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宸濠心口闷痛,不敢相信虚无缥缈的承诺,主动选择了疏离。

  此后,二人再无合寝共眠。宁王已得了皇帝些许的信任和倚重,份例再无短缺,更无了相依为命的必要。

  朱宸濠已决定狠了心不见,这种划清界限的表态,在来日其实也是对燕王世子的保护。既然不要让他再参与以命相搏的大事,就断彻底各自安好。

  本王若上位,会保你富贵无忧;我若败了求仁得仁,你没有牵扯自可安然无恙。

  朱厚照到底是忍不住,好几次深夜也坚持等在寝殿外,飞花和叶子也只能好言好语请他回去,并不敢放进去人,更不敢对朱厚照真的摆出脸色哄走,可苦了这二位下属尽心尽力周全。

  此路不通,还有他法。朱厚照绞尽脑汁,皇酥软的不吃了,就来……于是朱厚照在白日好不容易逮住机会翻窗进了宁王寝殿,拿燕王暗桩那收到的宁藩近况邀功。

  朵颜三卫不再滋扰边境,这可算个好消息吗?

  宁王的笑不达眼底,近距离看朱宸濠的眼底青色又加重了,虽然不损他的俊朗飘逸,但是亲近的人如何能不担心。可还没等到关心的话说出口,他就以一种朱厚照从未见识过的嘲弄语调,说着自己的进展。

  为了边塞之防,皇帝特赐,在京中的宁王终于有了跟藩地光明正大通讯指导政务的权力。

  还有皇帝也不知道的事。宁王的部下还把蒙古的好种马弄到手了,宁藩培育出的良种马匹,比蒙古马温驯,脚力还好,如此繁衍几代,宁王骑兵的马都将是强力的独有品种。

  “以后如果你有机会回到藩地,本王可赠燕王世子一匹毛色最亮的赏玩。新种的良马毛发如缎,白日里在户外珠光极美,正适合回味你的将军梦。”

  如今的小皇叔对自己悯下又有一种奇异的慈悲,就像看到小猫小狗,并不指望他们能听懂人话,还会送一点玩具。

  那是要不同路了的提前预备疏远。

  “你我还是不要再见了。”

  朱厚照第一次在小皇叔这里吃了闭门羹被下逐客令,连皇酥这个私下里亲昵的称呼也被‘剥夺’了。

8 君子豹变

  ◎那不是需要挣扎着的悖逆重罪,不是情与义的取舍纠结。◎

  朱厚照落寞地回到寝殿,总觉得格外空荡荡,缺了朱宸濠,就再也无法独自待住。

  他躺在床上无眠想了许久,年幼进京来时路上的所见所闻,虽时日久远,但场景清晰浮现。

  作为皇亲国戚,那时他无颜面对百姓。而入京后竟是一片歌舞升平的和乐景象,山东饥荒的惨状并未引起任何重视。

  而唯有一人,朱厚照知道他心中与自己所虑相同。

  如今自己又为何有所忌惮不前。

  先祖自就任塞王以来,戍边卫国,更兼开疆拓土,那般豪情壮志凌云,热血为天下抛洒,才不负燕王之名。

  君王无能,人间就是炼狱。

  朱姓血脉,岂能鼠胆龟缩。

  从游移不定到疾速想通并未花费太久,但随之而来的艰巨问题是——他再也进不去朱宸濠的寝殿了,飞花叶子恢复了严密防守不再放水,翻窗不可能,除非打地洞。

  朱厚照别无他法,唯有央求着二人传了消息,在沐风亭内执着等待。

  选了这个地点,你必定能懂得我的意思了:好风凭借力,送你上青云。

  这厢互为牵念暗自较劲,那厢皇帝却突发奇想。驾驭藩王,赏罚需分明。既然长留宫中的宁王已归顺,那多余的燕王世子不如用来杀鸡儆猴,以狠辣手段警告其余宗室。朱祖淳自觉智计无双,并未与谋士臣子相商,便找了个小内监去行凶。

  所以聪明人无法预估蠢人的行动轨迹,但他们无预兆的行事会让正常人的生活发生奇特改变。

  到了约定时间,朱宸濠并未准时赴约。邀朱厚照入伙时理所应当的,在临近相见时添了犹豫。

  我要他心甘情愿。

  否则以朱厚照之柔善,勉强行事也是不妙。但前路晦暗未明,到底该如年少里所想结盟然后护住他,还是不要让他趟这趟浑水。

  双腿却不服大脑的思量,主动迈步踏上了通往沐风亭的路。沿途心中一片空白,对着别人能言善辩口若悬河,笼络人心也手到擒来,可即将以盟友的身份面对朱厚照,怎么也使不出半分不情真的收买拉拢。

  可他身未至,就先亲眼目睹朱厚照被下手狠辣的小内监所偷袭。

  他护了多年的小糖糕,又一次在他面前被伤。像一片离了树的落叶,毫无声息的坠入水底,只能萎折腐烂,迎来葬身之丧钟。

  冬日寒水刺骨冰凉,朱宸濠毫不犹豫跳入水中施救,明害暗杀哪怕是阎王,也别想从本王手中抢人。

  刚暖过些许的身体再度回到冰窟,但朱宸濠哪里顾得祛除寒症需调息保养、不容有失,只飞速出手毙命那刺客,争分夺秒的带着朱厚照回到水面。

  朱厚照知道是他,并不挣扎,被手臂勒着泅水亦乖顺的一动不动。朱宸濠愈发心惊,先行托举着沉没多时的人重获空气,生怕迟了一点就再也挽回不了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