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剩一老一小两人的病房里, 陷入尴尬又诡异的寂静。
宗默关上门后扭身回来，正好看了眼门边镜子里的自己。
除了拍摄需要他都不化妆, 毕竟年纪轻, 累着了也不会气色太差，只有微挑的凤眼会变得红红的，配上白皙的肌肤, 显得很涩。
但他昨天休息得不错，穿白T搭牛仔裤，清爽又干净。看着能短暂地从国民老婆的身份中脱离出来, 竞争国民初恋男友也有一战之力, 非常适合被小姑娘带回去见家长。
但，前提得是小姑娘。
宗默心烦意乱地坐回病床边的椅子上。
不需要他说什么, 老爷子便主动问道：“小池现在还住在西城的别墅吗？”
宗默先“嗯”一声, 而后才意识到自己不该知道阮池住在哪。
阮老爷子却没显露出异色，反而接着说：“那是我以前送给他爸妈的房子, 在他爸妈去世之前, 他们一家三口一直住在那里。”
嗯？
宗默抬起头, 难掩惊讶。
所以这才是阮池坚持住在别墅里, 有那么多房子却只认这一个家的主要原因吧……？
既然阮老爷子主动提及, 宗默便大胆问道：“那他一直是一个人住在那里吗？”
“十岁之前和他爸妈一起住, 后来没人照顾他，交给保姆我也不放心。”阮老爷子说，“我让他来主宅住了几年, 十六岁的时候他又自己搬回去了。”
宗默一愣。
虽然没有直言, 但十岁这个节点, 应该就是阮池父母去世的时候。他也正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养狗。
宗默一个无心的问题, 却不慎戳到一老一小两人的伤心往事。
宗默张了张嘴, 道歉的话还没说出口。老人家的话匣子一打开就停不下来，又问：“你知道我为什么给他取名为‘池’吗？”
宗默摇摇头，他都不知道阮池的名字是爷爷取的。
“是麒麟本非池中物的池。”老爷子说。
宗默有不少写网文的经验，一下明白过来，据说有不少知识分子家庭喜欢给孩子取贬义字，意为藏巧于拙。
可阮老爷子却说：“我宁愿这孩子平凡一些，可惜他却是麒麟才。”
宗默：……
说着可惜的话，嘴角却挂着笑。宗默听得懂，这是暗搓搓炫耀自己孙子呢，就跟他之前在网上看到的采访似的。
阮老爷子叹口气，又说：“但他的脾气不太好。”
宗默半天没回答，却在心里一刻也不停歇地想。
也是，连陆泊那个远方亲戚都了解阮池的性格是个什么德行，亲爷爷怎么会不知道，只是他没想到阮老爷子会对着外人揭孙子的短。
唯恐老爷子停不下来说太多自己不该听的话，宗默忙道：“您为什么和我说这些呢？”
“小池很难和别人亲近。”阮老爷子说，“也包括我。”
“没有。”宗默赶紧阮池替解释，“他大年初一的时候就来给您拜过年，之后又来了几次，只是您一直没醒。”
宗默说完便沉默下去，一时口快后才意识到自己知道的实在太多了。
而且替孙子给亲爷爷解释，这事应该归孙媳妇来干才对。
阮老爷子不动声色，淡淡地问：“他前几次也带你来了？”
宗默老实回答：“大年初一的时候是的，后来几次是他自己来的。他说您到了该醒来的时候，所以今天又带我来了。”
该怎么解释呢，总不能说自己是来冲喜的吧，如果说自己是能带来幸运的谐星那也不怎么合适……
还有，要是让老人家知道自己最引以为豪的孙子是个弯的还是下面那个……本就刚从昏睡中醒来，身体状况好不到哪去，不得被气得一命归西？
宗默心绪翻乱如麻，不自觉地轻咬下唇。
安静了一阵之后，阮老爷子轻轻地笑了一声。
宗默疑惑地望过去。
阮老爷子这回更是把自己的伤心往事坦然揭露，说道：“小池的父母是在他十岁的时候意外去世的。他父亲很单纯、善良，与人为善，虽然没有多少经商的才能，却是我最疼爱的小儿子。”
宗默：……
他总算摆脱了“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这话不该听”的复杂心情，暗自在心里答话：
阮总这可真是，和他爸爸的性格完全相反啊。
“因为我对他父亲的偏爱，在他还没出生的时候，所有人都知道他会分走阮家不少财产。”阮老爷子继续说，
“不管我是对他好还是不好，他都会是被嫉妒的那一个。后来他父母意外去世，原本属于他父母的部分也落到了他的头上，却没人能为他遮挡风雨。况且他还那样出色。”
宗默的养父母是因为无儿无女才领养的他，他从没体会过这种大家庭的复杂人际关系。
尽管没有经验，但从阮老爷子的话来看，对于这种富裕的大家族，人丁兴旺并不意味着热闹，反倒是勾心斗角你争我夺。
最优秀的孩子并不会得到最多的爱，真实的情况恰恰相反。
他会遭到所有人的嫉妒。
宗默继续想，穷也有穷的好，但看阮总那铺张浪费的行事作风，大概率宁愿累死累活也不会愿意穷得悠闲自在。
他心里百转千回，嘴上却不知道该怎么答。
阮老爷子也不需要他的评价，又说：
“我那时候太忙了，没什么时间陪他，等他长大后，我这身体又不行了。我常常感到后悔，如果我能把放在工作上的精力抽出来一些陪伴他，或许他就能像他父亲一样快乐，我们爷孙俩也不至于这么生疏。”
“没有，阮总很在意您的，所以才会经常过来探望。”宗默没忍住再次替阮池解释，“以后也还有很多时间。”
阮老爷子笑着摇了摇头，不置可否。
等宗默稍一松懈，再度发问：“小池还是在一直忙工作吗？其实很多琐事不必他亲力亲为，可惜他谁都信不过。”
宗默：……
阮池的本职工作他不了解，但他非常清楚阮池在忙什么副业，他们俩也算得上是同事，有特殊关系的那种。
这能说吗？
两辈子第一次见家长的宗默只想把病床边的氧气瓶抢来吸两口。
他艰难道：“那个，他之前拍了一个综艺，嗯……就跟度假差不多，阮总和我还有其他几个艺人一起。”
阮老爷子大概是从他的迟疑中猜到了不少东西，又笑了笑，竟显出几分和蔼：
“我对演员没什么偏见，你生得挺好，很适合走这条路。小池倒是不怎么喜欢受到太多关注，想来你说的那个综艺应该很有趣，他才会去。”
宗默：……能不有趣吗，多修罗啊，穿书攻1v5原书攻。
在这之前，还有更有趣的。
比如霸总插秧翻进泥田，本色出演龙傲天。
这时，病房门忽地被敲响。
宗默立即望过去，他度秒如年，实际上才过去了十几分钟。这个时长，这种程度的耐心，敲门的人极有可能是他阮总！
宗默眼睛骤亮，兴奋地询问阮老爷子：“有人来了，我去开门？”
老爷子微笑道：“好，你去吧。”
宗默霍地起身小跑过去，差点没把门口的人直接抱住猛亲。
“阮总！”
阮池先没搭理他，径直走进房间内，说道：“爷爷，没什么事的话我们就先走了。”
宗默：……
他看得出来，阮池明明就很关心爷爷，在昏迷的时候常来探望。这时人醒了，却态度淡淡，一点儿多余的殷勤都不愿意献。
老爷子倒没生气，爽快道：“嗯，你们先走吧，顺便把护工叫回来。”
“好。”阮池更为言简意赅，答应完便转身离开，走回门口一把拽过宗默的手，说，“走了。”
宗默：？
宗默没发现老爷子哪里老眼昏花，但阮池说他老眼昏花，说不定多少有一点。而且现在有隔了三四米远，阮老爷子应该看不清……
阮池拽的不是他的手臂或手腕而是手指吧？
确切些说，是握着他的手。
这家高级医院不像一般的医院那么人满为患，甚至说得上是冷清，宽敞的走廊里只偶尔有少许医护人员路过。
宗默盯了一会两人牵在一起的手，不知道阮池是不是忘了放开。
趁着还没走远，他劝道：“阮总，你爷爷醒了，你怎么不和他多说两句？”
“也没什么好说的。”
“那个……你大伯他们都把孙子带来了，你也不说几句好听的，万一他以后不把财产分给你呢？”
阮池笑道：“你还替我担心遗产？”
宗默点头：“嗯！”
有钱才能为所欲为！
才能……底气十足地出柜。
“他又不是真的老糊涂。”阮池无所谓地说，“他会把自己的产业交给有能力打理它们的人。”
宗默琢磨片刻，眨眨眼：“你是在夸自己吗？”
阮池笑一下，不答反问：“他和你说什么了？”
宗默：……
不愧是爷孙俩，得轮番想法子应付。
宗默熟练道：“夸你！”
心想：顺便还把你的老底和盘托出了！
“不然呢，难道夸那几个不成器的老东西？”阮池坦然接受他的回答，顺便把自家长辈再数落一遍。
宗默：……
不得不说，阮总对他真的比对其他人客气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