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爷爷多少知道晏渔为什么要让他跟原家夫妇提断绝关系的事。
因为怕以后, 这对黑心夫妻又用亲情和家庭去绑架原臣泽,用父母的名义逼他妥协,做他不愿意做的事儿。
连后路晏渔都为原臣泽考虑好了, 晏爷爷总算是明白孙子这次有多认真了。
听到断绝关系,夫妻俩多少有点吃惊。
虽然他们对原臣泽没多少感情, 但孩子再怎么混账, 也是自己的儿子, 怎么都不太狠不下心。
就好像一个人他有许多金银财宝, 珍珠在里面就显得很普通甚至鸡肋,但要他抛弃珍珠也是不行的。
因为人的本性就是不喜欢失去。
拥有,总比失去好。
除非拥有的代价很大, 或者失去后能得到的利益能打动他。
后者的条件已经满足了,现在他们实际上只是克服不了自己内心的挣扎, 还有抛弃儿子那种道德上的愧疚感。
两人沉默了。
最后原廷说:“让我们考虑一下。”
晏爷爷从原家出来后, 忍不住朝他们门上吐了口唾沫。
呸,还考虑, 明显就是已经同意,但还在等别人给他们台阶,让他们顺着下来,不至于背上冷血无情卖亲儿子的骂名。
这对黑心夫妻, 他呸。
晏爷爷也觉得,断绝关系挺好的, 以后小泽就来做他们家的孩子,多美的事儿。
—
原臣泽上了一天的课,正准备去医院看外公, 却在校门口遇见了一个熟悉的人。
他下意识要避开, 但对方锲而不舍地跟着他, 还大叫他的名字。
周婶:“原臣泽!”
考虑到这是校门口,怕闹起来影响不好,原臣泽最后把周婶拉进了一个没有人的小巷。
周婶消瘦了很多,面颊凹陷,脸上黑眼圈和淤青都很重,整个人看起来跟个鬼一样。
自从她偷人偷出个孩子的事被原竖知道后,就一直被原竖关在屋里。
平时原竖对周婶动不动就非打即骂,几乎是把她不当人在折磨。
长期下来,周婶的精神状况越来越差,很多时候疯疯癫癫的。
这次她是趁着原竖不在,悄悄从屋里跑出来的,又偷了家里一些钱,坐的火车来找原臣泽。
原臣泽看她一眼都觉得恶心:“你有事?”
周婶从家里出来后,神志清醒了些,见他说话不结巴,惊讶又难以接受:“你为什么不结巴了?”
原臣泽不回答。
说起来,他也好久没见过晏渔了,连这段时间的日常练习,晏渔也只是发短信告诉他该做些什么,冷冰冰。
周婶咬牙切齿,眼里都是恨意:“你为什么不结巴!”
小时候她故意不好好教原臣泽说话,又一直嘲笑他发音不标准,让他养成了话少的性子,这才导致原臣泽说话结巴的。
现在见他能流畅说话,周婶就好像是看见自己辛苦种在田里的庄稼,被老鼠给啃了一样。
周婶嗓音凄厉:“你毁了我,你毁了我你还想自己得到幸福?做梦。”
原臣泽终于看了她一眼。
准确地说,他是在欣赏自己的杰作。
看了会儿后,原臣泽眼里流露出惋惜。
还不够,不够惨。还差点。
这种平淡如水的态度更加激怒了周婶,她像是一个要发疯的狮子,死死地盯着原臣泽。
片刻后周婶又突然笑了:“你知道你爸妈为什么这么多年不把你接回来吗?因为他们不爱你。”
原臣泽早就知道父母不爱他了,但对于父母为什么这些年不接他回来,他也是有点好奇的。
毕竟小时候母亲还来看过他几次,那时母亲还对他很好,想要把他接回去的。
原臣泽:“为什么。”
他像是一个看戏的路人,语气也只是单纯地好奇。
周婶得意地笑:“因为在你三岁那年,你父母就把你卖了啊,卖给了你叔叔。”
原臣泽怔了下。
周婶很满意他的反应,继续说:“当年你爸爸想再回城市里创业,但手头没有资金……”
而原竖刚好因为在工地上干活,由于机械的问题出了事儿,被砸断了两只手指,成了残疾人。
当时还有另一批人也遇到了这种状况,而那机械也是包工头家里生产的,质量根本不合格。
被害群众纠集起来,扬言要告包工头,告到他倾家荡产,牢底坐穿。
包工头害怕了,为了息事宁人,几乎是下重金去赔偿封口。
原竖一家也分到了十几万。
那时原廷是原家乃至他们那个村唯一的大学生,还是重点大学的,算是很出息的了。
原竖知道原廷的野心,也觉得自己这个弟弟很有能力,在农村埋没了很可惜。
他从小就疼弟弟,于是就背着周婶把那十几万给了原廷,让他带着回城市创业去,算是借的。
后来又恰好遇上人口普查,必须要登记原臣泽的户口。
原廷同原奶奶都知道原竖不孕不育,这辈子都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于是原奶奶就撺掇着原廷,让他把原臣泽的户口上在原竖家。
好歹这样原竖也算是有了儿子,原臣泽被原竖养大,以后自然会给他养老,虽然后来原臣泽大点了就被原夫人蛊惑,一门心思想跑,原奶奶才厌恶和放弃了他。
当时原廷找原竖商量,说那十几万就当是把这个儿子卖给他。
原竖不知道自己不能生育,还觉得这事儿荒唐,但又考虑到如果他不接受这个提议,那原廷可能不会要他的钱,他心疼弟弟,所以就答应了。
后来原廷带着妻儿回了城市,开始白手起家,到原臣泽十多岁前,原家也确实很艰难。
原夫人来看原臣泽那几次,说的也不是假话。
他们不要回原臣泽,是因为已经把原臣泽卖给了叔叔家。
如果要把他接回来,就必须要还上从原竖那里拿走的十几万,那时他们还暂时还不起。
所以原夫人来看原臣泽都是偷偷的,不让周婶他们知道。
因为怕对方让他们还钱。
后来原夫人在原臣泽十四岁那年最后一次来看他,却发觉这个儿子跟她想象中很不一样了,不符合她的期待。
原寻那时十一岁,却聪慧机灵,什么东西一学就会,念书也念得很好,长得也乖乖巧巧惹人喜爱。
而原臣泽那时因为要供自己念书,打了很多工,没时间学习,成绩很差,性格又闷,还长得黑黢黢的不好看。
原夫人是个自认为很高贵的人,她觉得她的儿子应该是原寻那样的,而不是原臣泽那样的。
而且原臣泽也并不亲近她,让原夫人觉得原臣泽并没有把她当成自己的母亲。
于是那次后,她心里就分出了个高低。
又因为原寻也到了年纪,该细心教养了,最后原夫人在忙着培养原寻的日子里逐渐忘记了原臣泽。
而原廷不肯接原臣泽回来的原因更简单。
他打心底觉得,原臣泽从三岁被卖给原竖换了那十几万后,就已经是他哥哥的儿子了,没必要再接回来。
他们从小没养过原臣泽,这孩子接回来也不跟他亲,何必呢。
听周婶讲完这些陈年旧事后,原臣泽还在冲击中没回神。
难怪父母不爱他,难怪他始终觉得无法融入那个家。
因为他从小就被抛弃了。
因为那个家里的人,都不认为他跟他们是一家人。
原臣泽没想到对父母失望后,还能进一步绝望。
他并不难过,他只是想起自己等父母接他回家的那十几年。
那么期盼地、可怜地等了十几年。
那不是几天,也不是几个月,几年,而是十几年。
那么漫长又沉重的十几年。
是他人生中本该最美的十几年,都用来等待早已经抛弃他的人了。
如果一开始父母就告诉他,他是被抛弃的,他们已经不是一家人了,他可能不会去期盼,不会去等待。
更不会因为一直等不到而那么痛苦。
原臣泽发觉他还是会疼的。
他不是疼被抛弃了,也不是疼父母不爱他。
他是疼自己真可怜,真惨。
原臣泽突然想起晏渔说过的,孩子是可以怨恨父母的。
但他怨恨了,又能怎样,他只会把自己拉入更深的深渊。
哪怕他在父母面前表现出怨恨,他们也只会当他狼心狗肺,说他白眼狼,性格顽劣又品行不端。
周婶突然恶毒地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专门跑来告诉你吗?”
她咧着牙笑了,那牙齿因为长期被原竖殴打,还缺了两颗。
周婶:“只有我一个人过得这么辛苦,你却被认回豪门过逍遥日子,跟父母团聚,这不公平。”
“你让我不安宁,我也要毁了你的幸福。”
很显然,周婶现在还不知道原臣泽跟父母压根儿就不合。
她还以为原臣泽同原夫人原廷一家人和乐幸福呢,所以才巴巴地跑来,特意要给原臣泽心里扎根针,让他怨恨父母,从而家庭破碎。
原臣泽怎么会看不透这个婶婶的小心思?
他对周婶笑了下,没说话,只是拿出手机迅速拨通了叔叔的电话。
“叔叔,婶婶来我这儿了。”
“嗯,我先把她带回原家,您尽快来接。”
周婶整个人僵在原地,反应过来后她恐惧得浑身颤抖。
想起那些被关在猪圈里不见天日,还每天就会被殴打的地狱日子,她尖叫了起来:“我不要回去!”
周婶精神又开始不正常了。
对付一个疯妇人,是很轻松的事儿,原臣泽几乎是单手就把她拿捏了,然后拎着往原家走。
刚好这时父母发了消息给他,让他回家一趟,说有事情商量。
原臣泽带着周婶回了原家。
这应该是他最后一次回这个家了,之前因为走得匆忙,连行李都没拿走。
今天他也是顺便来取走一点东西的。
原夫人同原廷早就等在了客厅,见他回来,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招呼他:“小泽啊,快来坐,爸妈要跟你商量点事儿。”
原臣泽把周婶扔给了管家,并不坐,只站在客厅中央看着他们:“有事就说,我赶时间。”
原廷一脸严肃,简单同他讲了下入赘的事,以及各方面原因。
当然,他故意绕开了原寻,没提为什么要去入赘的人不是原寻。
原臣泽也没问,有什么好问的呢。
自从不把原夫人和原廷当做自己的父母,也不把自己当做他们的儿子后,一切都变得好轻松。
原臣泽笑了下:“你们随意。”
原夫人和原廷以为他答应了,两人都松了口气。
但原夫人还有点心情复杂,她并不想走到这一步,只是丈夫的公司真的很危急。
她嫁给了原廷,陪着原廷好不容易从贫贱夫妻走向了富贵,除非是大灾大难,否则让她抛弃原廷,抛弃原家她也是做不到的。
因为这是不光是舍弃财富,也是要她全盘否认自己的过去,承认自己当初的选择是错误的。
所以原夫人想的是,先问问原臣泽。
万一孩子同意呢?那样最好,所有人都皆大欢喜。
如果孩子不同意,她也不愿意再去逼迫原臣泽。
原夫人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对原臣泽到底什么感情。
以前是觉得原臣泽处处比不上原寻,她心里确实瞧不上这个儿子,觉得他样样差劲。
后来原臣泽不回家了,原夫人开始频繁地想起,那日在秦家她诋毁原臣泽时,孩子脸上对她那种透彻的失望。
让她那天后,每次看到原寻,就会想起原臣泽失望的表情。
原夫人是个高傲的人,她知道自己伤了孩子的心,但也不会承认自己做错了。
上次在秦家,又听了原臣泽说了小时候的那些事,原夫人更加不安和揪心得很。
就觉得,算了,孩子愿意怎样就怎样,以后原家养着他,就当是补偿了。
听原臣泽答应入赘,原夫人犹豫了下,说:“小泽,以后你入了赘,有什么委屈也可以回家说,爸妈会帮你撑腰。”
这还是她第一次对儿子说这么直白和关心的话,语气都有些别扭。
原臣泽怪异地看了她一眼:“我是让你们随意,不是让你们,随意安排我。我不可能,入赘。”
原夫人怔住了。
原廷则是眉毛一拧,他本来说跟原臣泽商量就是借口。
什么商不商量的,父母就应该做孩子的主,更何况婚嫁这种事。
豪门里哪个人能婚嫁自由?
原桦的婚事还不是他安排的?将来原寻的婚事也是要听家里的。
吃穿用度家里都提供最好的,花着家里的钱,就该为这个家考虑,为那么大份家业考虑!
享受了福利就要付出代价。
原廷极有压迫感地看着原臣泽:“由不得你不愿意。”
“你是我儿子,是原家的人,就应该为这个家出份力。”
原臣泽淡淡一笑:“哦。那今天开始,我们就,断绝关系吧。”
原夫人同原廷今天第二次听到断绝关系这个词了,却比第一次听到时还要震惊。
原廷额角青筋直跳,他压制着情绪:“你要为你说过的话付出代价。”
原夫人也有点慌了,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快要失去这个儿子了。
原夫人:“小泽别说气话,快收回,然后给你爸爸道歉。”
原臣泽没什么表情:“我认真的。”
原廷终于爆发了,抄起桌上的杂志朝他砸了过去。
被儿子主动断绝关系的屈辱感,让这个平时稳重的中年男人也忍不住失态了。
但很快原廷就平复了下来:“你想断绝关系?行,把你花了家里的钱全部还回来。”
原臣泽顿了下:“可以。六十万是吧。”
原廷冷哼一声:“是两百万。你不会以为你只花了那么点吧。”
“为了认回你,你婶婶可是狮子大开口,说把你养大不容易,辛苦费还有生活费各种费用,她足足要了一百四十万。”
原臣泽安静了会儿,突然笑了:“行。我会分期,付款还你。”
原廷气得脸都发红了。
他并不是真的想要原臣泽还钱,只是想用钱来绑架他,让他知道自己花了家里多少,好自觉一点听父母的话。
没想到原臣泽竟然这么果断,真的答应了。
随后原臣泽直接转身进了他之前住过的那间房,拿了点东西后当着原夫人同原廷的面走出客厅,离开了原家。
走前看见原夫人似乎想对他说什么,但他并不想听,所以即便听见原夫人叫他,他也没有回头。
原臣泽打算去看外公,刚到医院就收到了一个匿名短信。
那人说自己是他的入赘对象。
原臣泽本来想直接拉黑的,但那人又发来了一段文字。
他随意看了下,发现对方似乎也并不想跟他结婚。
对方说他是被家里催婚的,只要原臣泽答应同他结婚,让他给家里一个交代,他能满足原臣泽的一些条件,比如金钱上。
对方还说,原臣泽只用同他做两年的夫夫,两年后可以和平离婚,他还会赠与原臣泽一笔财产作为补偿。
看完后原臣泽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刚才在原家,父亲只跟他说需要他入赘,入赘的人家是外公的好友,以及入赘的条件是,外公会在商业上帮助他们原家。
根本没有同他提过,他的结婚对象是谁。
当时原臣泽没心思听原廷讲话,也根本不打算答应这件事,所以下意识忽略了。
原臣泽打字:你是谁
晏渔正悠闲地看着文件,并不打算告诉原臣泽自己是谁。
他很清楚,如果提早告诉了对方,会让原臣泽更犹豫,很可能不会答应他。
因为原臣泽那样高傲的性子,如果早知道结婚对象是他,会认为同意跟他结婚就是向他妥协低头。
而且也不会愿意利用他,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现在这样两人单纯就是谈一个合作,原臣泽也不知道他是谁,那么只要合作的条件双方都认可,原臣泽就会同意跟他结婚。
事后发觉是他的话,婚姻合同也已经签下了,反悔会很麻烦。
人会对既成的事实,都会抱着‘算了就这样吧’的想法,原臣泽也不会例外。
就算到时候原臣泽有别的想法,晏渔也已经想好对策了。
他敢这样去动手实施,自然是把一切都打算好了。
晏渔回得很快:你不用管我是谁,只说行不行
原臣泽指尖顿住,对于这人开出的条件,他其实觉得很不错。
再加上他现在急于同原家断绝关系,需要两百万,这是他打工一辈子都挣不到钱,说不心动是假的。
比起被父母恶心,他宁愿接受同一个陌生人结婚生活两年,至少他们间只是利益关系,对方不会逼迫他做些不愿意的事。
但要让他去入赘,这些理由还差一点点,差一个推动力。
对方似乎把他的心思摸得很透彻,又说:这也是你外公的意愿,你可以去问问
原臣泽怔了下,他觉得外公是真心疼他,不会无缘无故让他去入赘。
秦家主的病房就在眼前,原臣泽想了想,推开了门。
房内秦家主正半靠在床头看杂志,见他来了,浑浊的双眼一弯,脸上的皱褶绽开得很慈祥。
秦家主:“小泽又来了,你要是学校很忙的话,不用天天都来看外公的。”
原臣泽摇摇头,在床边坐下,开门见山地问:“外公,入赘的事,是真的吗。”
秦家主沉默片刻:“嗯。”
原臣泽:“你希望我入赘?”
秦家主叹了声,朝他摆手:“小泽,外公不想瞒你什么,这件事外公是有私心的。”
他拉过原臣泽的手:“外公这身体不好了,估计也就这两年的活头了,但外公放不下你。”
“外公已经写好了遗嘱,把一半多的遗产都留给了你。”
原臣泽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最后选择安静地听。
秦家主:“一方面是外公疼你,私心是外公觉得你很优秀,那么多产业外公一辈子才打拼出来的,你的几个舅舅都不争气,外公怕把这些东西留给他们都被败光了。”
“所以外公想留给你,让你帮外公守着这半辈子心血。但你没有任何背景,也没有靠山,你守不住,抢不过你的几个舅舅。”
话说到这里原臣泽基本也就明白了,所以只有他入赘,依靠他的结婚对象,才能守住外公留给他的产业。
秦家主:“小泽,你会不会觉得外公很自私?”
原臣泽摇摇头,虽然外公有私心,但说到底还是在为他考虑。
这段时间的相处,原臣泽也能感觉到外公对他的感情不假。
秦家主又说:“如果你不愿意入赘,那就算了,外公再给你想想别的后路。”
原臣泽:“我愿意。您好好养病,别操心。”
不过两年而已,他可以在这两年间用那人做依靠,迅速让自己成长得强大,把一切都安排好。
两年一到就离婚,那时他应该已经能独自撑起一片天地了。
一场有利无害的交易罢了。
反正他这样的人,这辈子都不会有人喜欢,不会有人跟他相爱相知,早就想过终生不婚了。
秦家主喜不自胜:“好好好,那外公尽快安排订婚宴,把这事儿定下来。”
原臣泽:“外公,能问下他是谁吗。”
秦家主正要脱口而出,又想起晏爷爷和晏小渔专门嘱咐过他,让他先别说。
秦家主笑得意味深长:“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外公肯定不会坑你。”
为了保密,他还特意连原家那边都没说,就是怕那对黑心夫妻到时候势利眼发了,又做出什么事。
原臣泽没再问,他对家庭和婚姻都并不抱有期待。
无非就是屋檐下多了一个人共同过日子,没什么特别的,所以对那个人也没有好奇心和了解的欲望。
从病房里出来,原臣泽转头就给原夫人同原廷发了消息。
说他同意去入赘。
但有一个条件,那就是在订婚以后,他要跟原家断绝关系,不会再承认原夫人同原廷是他的父母。
这边原夫人同原廷看到消息后,原廷是一边痛骂这个逆子,竟然张口闭口断要跟自己绝关系,一边又松了口气。
公司的事儿总算是能有个解决了。
断绝关系也不是他提出来的,他没有任何责任,外人想指摘什么,也落不到他的头上。
原廷发泄完后,又觉得这个儿子果然冷血。
不是在他身边长大的,没有感情,所以才这么理所当然又轻轻松松地同他断绝了关系。
而原夫人则是一言不发地坐在沙发上,捧着手机出神了好久。
果然,她要失去这个儿子了。
原夫人突然觉得没来由的心慌,她给原臣泽发消息:
——小泽,妈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改变了主意,如果你不想去入赘,就不去。别理会你爸爸说的话。
原臣泽几乎秒回:你难道愿意让原寻代替我去?
原夫人怔住了,如果一定要在这两个儿子中间抛弃一个……
沉默良久,她突然看清了自己。
不管让她选多少次,她都会抛弃原臣泽。
原臣泽等了好一会儿,手机上都没反应,不禁自嘲一笑。
他并不是真的想从原夫人那儿得到一个答案,而是想让原夫人清醒一下。
——不要再假惺惺,假装自己很有母爱,很关心他。
看吧,即便只是一个假设性的选项,原夫人都会下意识站在原寻那边。
他的母亲在十几年前,抛弃了他,后来,他的母亲所有的选项里,都不再有他。
原臣泽是个很执拗的人,如果对方心里的第一位不是他,那他也不稀罕了。
因为第二位,永远都只会是被不断放弃的存在。
永远不会被坚定地选择。
原臣泽已经体会过被放弃的滋味,他也想被坚定地选择。
很久后原夫人才发来一句话:是妈对不住你
原臣泽直接关掉手机,不再理会。
再回到学校,原臣泽有些恍惚,他竟然要结婚了。
今天天气很好,太阳明媚却不刺眼,天空蓝得水洗一般,看到有学生骑着自行车从旁边路过时,原臣泽出神了片刻。
他突然想起上次晏渔来学校找他,他们一起骑单车的场景。
腹部似乎还有那人指尖温软的触感。
原臣泽这才发觉,他已经好久没见过晏渔了。
他想了下,拿出手机想给晏渔发消息,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斟酌片刻,只发出去一句话:最近在忙?有空聊项目的事吗
晏渔几乎是秒回:嗯,很忙
下午原臣泽有课,他一边往教室走,一边同晏渔聊:忙什么
发完后他又觉得太热络了,他们之间有亲近到可以同对方分享自己生活吗?
原臣泽想起以前,他们之间互相联系时,似乎都是晏渔主动的。
那他主动一次也没关系吧。
此时晏渔正在病房里看护生病的母亲,看到原臣泽的消息不自觉笑了。
他指尖打字时跃动得很快:阿妈生病了,在医院陪她
白夫人:“儿子,你跟谁聊天呢。”
晏渔把手机放下,帮她掖了掖被子:“您未来儿婿。”
白夫人笑了,那张苍白的脸笑起来温雅又亲和:“什么儿婿,只听说过女婿。”
晏渔:“你儿子的丈夫,不就是儿婿吗。”
白夫人一琢磨,也觉得有理:“那你什么时候带他来见我。”
晏渔瞥了眼手机,原臣泽只回了一句——抱歉,祝你母亲早日康复
他把屏幕按灭,倒了杯水递给白夫人:“快了,你好好养病,到时候带你去订婚宴吃席。”
白夫人被逗笑了:“好。”
晏渔见她心情不错,收拾了下,带着白夫人去花园里晒太阳去了。
自从白夫人被诊断出来癌症,他们一家人从绝望得心如死灰,到现在已经能平静接受了。
横竖只剩下那么两三年了,能快乐地过完是最好的。
要是连家人也每天愁眉苦脸的,那白夫人只会更担心,看见他们难过,心情也不会舒畅。
所以晏渔同父亲和大哥都商量好了,他们会像以前一样生活,每个人该干嘛就干嘛,不让白夫人感觉自己是被区别对待的。
他们尽量也都不要在白夫人面前表露自己的负面情绪。
白夫人坐在轮椅上,太阳晒得她很舒服,眼睛都眯了起来:“我儿婿是个什么样的人啊。你早跟我说了我好有个准备。”
晏渔想了下:“嗯,很善良,别人稍稍给他一点好意,他就会想要去回报。哪怕别人根本不是要对他好,或者是在利用他。是不是有点傻。”
他没发觉他说这些话时,自己都是笑着的。
白夫人却发觉了:“这不是傻,这多好的一个孩子啊。”
晏渔看到花圃里的玫瑰,随手摘了一朵给她:“但他也不会让自己吃半点亏,睚眦必报。”
白夫人接过玫瑰,想了下:“这才好啊,这样他爸妈才不会担心他一个人在学校里和社会上,会吃亏,被欺负。”
晏渔:“他爸妈不爱他,很小就抛弃了他,把他丢给婶婶。”
白夫人指尖抚过玫瑰,叹了口气:“是个苦命的孩子。”
她又温柔一笑:“不过以后他就是我们家的孩子了,一定会过得幸福的。”
晏渔也笑:“嗯。”
—
订婚宴的日子敲定下来了,就在这个周末,那个人给原臣泽发了消息,说是让他当天人过去就好,其余什么都不用他操心。
原臣泽也不多问,就这么过了几天轻松日子。
项目也已经进入了正式启动阶段,不久后就能够看到盈利了。
于是原臣泽就想把酒吧的工作辞掉。
但店长说最近不好招人,希望他能够再做一段时间,等招到新员工再走。
原臣泽答应了,反正大学生晚上的时间很自由,店长又对他很好,这个要求并不过分。
这天店里比较冷清,店长也有事,原臣泽就下了个早班。
他没想到,刚出酒吧,就碰上了原桦。
原桦似乎是在等他,见他过来就把烟掐掉了,头一抬:“聊聊?”
似乎已经好久没见过这个大哥了,原臣泽想着等会儿也没什么事,就跟着他走了。
两人并肩而行,沉默了好一阵。
原桦:“爸妈说你要跟家里断绝关系?”
原臣泽:“嗯。”
原桦神情复杂:“父母就算是做得不对,再怎么样他们也是父母,你也不能说出断绝关系这种话,很伤家人的心。”
原臣泽突然有点想笑,但他一向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所以只是淡淡地问:“大哥心里,亲情是什么样的?”
原桦不懂他为什么这么问,但还是想了下回答道:“父母生了我们,把我们养大,很不容易,我们就应该敬爱他们,不能忤逆不孝。”
原臣泽:“父母生下我们,只是想要一个,可以操控的玩偶的话,我们就应该,当他们的玩偶吗。”
不要想要的时候,就把孩子抛弃,进行买卖,就像是丢掉一个玩偶那样。
养育孩子,还打着为他们好、爱他们的名义,强行逼迫他们按照自己的心意去活。
他真的很想问问大哥,这样的父母心里真的有亲情吗,或者,亲情其实在他们眼里,就是这样廉价甚至恶心的东西吗?
原桦一时语塞,片刻后他拧起眉头:“都是一家人,父母不过是管得严了些,没你说的那么严重。”
他又看向原臣泽:“一家人,和乐才是最重要的,你不要任性,好好的一个家,被你弄得四分五裂。”
原臣泽也直视他:“不,大哥,你们才是一家人。我不是。”
原桦正要反驳,原臣泽接着说:“父母对你是有养育之恩,但对我没有。”
“我从小,就被他们抛弃。这个家,对我没有感情,也没有付出,所以我有什么理由,为这个家付出呢。”
“有什么理由,要为父母的利益买单,牺牲我自己的东西?”
如果父母生下他,就是为了抛弃他,让他在这个世界上受苦,让他渴望亲情却又被父母嫌弃、不被接纳,那他宁愿没有被生下来过。
晏渔的话说得对,子女在亲子关系中就是处于被动的。
他们不能选择自己出生的家庭和环境,也不能选择自己要拥有什么样的父母。
甚至即便是父母对孩子不好,让他遭受巨大痛苦,孩子也会因为‘生养’之恩,这么沉重的恩惠,和固有的社会道德,被迫同父母捆绑一辈子。
对父母的感情在爱和恨之间交错,一辈子痛苦,却摆脱不了,也不能摆脱,一辈子受折磨。
原臣泽突然有点庆幸,庆幸父母没有养过他,把他认回来后也对他不好。
以至于现在他要断绝关系,去憎恨父母,没有半点犹豫,也没有心理负担。
不用去衡量父母给他爱多,还是伤害多,从而取舍不定。
原桦沉默了很久,他伸手在西装口袋里摸了一通,似乎是想找根烟,但最终没找到。
他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原臣泽的话也有些道理。
他只是觉得,原臣泽走到这一步,归根结底还是父母太过偏心原寻,偏得这个家都没有了原臣泽的位置。
原桦:“小寻没有对不起你过,不要讨厌小寻。”
原臣泽终于没忍住笑:“大哥,你为什么每次,都要在意,我对原寻的情绪,和看法?”
原桦:“因为我是你们两人的大哥,不想看到兄弟反目成仇。”
他顿了下:“一家人,总归是要和睦才好。”
原臣泽笑得更开了,眼底却冷漠淡然:“不,你只是他一个人的大哥。”
原桦被他阴阳怪气的笑弄得不悦,语气也变得不好:“我没有对不住你过,你用不着对我也这种态度。”
原臣泽收起笑,反问他:“那为什么,以前我每次问你,什么时候,带我回家,问多了你就不回答,不耐烦。”
“后来你大学毕业,自己有能力了,也没把我接回去?”
那时原臣泽每天都幻想着,有天父母和大哥会来接自己回家。
他也曾问过大哥,真的不能尽快把他接走吗?他已经能自力更生了,可以自己养活自己了,不会花家里的钱的。
但大哥只说家里还很困难,让他再等等。
那是他最后一次问大哥了。
这个问题他从十多岁大哥第一次来看他,问到了十八岁。
如果哪段时间他问得多了,大哥便若有若无地疏远他,不再来看他,也不再给他打电话。
后来原臣泽就学乖了,他不问了,他等着就好。
就这么等到了二十岁,他怀着对父母和大哥的思念和爱意,回到了这个他梦寐以求的家。
但却并没有梦想中的那么美好,更像是一个美梦被戳破了,然后他甚至连回味那个美梦都做不到了。
那是幻想的破灭。
周婶的话,更是让原臣泽觉得自己这辈子就是个笑话。
如果说原臣泽过去的二十年,是一场苦难,那么原桦就是在旁边漠视这场苦难的人。
他有能力把原臣泽从噩梦里拉出来,但仍然始终没行动。
如果原桦对于自己只是个陌生人,那他有没有罪原臣泽也不知道,没有权利和资格去评判。
但原桦是他的亲哥哥。
原臣泽一直不知道为什么,直到他几次看到原桦对待他同原寻,那种不同的态度,突然就明白了。
原臣泽又说:“你从不关心,我的情绪,每次来找我谈话,都是为了原寻。”
原桦从刚才起就怔住了,他垂着头像是进入了深层思考。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原臣泽说了最后一句话:“大哥,就到这里吧,以后别再找我。”
这是要同他也断绝关系的意思吗?
原桦猛然抬头,却只看见原臣泽一个离开的背影。
原桦把手伸进衣兜里,又摸了一次烟,摸到中途才想起刚才就检查过了,身上没有烟了。
他怅然若失地走在街上,脑子里不断想起原臣泽说的话。
为什么那么多年,他也不接原臣泽回家呢?
为什么明明原臣泽才是他亲弟弟,他却对原寻更好呢?
原桦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儿。
其实一开始他也不喜欢原寻。
原寻的到来,抢走了他在父母心里的位置,抢走了他在这个家的位置,所以他讨厌原寻。
那时因为讨厌原寻,就自然觉得原臣泽这个弟弟更可爱些,更何况原寻跟他没有血缘关系,原臣泽才是他亲弟弟。
所以原桦背着父母偷偷坐车去看原臣泽,但每次只是同他匆匆见一面,更多的时候是两人电话交谈。
后来原寻也长大了,大概十二三岁的样子,母亲开始对他精心培养,细心教育,近乎是变态式的教育。
因为原寻过于聪明,太有潜力,所以母亲对他的教育,要比当年对原桦的教育严苛得多。
原寻只要不符合母亲的心意,就会被打骂,被责罚关禁闭,甚至饿肚子。
原桦知道母亲是个高傲的人,她或许只是想要一个优秀的儿子,一个行走的勋章。
而他,因为不够聪明优秀,反而免于了这样的变态高压教育。
看过原寻太多的苦难,原桦就再也对这个弟弟恨不起来,再加上原寻真的很乖巧懂事,对他也很好,原桦逐渐被软化了。
于是原桦看开了,也开始对原寻很好,把他当自己亲弟弟疼爱,逐渐的就淡忘了原臣泽。
或者说是,自动忽略了原臣泽。
到后面,原桦已经不想把原臣泽接回来了。
因为他觉得现在的家庭很好,很和谐美满。
如果接回原臣泽,很显然势必会破坏家庭的和谐。
这两个弟弟,亲生的被抛弃多年,养子却在这个家庭享受着本该他所拥有的一切,那他心里难免会有恨和不甘。
而养子在这个家里已经有感情了,也不会愿意看到突然回来个人,分走他的宠爱和地位。
原桦把一切都看得很明白,所以他才不想让原臣泽回来。
因为他不想看到这个家庭的和谐被破坏。
原桦突然发觉,原来他是如此卑劣的一个人。
之前只是不愿意去承认和面对罢了。
但这又怎样,每个人都有私心,他只是想要一个和谐的家。
任何人想要破坏他的愿望,他都不允许。
—
订婚宴那天是个好日子,天晴风轻。
原臣泽从学校下了课,就直接赶去了结婚对象给他发的庄园地址。
怕自行车太慢,会耽搁了,他还破天荒打了个出租。
等到了庄园,里面已经有不少宾客,秦家主早就到了,原夫人同原廷还有原桦原寻他们都在。
秦家主见原臣泽来了,赶忙招呼他,说对方还没到,让他等一等。
原臣泽了然,安静地坐到了角落里。
原夫人同原廷今天穿得很正式,一个西服,一个礼裙,他们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
原夫人难得抱怨:“什么人家啊,小门小户的,就是小气得很,订婚宴还姗姗来迟,一点礼数都没有。”
到目前为止,他们只知道,原臣泽要入赘的,是秦家主好友的孙子,晏渔。
但对于这个晏渔什么来头,他们也不清楚。
只知道晏爷爷一直在乡下种田生活,以前秦家主提到他这个好友,也没有指名道姓,都有刻意隐瞒。
导致现在他们只隐约知道,晏爷爷家里似乎很贫穷,更没有什么背景。
所以原夫人同原廷都很看不上这户人家。
更让他们心情不爽的是,周围的人都在议论原家。
左不过还是说原夫人同原廷做父母的偏心养子啊,一家人冷血无情,对原臣泽不好啊,这些老话。
夫妻两人都听得很不舒服。
原廷面上忍着,心里却免不得又要怨怪原臣泽,要不是把他认回来,根本不会发生这些多事。
豪门最重脸面和名声,现在原家都快成为一个笑话了。
但原夫人不知道今天被戳了哪根神经,突然就忍不了了,冲上去同那些嚼舌根的人对呛。
“你们是拿了望远镜整天盯着我们家,把我们家发生的事儿都看得一清二楚呢,还是有顺风耳,天天闲得没事儿干,就专门听我们家每天都说了什么?”
“清官都难断家务事呢,你们都是在世包青天吗?”
那些人被她一番话说得无语。
大家就是聚在一起无聊,说点闲话罢了,那么认真干嘛,显得小家子气。
而且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自己家的事儿不光彩,还不让人说了。
大家都纷纷远离了原夫人,那种很明显的疏离、排斥还有看不起,让原夫人感觉自尊心受到了践踏。
但她的高贵也不允许她再做出更过的举动了。
这时,大厅门口突然一阵骚动,人群都喧闹了起来。
“怎么了?都在看什么?”
“听说好像是白家的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