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臣泽不得不承认,他被太阳下晏渔真诚又干净的笑晃了眼。

  那是个不同于晏渔以往、似乎有很多种意味的笑。

  现在面前这人,就好像只是想把手中的花送给他。

  再跟他单纯地说说今天的天气,聊聊玫瑰和飞鸟,浪漫与自由。

  只可惜晏渔说的不是天气的事,也跟浪漫和自由不沾边,而是关于商业的项目。

  原臣泽有种被从童话一下拉回现实的感觉,他别开眼,打手语拒绝:不行

  晏渔面露惋惜:“那好吧。如果你改主意了,可以找我。”

  他挑了手中最艳的一枝玫瑰,笑着朝原臣泽过去。

  手攀着原臣泽的宽厚坚实的肩膀,一点一点往下探,最后落到了他的胸口。

  晏渔指尖勾着原臣泽胸前的口袋,笑着把花插了进去:“再见,服务员先生。”

  分明有些轻挑的动作,因为晏渔的点到即止和礼貌克制,而变得优雅又浪漫,好像在对亲密的朋友打招呼。

  原臣泽看着晏渔的背影,抬手轻轻抚摸了下胸口的花瓣。

  这是第一次有人无条件地相信他、朝他伸出手。

  —

  今天酒吧生意比较冷清,原臣泽早早忙完,跟店长说了声就回家了。

  刚进客厅,就看见父母大哥和弟弟都整齐地端坐着,似乎就等着他。

  原臣泽坐下,把合同拿出来。

  他知道原寻一直在跟进这个项目,而自己也没商业经验。

  所以如果可以的话,他想把主导权给弟弟,他们一起做。

  但他还没开口,父母就首先说话了:“小泽,那块地的开发项目,原家真的很需要。”

  原臣泽点头,他本来也是想把项目留给自家的,毕竟肥水不流外人田。

  但下一秒,父母说出的话,如同一盆冷水当头淋下,让原臣泽浑身都发冷。

  原夫人:“你把项目的设计权让给你弟弟,让小寻来做。”

  她说的是让。

  原臣泽垂着眼没说话。

  原夫人十足的理所当然:“小寻十五岁就跟着你爸爸和大哥,学习公司管理和项目开发,他比你有经验。”

  “而且你弟弟的商业才能很优秀,让他来做一定会完成得十分出彩。到时候也好堵住那些想看咱们家笑话的人的嘴。”

  其实还有个原因是,原夫人想让原寻去分公司掌管一部分大权。

  但因为原寻还小,而且没什么让人信服的成绩,所以原廷同公司里的股东都不同意。

  原夫人就想用这个圈子里关注度很高的项目,为原寻铺路。

  等他因为这个项目大放异彩,到时候就能说服原廷和公司里的那些股东了。

  所以原夫人才这么执着地要原臣泽把项目设计权让给原寻。

  而原廷,也是想给原寻一个锻炼的机会,看看他的能力如何,同时想借助这个项目捞一笔。

  原臣泽还是没吭声,眼神只盯着桌布上华丽的纹理。

  不是他不想辩解和控诉,他只是,很失望。

  母亲的话虽然不直白,但明里暗里都意有所指——

  他没有弟弟优秀比不上弟弟,他都还没做,就被父母一棍子打死,认定他无能,这个项目在他手里只会搞砸。

  而且怕他失败会连累原家丢脸,被别人看笑话。

  更重要的是,他们根本就没在意过他的意愿和想法。

  好像他的东西,他们可以理所应当的随意拿走,一点都不尊重他,以至于一开口就没想过跟他好好交流,而是强势地让他交出来。

  原臣泽从没这么心寒过。

  他手指在桌布上顺着纹理摩挲,母亲还在说什么,但他已经无所谓了。

  等母亲说完,他才抬头微笑:“不、不给。我自己,想做、做这个,项目。”

  原夫人和原廷都愣了下,表情逐渐由惊讶变成失望。

  这孩子到底不是他们养大的,跟他们没感情。

  都已经这么耐心地跟他解释各种缘由了,他却丝毫不为所动。

  就为了跟弟弟置气,占强,连父母的话都不听。

  想起原臣泽在酒吧打工的事儿,两夫妻也是气得不行,觉得这孩子真的一点都不听话,叛逆得很。

  还有今天宴会上的事,因为原臣泽,原夫人头一次那么丢人,她心里一直窝着火呢。

  原夫人垂着头生了半晌的气,才说:“你是不是非要拖着整个原家跟你一起丢人?”

  她语气并不严厉,只是很明显地透着责怪。

  原廷眉头也都拧成了麻绳:“一个项目而已,你别太自私,花着家里的钱,就该为这个家出份力。”

  原臣泽仍然笑着,他后背往座椅上一靠:“你、你们猜,我为什么,要打工?”

  原夫人和原廷只是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很明显,连猜都懒得猜。

  他们只觉得原臣泽的叛逆让他们很头痛,要是换做是原桦或者原寻,他们早就体罚了。

  但因为原臣泽不是在他们身边长大的,跟他们不亲,浑身的疏离和冷漠,让人不自觉有些被他的气场震慑。

  所以如果不是气急了,似乎他们打他都不太下得了手。

  原臣泽起身进了屋,很快就拿着一张银行卡出来:“一分,没花。”

  父母都是一怔,随后却有一种愤怒徒然而生。

  所以打工就是因为不想花他们一分钱?

  不花他们的钱,却在外面卖惨打工?

  还故意大摇大摆去了宴会,让别人看他们原家的笑话?议论他们做父母的偏心?

  原夫人面色已经冰冷了,她就不该对这个儿子抱有丁点希望。

  她之前还想,虽然原臣泽品行有点问题,但放在身边她亲自管教几年,总会慢慢好的。

  但现在,她放弃了,这孩子为了一点小事,连父母亲人都这样算计,她管教不了。

  原夫人:“我们给你卡了啊,又不是不给你花,你自己不花这怪谁?”

  原臣泽笑意更深了。

  一边给他花钱,一边心里计较着他花了多少,生怕他多花了。

  这是施舍吗?

  不光如此,还在衡量他拿了这个家多少东西,必要时会强行朝他索取多少回报。

  就像现在这样。

  原臣泽没见过别人家里父母孩子是怎样相处的。

  他不知道原家这样的相处模式是否正确,但他知道,他快窒息了。

  更让他无法理解的是,三个儿子,为什么就偏偏这样对他?

  屋子里沉默下来,大哥和弟弟两人全程干坐着没吭声。

  他们从小被教育的就是,要绝对听从父母的话。

  哪怕他们也觉得原臣泽有些委屈,但父母没发话,他们也不敢说一句什么。

  原夫人和原廷慢慢冷静了下来。

  又觉得,其实没必要跟孩子争论别的,重要的还是让他交出那个项目。

  于是他们态度又软和下来,好声好气地诱哄:

  “小泽,爸妈知道这件事委屈了你,你想要做项目,可以在自家公司跟着你大哥,从小项目开始上手。这个就让给你弟弟。”

  “ 一个项目而已,没必要闹得一家子鸡飞狗跳。”

  原臣泽神色淡漠。

  他从头到尾在意的都不是这个项目,原本打算的也是把项目给弟弟和大哥。

  但在父母开口后,他突然不想给了。

  他自己愿意给,和父母逼他给,这完全是两回事。

  他们都不在意他,也不尊重他,他又何必要在意他们?

  父母还在蜜糖攻击,试图软化他,但原臣泽只是淡淡地一句:“不给。”

  这是他自己凭本事得来的东西,他没理由要让出去。

  这个家,原臣泽扪心自问,他也不曾欠父母什么,也不曾拿过他们什么。

  所以他也没必要为他们牺牲自己的东西。

  原夫人和原廷嘴皮子都说破了,最后气得破罐子破摔:“你不给你弟弟,家里也不会给你投资,到时候看你怎么办!”

  原臣泽视线一顿,突然就想到了太阳底下晏渔的那个笑,还有他递过来的那束花。

  然后不可控地觉得自己很可悲。

  一个那么讨厌他的人,都愿意相信他,但他的父母家人却不愿意。

  这多讽刺?

  原廷气得拍桌子:“果然不是我们养大的,没什么感情,你是不是就见不得原家好,才非要攥着这个项目?!自私自利!”

  他本来还想投资这个项目,让原家趁着这股东风顺势而上,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

  都到嘴边的肥肉了,却吃不到,他怎么不气?

  夫妇俩骂完一通,气得心梗,直接摔门进了房间。

  等他们走了,大哥原桦才过来安慰原臣泽。

  大概说的都是什么——

  父母也是为了这个家好,父母气头上的话不要放在心上。

  都是一家人没必要这么计较,一家人在一起哪有不磕磕碰碰的。

  原臣泽不理会,等他们说完了淡漠地回了自己房间。

  对啊,一家人。

  他们是一家人。他不是。

  只有他在这个家里被区别对待。

  原臣泽总算是知道,为什么他回了家还是觉得心里空唠唠的了。

  整理背包时突然看到了白天晏渔送给他的玫瑰,花瓣已经有些干巴了。

  原臣泽却有些舍不得扔。

  这是第一次有人无条件地对他伸出手,认可他,给予他信任和支持。

  他上网搜索了干花制作的过程,把那朵花处理了下永久保存了起来。

  ——

  原夫人回房后还是很生气。

  这个儿子,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不接回来。

  她正气着,突然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原夫人接起,语气也不好:“谁啊!”

  对面是个苍老但很有威严的声音:“我,你老子。”

  原夫人怔住了,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当年因为一些事,她执意要嫁给原廷,搞得家里鸡飞狗跳。

  后来她离家出走,母亲还被气病了,父亲就跟她断绝了关系。

  这么多年过去,她都没再见过自己的父亲。

  在外也不敢提及她是秦家的女儿,还特意改了名字,所以圈里竟然也没人把她认出来。

  秦家主开门见山:“周末带孩子回来见我。”

  时隔多年再听见父亲的声音,原夫人眼眶有些热,连忙应声:“好。”

  秦家主冷哼一声,刻意强调:“一定要带上小泽。”

  原夫人答应后,秦家主就挂断了电话,是半句都不肯跟她多说。

  但原夫人已经满足了,当年是她不懂事,后来母亲还因为她的事郁郁而终,父亲不待见她很正常。

  这次参加秦家的竞标赛,除了想让秦家帮扶一下自己丈夫外,她本意也是想让父亲看看原寻,看看她培养出来的这么一个优秀的儿子。

  以此来向秦家主证明,她并不是不如哥哥们,她也有值得父母骄傲的地方。

  思索了半晌,原夫人突然思路一下打开了。

  既然要带孩子去见父亲,那到时候她直接求一求父亲,让他把地的项目给原寻来做。

  她也懒得再同原臣泽周旋,气得自己心口疼,还没见过这种刺儿头孩子,什么都跟父母对着干,自从回家,就没有一件事是让她顺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