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进入到这个深度,韦安记忆中的更多细节出现了。
玫瑰色的星云呈现花瓣状,隐约可见一颗冰封的行星,其恒星已经熄灭,它正进入漫长的死亡。小型跃迁点的数据出现在屏幕上。
航程中归陵和韦安私下离开过几次,进入残骸之中。
韦安查看飞船的型号,留下记录,在发生核心冲突的地区花更长的时间调查,留下证据。
最终他会把这些东西提交到联邦可靠的部门,监督清理此地、收归所有权,并找到该受到惩罚的人。
他从来到这里,做的事都符合他之前说的中心警察局的身份,没提过寻找名字的事。
航程接近一个月。
他们和这些人一起生活,听人们说起某个非法实区被清理掉的新闻,说那是某个大家族的地盘,谁都知道这种地方被清掉涉及到了一些大势力的利益,诸如此类的。
交谈中仍不时能听到“大皇子”这个词,或是古文明王朝的全面复苏,但这些已变成了一个恐怖传说。
联邦开始清理大规模的家族势力,这几乎是件不可能的事,不过他们——主要是韦安,他太熟悉这个系统了——可以在后面起到监督作用。
他们还说起珊瑚礁,讨论超能者的力量排级,无论什么时候大家都很着迷于这种事情。
归陵帮他们处理老出故障的循环系统,韦安在航线的稳定性探测方面帮了不少忙,还帮着生病的通讯官值班。
这些人很快把他们当成了自己人,还建议他俩别处混不下去了可以留在黑井湾,商队会给他俩提供工作岗位。
这里充满了人类的烟火气息,既一片混乱,又充满对生活的期待。
刚开始这趟旅程时,是归陵想要和货船一起走的。除了方便收集数据,也因为他喜欢这样。
韦安说过很多次如何体验生活,不过除了清理非法实验区,主要是在和归陵呆在一起,旅行或是在梧桐号里搞园艺,这是梦一般的生活。
归陵有时觉得他才像这个世界的外来者,也许因为看到了太多的黑暗,只想停在自己安全的光线下。
归陵拉着他往一些麻烦的地方去,虽然当真去了,倒是韦安更擅于应付局面。
韦安理解那些痛苦,他知道移居者的来历,上方的斗争,底层的无奈,他尽量把事情做好,归陵喜欢他做这些事时的专注,还有眼中的光。
在这阴郁的世界中,像宝石一般发亮。
那天归陵坐在床上,寻找一个可以进行时间回溯的地方,韦安枕在他的腿,打一个休闲小游戏。
一局结束,他停下来,躺在这片寂静之中。
“我退休选名字的时候,会叫‘韦安’,”他突然说,“是因为我觉得我很小的时候,有人叫我‘小安’。”
归陵低头看他,他继续说道:“应该是个幻觉,这也不是那种可能保留下来的记忆……我脑子不太正常,会产生幻觉。”
“我觉得是真的。”归陵说。
“这些年我有很多乱七八糟的幻想,”韦安说,“想象自己有个名字,有栋漂亮的房子,有个同伴……”
他伸出手,放出一条小鱼,逗着它玩。
他盯着那游动的光,它如童话故事里的生物一般,在他眼中闪动。
“你幻想的都是真的。”归陵说。
韦安一怔,朝他笑了。
接着那人坐起身,凑过来,认真地亲他。
归陵找到的时间回溯点,在残骸深处的一个空白区。
“有鱼”悬停于宇宙真空中,那是庞大的建筑,某种功能惊人的机械,立于宇宙之中。
他们之前花不少时间找回“有鱼”的物质形体,韦安总说这几年是在度蜜月,但其实日子过得谈不上安全。
他们去了不少危险之地,穿过旧日战争的废墟,见过大黑暗时代留下的悲惨之事,但是……归陵想,的确可以说是蜜月。
归陵启动“有鱼”,这人类惊人的科技运转,有序展开成一个弧形,形成力场。
时间是人类极难以触碰的维度,但它能以某种方式涉入其中,进行回溯。
人类的生物性难以进行这种操作,只有系统才能进行接驳。
不过无论多么不可描述,操作界面都清晰友好。
韦安悬停在真空中,前方亮起全息屏,上方是不变的王座标志,显示深域系统权限查验通过。
连梧桐号都安静下来——它半小时前还在和他们争执,归陵能修好货船上的热水器全是自己的功劳,如果韦安再只夸归陵一个就做个接驳操作的毁灭系统优秀,它就给他们断水断电。
韦安怔怔立了好一会儿,真空中声音无法传递,但他俩其实可以通过通讯频道交谈,韦安只是不想说话。
归陵耐心等着,这里能量太过混乱,时间回溯并不确定能找到什么。
在有着如此强烈混乱粒子流的区域,他们所看到的东西会相当破碎,最大的可能是韦安能找到一些属于他儿时记忆里的东西。那些过去在一次次洗脑中被埋葬,只凭着一点微末的偏执和逻辑存在。
韦安看了悬浮屏五分钟,有一会儿他看上去不想进去了。
他像是想说出一些理由,比如找到线索的机会很小,而他们为此耗费的能量惊人,并且是有风险的。而韦安也不只一次地提过,他觉得现在的生活很好,他没有那么想要……找到他的名字。
梧桐号想开口,归陵把它按停。
下一刻,韦安抬手点击了“进入”,开始回溯。
两个系统同时进行回溯,内存耗费太大,所以只有韦安进入。
不过因为红线系统,归陵能一定程度上看到那人感知的东西。
像跌进一个遥远几乎像是不存在的梦,宇宙包裹一切,人群如尘埃般大量死去,爆炸和尖叫没有声音,极目看去,只有无垠的黑暗。
这些东西他这些天和韦安反复确认过,但当真正看到这些,其冲击仍旧极为惊人。
难以想象如此恐怖之事,就这么无声湮灭,无人记得。而在这样的时代,这甚至没什么特别稀奇的,世上有太多这样的人和事,被宇宙和时间无声埋葬。
回溯所见的确破碎,无法拼凑成形。
归陵始终能感觉到韦安,那人盯着这沉没在黑暗中的群体,极度专注。他在找线索,他擅于搜索与调查。
韦安在某些时候显得脆弱,但在更多时间,归陵能清楚地感到他的强大,那是令人心悸的执着与生命力,他会得到他要的一切。
这片空间之中,“有鱼”如一座弧形的高楼立起。
它的下方,深域系统的本体浮现,与其完成接驳,仿佛楼下虚无的土地,韦安站在上面,他低着头,但另一个层面的双眼死死盯着这片逝去的黑暗世界。
归陵盯着他的内存数据,能看到韦安注意力不断转移,寻找他要找的东西。
韦安显然根本不会注意这件事,但没关系,他会在深域系统的内存达到极限时把那人拖出来。
韦安沉得极深,归陵在旁边守着他,指尖微微收了收,在红线系统的感知中,韦安紧紧抓着他的手。
他把韦安拖出回溯时,那人身体极度虚弱,微微颤抖,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他靠在他肩上,有一会儿手指都抬不起来。
“怎么样?”归陵说。
“我……找不到什么熟悉的东西,”韦安说,“我都忘了。”
他声音低哑,死死盯着前方的黑暗:“但我找到了。”
他神经质地笑了一声。
“秦物升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