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煜仍想不明白, 路凛洲这样的人怎么会愿意揣着个大肚子,不知羞耻地陪他玩ABO游戏。
失忆的他的确很在意这个孩子,这是与他血脉相连的骨肉, 是美满家庭的象征。同时他也清楚, 按照书中的剧情,这个孩子是保不住的。
能保住这个孩子最好,要是当真遇到什么意外, 他肯定要优先保障眼前活生生的人, 也会陪着路凛洲,帮助他走出失去孩子的颓废时光。
失忆的他当然不会告诉路凛洲有关这个孩子下场的事,这只会徒增不必要的提心吊胆, 可能会刺激得路凛洲情绪波动,反而导致意外发生。
所谓的“孩子”满了七个月,生产的日期近在眼前, 裴煜终于想起了一切。
……路凛洲居然一演就演到了七个月。
还有什么会是他做不出来的?他连杀人都不怕。
看清藏在那双眸底的疯狂之色的瞬间,裴煜喉结一滑,后背冷汗粘连。
他在意这个孩子,路凛洲也看出了他的在意。或许是为了讨他欢心,或许是为了骗取他的温柔,无论如何, 为了维系谎言, 路凛洲都必须铤而走险, 知法犯法弄一个真正的孩子回来。
……路凛洲说不定真能做出来这种事。
既然恢复了记忆, 从未存在过的“穿书者”身份也无须再隐瞒。他决定先把各种危险的可能性扼杀在摇篮里。
“有件事我一直瞒着你……其实,这个世界是一本书。我是因为头部受伤穿进来的, 因为失忆, 剧情我只记得一个大概了。”裴煜面不改色, 将曾经深信不疑的事娓娓道来,
“你是主角,我是无名无姓只出场过一次的炮灰,这个孩子没能活过三个月。现在这样,已经是奇迹了。”
“命运很难改变,尽管我希望能亲眼看到他,陪他长大……”裴煜深吸一口气,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但如果发生了什么意外,你一定要优先保障自己。”
路凛洲微微一怔,像是被他说服了,感化了。
路凛洲的内心着实触动不小。
这样一番话听下来,好似他在裴煜心里的地位要高于这个孩子。
他表现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和几分不敢置信的欣喜,黑眸里掠过疯狂的光:“真的?”
裴煜温和地笑着:“嗯。”
随后抬手盖到那隆起的腹部上,片刻后又抬起眼眸,在对视的时间里将手缓缓后移,将真实存在的人环住,用行动表明自己的心意。
灼热的呼吸钻入耳道,随着他手指的移动而明显加速,裴煜反倒安心下来。
而在这一刻,路凛洲眼中光泽敛去,彻底打消了想要假装流产的念头。
……
没过几天,路凛洲又要出差,这次是前往远在大洋彼岸的M国。
怪异的感觉浮上裴煜心头,好在连着几天不用和路凛洲面对面了,他宽了宽心,熟练微笑送人:“嗯,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在窗边目送豪车远去,裴煜貌似随手把手机放入口袋,接着从抽屉里取出那块精致的钢带机械表,在腕上扣拢。
失忆的时候,他经常戴着手表方便查看时间。这又是路凛洲送他的礼物,连在家都戴着,倒是显出了几分爱不释手的意味。
他小心翼翼地用软布擦去表盘的细微灰尘,细细端凝着,动作神情间皆是珍重与爱惜。
——满意吧,死变态。
这块表是那天他外出理发,路凛洲因事不得不与他暂时分开时交给他的。
后来,路凛洲也时常叮嘱他要记得戴着表,尤其是外出的时候。
虽然手表的外观看不出异常,但根据对路凛洲的了解,他很快作出判断,这块表里多半装了点什么东西,比如GPS定位装置。
他慢悠悠晃荡到院子里,在户外椅上坐着晒了会儿太阳。
昏昏欲睡时,他拿出手机,随意地发消息问了句路凛洲到哪了,然后慢条斯理地打开微博。
他有一个停用多年的微博账号,在之前那部只用了一年的手机里面没有任何记录。现在登录这个账号,路凛洲不可能发现得了。
他默然想了几分钟,慢慢输入尘封在记忆中的账号密码。
初三的时候,母亲突如其来的病情和高额的医疗费如大雪纷至,几乎将纤弱的母亲和母子俩勉力支撑的家压垮。
他早就在偷偷做兼职补贴家用,在那之后,更是将所有的假期和课余时间都投入到了工作中。
病情燃烧着母亲生命的同时也大量燃烧着微不足道的薪资。
充分利用所有课余时间做了两年兼职,为了能从事全职工作赚更多的钱,他提出想要退学。
他在这个微博账号上记录着母亲的病情,希望能从日复一日的碎片中拼凑出好转的迹象。
最新的一条微博停留在五年前的2月8日,医生说保持良好的心态有助于减缓癌症细胞扩散,他拍了一张照片,女人苍白枯瘦的手里握着他送的康乃馨。
记录到此为止,微弱的希望也在第二天彻底破碎。
退学申请还没有得到监护人同意,第二天是他的17岁生日。母亲从17楼的病房一跃而下,带走了所有负担和眼泪,他甚至因此收到了一笔来自医院的赔偿金。
他快要控制不住自己了,心悸得几近呼吸困难,就在退出账号的前一秒,他指尖微顿,缓缓移到带有红色“+1”提示的私信上方。
-[你好,方便聊聊吗?]
一条没头没尾、简简单单的招呼,像极了愚蠢且真诚的网络诈骗犯。
裴煜却点开了骗子的头像,仔细翻阅他的微博。
这显然是一个私人微博,并没有认证信息,也没有任何自拍。然而每一寸生活的小细节,都透露出微博主人的富足与高端品位。
有张拍摄于某场宴会的照片,角落里入镜了一块摆在桌上的名牌。
裴煜放大照片,仔细辨认。
裴……
裴少榕。
不识字的母亲给裴煜留下的遗物,仅有一些简陋到寒酸的衣物,和一台用到发旧掉漆的手机。
聊天软件里存有几段语音。这个功能还是裴煜教她用的,方便她平时联系自己。
17岁的裴煜屏住呼吸,颤抖着点开她想留给他却又不敢直接发给他的语音。
“对不起……”
母亲总是用这三个字作为和他对话的开头。
“对不起,阿苏。”她又用提南语说了一遍对不起,用着只属于母子二人的称呼,“裴煜,这就是你本来的名字,他说他一定会回来娶我,还和我商量好了以后孩子的名字。”
“来了江城,我才知道,他死了,死之前正要和门当户对的小姐结婚。”女人哑着嗓子,断断续续地抽噎,“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只有你,阿苏。我怕裴家人抢走你,才一直瞒着你……对不起,都是我害了你。”
“他叫裴少桓,是江城裴家的二少爷。”
裴少榕。
裴煜确认完眼前的名字,给这位血缘上的大伯回了一个“好”字。
-
出众的外貌总是引来纠缠和麻烦,加上母亲不喜,裴煜从没想过成为抛头露面的明星艺人,在和有钱人打交道时,也一直注重遮掩自己的容貌身份。
而路凛洲带他出席的那场酒会,让他不得不暴露了权贵名流们的眼皮底下。
但裴家人未必能认出来。母亲是在那人离开后才发现自己有了身孕,裴家应该不知道他的存在。裴家那样人丁稀薄,否则,在西省那六年不会不派人去找他。
他长得也更像母亲。
裴少榕很快表明了认出他的原因,态度十足诚恳。
[在滨江酒店的慈善晚会上,我看到了你。]
[我以前见过你母亲的照片,你很像她。]
几个月以来,失忆的裴煜住在路凛洲的宅邸,用的手机卡是路凛洲给的,外面的人想尽办法也联系不到他。
他回到自己房间,确认卫生间里的确没有监控,然后把手机号码发给裴少榕,下一秒,手机铃声迫不及待地响起。
“你好。”中年男人声线沉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裴煜,是你的名字吧。”
裴煜低低“嗯”了一声。
对面的人爽朗地笑了声,无形间拉近距离,换上一副和蔼的长辈语调:“小煜,你好。我是大伯父。”
即使路凛洲在外出差,裴煜想要出门,家中下人也不会拦他,但司机和暗中跟踪的保镖一样不少。
早在失忆时,裴煜就把跟踪的保镖揪出来过,这一回他下了车,熟练地兜圈子甩掉三名保镖,来到和裴少榕约定好的咖啡店。
高大儒雅的男人站起身来迎接,脸上挂着与高级西服相宜的得体微笑,招呼道:“小煜,很高兴见到你。”
裴少榕和裴煜见过的所有有钱人都不同。
或许这才是顶级豪门出身的人该有的气度礼仪。
至于路凛洲,如果他能闭上嘴杜绝一切污言秽语,不暴虐无常动不动就发疯揍人,不…耍流氓。其实他矜贵冷傲英俊迷人,仪态气质外形皆是万里挑一。
可惜他们无论如何都不合适。
裴煜随口应付了一声,在裴少榕对面坐下。
“这家店在裴家名下,我们可以放心说话。”由于裴煜时间紧张,裴少榕便直入主题,“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裴君铭的名字?他是我领养的孩子,也是你名义上的堂哥。”
“不瞒你说,我很早以前就发现自己不喜欢女人了,所以我从没想过继承家业。少桓也很优秀,我想着,等他以后结婚生子,我就把他的孩子当作亲生孩子对待。”
裴煜看着对面的男人倾诉衷肠,神情淡淡,浅啜了一口咖啡。
“少桓在大学毕业后gap了一年,游遍全国,在西省喜欢上了一个女孩。直到现在,我还记得他给我看照片时的模样。”裴少榕无奈苦笑。
“少桓被当作裴家继承人的培养,这件事当然遭到了家人的强烈反对,他被父母送去海外深造。在这期间,父母为他选好了门当户对的小姐,他也很争气,用两年的时间提前获得硕士学位,然后回国和那位小姐订婚。但是天妒英才,他在回国的航班遇到了空难。”
“从M国回江城,一般会去海城转国内航班。但他却舍近求远,选择去港城转机。也正是回港城的那趟飞机出了事。这是个阴差阳错的悲剧。”
裴煜默默捏紧手里的纸杯。
当年母亲满怀期待带着他背井离乡,来江城四处打听,首先得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噩耗。
母亲刚从悲痛中走出来,不死心的,耗尽精力只为了解其中隐情,却又得知裴少桓回国是为了迎娶门当户对的未婚妻。
“还有一件事,只有我们几个最亲近的家人知道。”裴少榕再度开口,打断裴煜思绪,“他死后,我们调取了他手机里的数据,发现他瞒着我们所有人,还买了一张机票。”
“是从港城飞往西省的机票。”
裴煜抬起头来。
“他只是面上顺从家人答应联姻,两年过去,其实他一直没能放下。提早完成学业,也是为了能早一点相见。”裴少榕说,“当时的他还不知道你的存在,但他是去找你们的,小煜。”
裴煜愕然,狭长的凤眸都阔圆了几分。
耳畔无端响起一道男音,仿若幻觉耳鸣,却掷地有声。陌生,又带一种来自于血脉的熟悉,令他血管里的液体微微激沸起来。
他说。
小煜,你是因为爱而出生的孩子。
你也从未被抛弃过。
裴煜抚平微微波动的心情,笑了笑:“你怎么确定我就是裴少桓的儿子呢,裴先生?”
“这件事我得先跟你道歉。”裴少榕略表歉意,接着说,“因为联系不上你,我带人找去了你家,听房东说你已经很久没回去了。所以,我们想办法弄开了你家的门。”
“然后,在你家找了几根头发,和我,还有你奶奶他们都做了亲缘检测。这是鉴定报告。”裴少榕早有准备地从公文包中拿出一沓文件,边观察着裴煜的反应。
他思忖片刻,又说:“你家…有点乱,好像进过贼。如果你最近打算回去,一定要注意安全。”
裴煜脸色未变,眉梢微动,仍旧沉默。
路凛洲,这个强盗。
等他回了一声“嗯”,裴少榕才释然地笑了,温和地关心道:“小煜,家里给你准备好了房间,你随时可以回来,不长住也没关系。”
“好。”裴煜应得很快,态度却并不热络,也没有给出确切的期限,“等有空的时候。”
谈话到了尾声,裴少榕这才谨慎地提问:“你是不是…在路凛洲身边工作?”
“算是吧。”裴煜无谓地笑笑,“……保镖?”
“如果你有困难,随时联系我。”裴少榕也不继续追问,“路凛洲不是好相处的人,如果他查到你是裴家人,可能会怀疑你动机不纯,对你不利。商业上有太多肮脏手段了,一个不留神就可能会中了计。损失钱财都是轻的,要是背上案底……”
裴少榕的凤眼因为上了年纪而微微下垂,流露出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的亲切和温柔。他认真地看向裴煜,接着说:“你要注意合同里的保密条款,千万小心不要违约,不要去接触他公司里的机密。对了,如果想要提前解约,要付多少违约金?”
裴煜不了解商业上的运作手段,此时也听出了裴少榕的意思,看来他以为自己和路凛洲签了工作合同,并担心路凛洲会利用合同把作为裴家人的自己送进局子。
最后一句话的意思,则是表明了愿意出钱帮忙解约。
裴煜暗自领下好意,不去解释那份不存在的合同,道了谢,礼貌起身告别:“我先走了。麻烦裴先生你…至少过一个小时再离开。”
他今天没戴手表出来,不会泄漏位置,但这恰恰会加深路凛洲对他的去处的怀疑。
在咖啡厅里待了三十分钟,正常的下午茶时长。裴煜独自推门而出。
他确实产生了几分想借助裴家摆脱路凛洲的想法。不管最终如何选择,今天还有一个意外收获,那就是裴少桓至死也记挂着母亲。
裴煜在街上不紧不慢地散着步,倏尔驻足,侧了侧脸。
是一家西装店。
用一份礼物作为散步的收获应该正好。
当时他给路凛洲送了一捧玫瑰,结果路凛洲转头就给他搭了一座玫瑰塔。
人生中第一次收到的盛大浪漫,人生中见到过的最美的冬夜夜空,烟火和星光,在纷繁复杂的记忆里仍占据着一席之地,一幕幕定格,清晰如在眼前。
要说没有任何动容,当然是不可能的。
他不会否认这一点,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他已经收到过作为礼物的领带和西服,现在回一条领带,就此结束,路凛洲也不用再加倍回礼了。
等路凛洲从M国回来收到这条领带,应该也不会再大费周章调查他去了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