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宸濠转身的瞬间,朱厚照的笑容也随之消失。他抿着唇心情低落,两个人就在宫人的簇拥下,沉默着直至一前一后的踏入乾清宫。不知顺德帝低声嘱咐了什么,掌事太监终于带着其余宫人如潮水般退下。

  朱厚照见终于可以独处,也卸下了大将军王的威武气场,专属的一人的小糖糕委屈巴巴的喊着:“小皇酥,你怎么不理我啊。”

  顺德帝却似无动于衷,朱厚照想从身后拦腰抱住他,却不料入殿之后皇叔走得更快,朱厚照的手只撩到了袍角,无缘将人入怀。

  这下朱厚照有些不解,直接停在原地,憋足了力气大喊:

  “小…皇!酥…”

  朱宸濠脸色不佳的回头,一记眼刀剜向宫门口,却意外的没看到任何折返的宫人。他转头看向朱厚照,温柔的一笑,双眸含情,不是面向敌人的轻蔑,也不是乾坤在握的意气风发,笑意如同火种点亮了神邸的生命力,不是高高在上的顺德帝,是最纯粹的朱宸濠。

  朱厚照在望到他冷硬的面色时,心一下子就沉入谷底,怒火与怨气也已经烧得很旺了。他转头看着侧向,错过了皇酥只为他展现的专属微笑。

  天天只顾得上打理国事了吧,旁人不了解或许看不出,可皇叔的憔悴怎能瞒得过我,朱厚照仍在气头上但还是心疼皇叔的辛劳,却又直观的觉得皇叔对自己态度跟以前截然不同。

  朱厚照负气地想着,是不是我不改口叫皇上,皇叔就不理我了?随即堵气的磨了磨牙,中气十足地正对着朱宸濠拱手称道:

  “拜见皇上!”

  顺德帝略偏头侧耳朝向大将军王,脸色随即一沉,狭长的凤眸微眯,不满的上下打量着朱厚照,心里在想:

  一战成名,你跟我也要生分了?

  你跟我结盟,你说要成就我,所以一切只需要听我的安排。

  面对朱厚照,朱宸濠总是分外自信,没细思他的反常,就拉住大将军王的手腕开口讲起了朝政。大局初定,洪涝频发,你既已大胜归来,短期内就不要回到苦寒塞外,我也只放心你去做一些事,不如修养过后就去河南视察平患。

  几经艰辛重逢独处,不相互依扶聊慰相思之情,却这般声音低沉的讲着家国大事,皇叔莫非此时还不忘做足了威势摆出皇帝架子,朱厚照莫名烦躁,又不能误了大事,只得认真听着。

  顺德帝见他专注,抬手想理顺他的墨发,动作一起又转而拿出室内桌案上备好的锦盒,郑重的放进大将军王掌中打开给他一观。

  是天下兵符,足以笼络住任何武将的忠诚。

  他笃定朱厚照必然喜出望外,恣意张扬的笑容更盛,饱满的唇瓣一张一合,不是吐露心声情话,却继续说着朝中局势,还有大将军王新封地的定夺。

  朱争强好胜建功立业的心一直都在,可声望民心等事日后缓缓分说即可,今日良宵怎么全都要浪费于此吗。但朱宸濠口说悬河字字珠玑,谈起江山帝业就起了兴致,朱厚照听着南京大宁等地只觉得头痛,被忽视的情感需求在这一刻积压成疾,恨不得喷薄而出。

  他打断了兴致勃勃的皇叔,慢声说道:“你我之间就只是要说这些吗?那别说话了。”

  “何出此言?”朱宸濠有些不悦,却发现眼前的朱厚照难得的严肃。

  “故意让我去出征,你坐守京城,从那时起就布好了局,对吗?”

  “步步为营有何不可,我就是想当皇帝,你本要和我争吗?你不想当大将军了?”

  “我从来没想过做皇帝,只想做大将军。”

  “大将军不够,大将军王才衬得上你。”

  “一个虚名就能了却?你在防备我,所以让我错过你的登基大典?”

  “不知所谓!皇位有能者居之,他朱祖淳荒诞无道根本就是个祸害,我取而代之有何不可?”

  边塞的朔风淬炼出了战神,至死不渝的完成着二人共同的梦想。他却看不透眼前人的玲珑心窍,顺德帝字字句句,都在凌迟敏感脆弱的心。

  我永远不会变,你呢?

  你是天生的帝王,蛰伏时引而不发,时机成熟一击必中。

  需要时可以利用诱骗,将权柄尽握,好处全占;要除掉时手段狠辣果决,不留一线生机。

  那你是不是也身具有帝王的无情绝情,我于你,究竟算是什么。

  凯旋的大将军王看着顺德帝,蓦然觉得有些陌生,胸口也泛起隐痛。朱宸濠见他忽得唇色发白,心中警钟大作,下意识的攥住他的双臂,面对面说话不容逃开。

  “我们一起不就是为了今天的局面吗?你生什么气?

  你又不想当皇帝,我坐镇京师,你四处征战,天下无人能挡,我们合力岂不快哉。

  男子汉大丈夫的情怀,当然是家国情怀,何况家国里有我有你,我们就是心意相通…”

  随后朱宸濠恍然大悟,颇具促狭的了然一笑:

  “大将军王,独一份的特殊,还不够吗?

  那朕只能……”

  以身相偿?思及此处,顺德帝不禁抿唇憋住笑声,只是他素来口舌锐利,话不说尽,倒像是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