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臣泽怎么会不知道母亲花粉过敏。

  以前每次大哥打来电话时,他都会一遍又一遍地询问母亲的事。

  从小到大,他只见过母亲几面,但却事无巨细地知道她很多习惯。

  比如花粉过敏,比如爱吃海鲜,比如爱美,讨厌一切丑的东西。

  所以他才特意做了这束假花,熬了两个通宵。

  原臣泽把花放下,又从麻布口袋里掏出一个盒子。

  这是个能录音的盒子,里面有一圈磁带,是这些年过得艰难、想念母亲时,他专门录给母亲的话。

  不过现在也只是一个垃圾罢了。

  口袋里还有很多礼物。

  是原臣泽这些年攒的,从十岁起,他每年都会给母亲和父亲还有哥哥准备一件礼物。

  坚持了十年。

  因为很小时母亲来看他,送了他一个文具盒,跟他说礼物是表达爱意的方式。

  他一直记着。

  但现在他突然明白,收礼物的人也是可以选择拒绝这份爱的。

  原臣泽一样一样地把礼物陈列在地上,然后望向河边出神。

  突然,他看见前面有个小孩撞到了一个年轻男人。

  男人穿着一身裁剪得体的高定西服,一双腿笔直修长,线条优美,上半身是白色的衬衫,搭配黑色的英伦绅士小马甲。

  齐脖的碎发有些微曲卷,一边撩起挂在耳朵上,另一边的随意散落,让他的气质有种让人沉醉的浪漫。

  那双骨相优越的手原本拿着一串糖葫芦,因为刚才那一撞,掉在了地上。

  男人弯腰捡起,糖葫芦已经脏了,他惋惜地摇摇头:“小朋友,你损坏了叔叔的宝贝。”

  小孩有些紧张:“对不起叔叔……我可以赔给你。”

  男人喝了很多酒,两颊熏红,却掩不住他的英俊:“你赔不起。”

  小孩儿巴巴地摸摸口袋,几块几块地数着:“叔叔你的宝贝多少钱?”

  男人半弯腰,笑眯眯地伸手摸他脑袋:“两千万哦。”

  原臣泽:“?”

  敲诈?勒索?

  要报警吗?

  小孩儿直接被吓哭了:“你骗人,糖葫芦明明两块钱。”

  男人满脸慈爱,漂亮的凤眼微微弯起:“糖葫芦是两块,可是刚才叔叔的心情值两千万呢。”

  他突然拖长尾音哦了声,醉醺醺地说:“这样算,你得赔叔叔两千万零两元呢。”

  男人说完,温柔地抽走了小孩儿手里的两块钱。

  小孩儿哭得更凶了。

  原臣泽:“……”

  要不还是报警吧。

  晏渔撩了下耳发,修长的手指捻着发丝顺着耳廓往后一滑,有种说不出的撩拨人。

  浪漫优雅却不会让人觉得娘。

  晏渔:“这样吧小朋友,你的宝贝是什么?”

  小孩儿哽咽着掏出一个奥特曼玩具,但下一刻就被拿走了。

  晏渔因为醉酒有点看不清,他拿着奥特曼随手摆弄了几下,奥特曼头掉了。

  小孩儿哇得嚎啕大哭:“你弄坏了!你赔你赔!”

  晏渔眯起眼尝试了下,又把头安了回去:“没坏呢。”

  他笑着把完整的奥特曼塞回孩子手里,一脸温柔:“好了,现在你已经把你的好心情赔偿给了叔叔。叔叔就不要你赔两千万了。”

  小孩儿却开始撒泼,哭得撕心裂肺的:“不行!我刚才就是看到你弄坏了!它已经受伤了!就算你安回去它也受伤了!”

  晏渔一脸无辜:“那怎么办?那你报警吧。”

  他蹲下来平视小孩,两眼弯弯:“这么大的事,不仅要报警,还要通知你的父母。”

  “你哭大声点,让大家都来看,这么大的了人还哭鼻子,在路边撒泼,让他们都笑话你。”

  “叔叔给你录个视频,等以后你长大了,让你女朋友也来笑话你。”

  原臣泽:“……”

  小孩立马就不哭了,气鼓鼓地瞪了男人几眼,拿着奥特曼转身跑了。

  原臣泽觉得自己也是无聊,竟然看了这么久。

  他收拾地上的东西,准备回家,面前的礼物突然被一只穿着皮鞋的脚踩烂了。

  原臣泽怔了下,眸色逐渐变得冷漠。

  他视线顺着那只脚往上,就看到了刚才那个讹小孩的醉鬼。

  晏渔浑身酒气,身子都晃晃悠悠有些不稳,他笑着挪开踩着东西的脚:“抱歉啊,有点看不清路——”

  见原臣泽还盯着自己,他突然明了地哦了一声,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个皮夹。

  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拿着一叠红票子递过去,语气温柔礼貌:“实在不好意思,当是赔偿。”

  原臣泽冷着脸瞥了眼,把他的手拍开了。

  一个醉鬼,他自认倒霉。

  但晏渔又把手伸了过来:“拿着啊。”

  他锲而不舍地要把钱塞给原臣泽。

  原臣泽神色冷淡:“滚,我不、不要。”

  晏渔顿了两秒,似乎发现了什么很好玩儿的事,眨巴眼说:“不、不行,让我赔、赔给你。”

  他在学原臣泽结巴。

  原臣泽瞬间像被踩着尾巴的猫,心头冒火。他最讨厌有人学他说话。

  他直接反手一把揪住男人的衣领:“滚!”

  晏渔冲他笑,样子莫名有点乖:“不、不滚,要、要赔。”

  原臣泽放开他,闭了闭眼又睁开,整个人在爆发的边缘,最后还是压下火气继续收拾东西。

  但他看见地上的影子动了下,以为那人又要凑上来,就烦躁地回手一推。

  结果不小心把晏渔胸前别着的什么东西打出去了,啪嗒一声摔在了地上。

  那是一个胸针,用高档的玉雕刻成的玫瑰形状。

  晏渔愣了好几秒,才弯腰去把胸针捡起来,他眉眼染上心疼:“碎了。”

  原臣泽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那东西光看着就很贵:“我赔,多、多少钱。”

  晏渔突然眼睛通红,发了狠一样把他扑倒在地:“你、你赔不起!这是最、最特别的!”

  这个时候还在学他结巴。

  原臣泽忍无可忍,随后两人激烈地缠斗在一起,打了起来。

  这个醉鬼打起架来毫无章法,不仅上手,还上嘴。

  原臣泽脸上被咬了一口时,他整个人懵住了。

  随后就感觉脖子上也被咬了一口,酥麻的感觉电流一样在他身体里蹿动。

  他下意识闷哼了一声,脸逐渐从耳朵红到了脖颈子。

  操

  原臣泽心里暗骂一句,正要下狠手让男人清醒点时,就有个穿警服的人大叫着冲了过来:“干什么!禁止斗殴!”

  十分钟后,原臣泽和这个醉鬼一起,坐到了警察局的办公桌上。

  半个小时后,原臣泽讲清楚了事情的经过。

  晏渔也被强行醒了酒。

  他第一时间为自己醉酒后的无礼行为,向原臣泽很认真地道了歉。

  还特意指出:“喝多了,脑子有点兴奋,不该学你说话,真的抱歉。”

  原臣泽对这人的坏印象稍稍改观一些。

  至少是个很有教养的人,就是酒品太差。

  警察:“已经查过了,被踩坏的东西超市里就能买到,五十块左右。”

  “但那个胸针很贵,大概多少钱?你们互相赔偿这事儿就算完了。下次不要在公众场合打架。”

  晏渔一只手捏着额头按揉太阳穴,一双眼却是在原臣泽身上流转。

  他绽开一个礼貌的微笑:“无价。那是我阿妈亲手雕的。”

  原臣泽平静说:“多、多少我都,会赔。”

  晏渔指尖点着桌面,一脸头疼又无奈的样子:

  “东西你可以赔,但你怎么赔偿我母亲给我爱?怎么赔偿我的心痛?”

  他兴许是累了,换了只手撑着脑袋,眼睛一直盯着原臣泽,微微荡漾着笑意:

  “浪漫是无价的,情绪是无价的,爱也是无价的。”

  原臣泽:“……”

  这人有病。

  原臣泽:“你想、想我怎、怎么办?”

  晏渔语气客气又礼貌:“先赔钱吧,因为我也有错,您赔一半就行,也就几十万。”

  原臣泽:“……”

  他赔不起,哪怕是一万块他也拿不出来。

  晏渔看出他的窘迫,更加精准地刺痛:“顺便说一下,我阿妈是国家级别的玉雕大师,她的手艺无价。”

  这人一脸‘所以就算你赔了钱,我也会记仇你一辈子’的表情。

  原臣泽:“……”

  这时原臣泽的手机铃声突然响了,是大哥的电话。

  他按了接听键,大哥问:“在哪儿?我忙完了马上回家,你在家等我。”

  原臣泽沉默片刻:“警、警察局,大哥,能借、借我一些钱吗?”

  大哥:“没什么借不借的,地址发来,我去接你。”

  挂了电话,原臣泽心里不是滋味。

  第一天回家就问家人要了这么大一笔钱。

  晏渔还在看他,视线扫到原臣泽脸上的牙印,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就是觉得,那么帅气的脸上挂着两排牙印,特别反差的可爱。

  原臣察觉他目光的着落点,刀了一个眼神过去。

  晏渔手握成拳抵在嘴边,努力忍着笑,但肩膀却憋得颤动:“抱歉啊,要去医院吗?”

  原臣泽别开头不看他:“不用。”

  晏渔又看到了他脖子上的牙印。

  那么修长白皙的一截,青筋交错缠绕,若隐若现的,有种野性的张力,却因为一排牙印,而染上了色气。

  他看着看着,忍不住舔了下唇。

  可真会挑地方下口……

  很快原臣泽的大哥就到了。

  原桦没进警察局,只是打电话把人叫了出去,给了原臣泽一张空白支票,让他随意填数字。

  原臣泽又拿着支票给了晏渔,然后看着晏渔随手一个六十万写了上去,他咬着牙有点肉疼。

  晏渔把支票收好:“这只是您赔偿我的物价,已经打了五折了哦。”

  “还有精神损失,这个您永远没办法赔偿我。所以,希望我们不会再见。”

  他笑容和善又温柔,但言语中和笑意里都跟藏了刀子似的,让人觉得危险。

  原臣泽知道自己是被这人记恨上了,再见的话保不齐会想什么法子来折腾他。

  但以后他们应该不会再见了。

  从警察局出来,原臣泽还想着怎么跟大哥说,让他别把这事告诉爸阿妈,那六十万他会还。

  结果上了车,他才发觉车里还有个人,那是他的父亲原廷。

  原桦一边开车一边说:“父亲特地把工作推后,就是为了回去看你。结果我们还没出发,就听你电话里说你在警察局,索性就一起来了。”

  原桦又问:“你怎么进局子了?”

  原臣泽下意识看向副驾驶座的男人,原廷年近五十,却气势很强,光是坐着就很震慑人。

  原臣泽:“打架。”

  通过后视镜,他看见父亲的眉头皱了下。

  原桦语气无奈:“以后别这样了,咱们家如今也算是有头有脸的,打架还闹到警察局,说出去不好听。”

  原臣泽视线顿住,很轻地嗯了声。

  难怪刚才大哥和父亲都不愿意进警察局的门。

  是觉得这事丢人,觉得他丢人。

  车子进了别墅,父子三人下车进屋,客厅里的餐桌上已经摆满了丰盛的饭菜。

  大家陆续落座,原臣泽选了个靠边的位置。

  但很显然今天的主角是他,不管他坐在哪儿,都是众人目光的焦点。

  开饭后,原臣泽克制地夹着面前盘子里的肉。

  以前周婶一直苛待原臣泽,平时只让他吃点泡菜和白饭,哪一顿的菜有点油荤都能算是格外优待了。

  所以原臣泽上次吃肉还是两个月前在张哥家里。

  小时候更过分,周婶只让那么小的小泽吃早上剩下的稀饭,夏天天一热,那饭到了中午和晚上都是馊的。

  从小到大,原臣泽饿晕在学校里的次数,两双手都数不过来。

  后来到了初中,原臣泽就学会了自己打工赚点钱,每天能让自己喝上牛奶。但他的钱也只用来喝牛奶,因为怕自己长不高。

  父亲原廷突然开口:“小泽应该是上大学的年纪了吧。”

  原臣泽嗯了一声:“九月,入学。”

  原廷缓缓皱起眉头:“九月才入学?你今年都二十了吧?”

  原臣泽筷子没停:“嗯。”

  大哥也插话:“你怎么比原寻还要晚上大学?婶婶不是说你有正常上学吗?”

  原臣泽筷子终于停了:“高中,休学,一年,复读,一年。”

  父亲叹了一口气,似乎是对他这个儿子很失望。

  母亲的表情也拧巴了起来。

  大哥:“休学是为什么?”

  原臣泽没什么表情:“打群架,太恶劣,被勒令,休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