执着自己身心安康这件事。

  也许自从温雾屿出现,扶曜就下意识把自己代入了贺连,他正在走贺连的路,也害怕温雾屿重蹈别人的覆辙。

  这是个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