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永恒的地府里塑成鬼身后便不再有任何变化，这倒是让顾清明省了许多麻烦，无需担心下巴新出青茬，让他更加慵懒嗜睡，也不知是夜里太辛苦，还是适应了这地府风水。
人间的白昼刚结束，顾清明便趴在桌案上睡熟了，比那下班打卡还准时，白云摇不醒着贪睡虫，告知六阎王后识趣地一溜烟消失了。
殿内无需掌灯，李琰每一步要踏上的砖石都自动闪出微光来，仔细看才能发现是萤虫封存在内，扑扇着翅膀闪烁着灵魂的光辉。李琰漫步到顾清明身前，看着那睡梦中的人似乎还在轻呓，弯腰侧耳倾听才发现竟然是在唤他的名字，李琰心中一震。
顾清明唤的不是李琰，不是六殿下，而是那千年之前声声绕梁真挚且崇敬的一句“太子殿下”。
李琰伸手用掌心轻抚顾清明的脸颊，瞬间就连通了对方的梦境。
朦胧中一切皆是顾清明梦中幻真幻实的所见所闻。
朱红城墙上铺满琉璃瓦片，几杈桃枝看似漫不经心探入宫墙内，初绽的花苞被晨曦裹着，一位身着靛蓝圆领窄袖长袍的少年郎，胸口金丝镶绣的纹样竟是龙凤呈祥，流光溢彩却又并不张扬。
“殿下！”
少年缓缓回过头，那乌黑束发顶嵌碧玉银冠，一对明眸溢出欣喜，更显得新出之荷般的少年气来。
“跑慢些，你的伤还未痊愈。”
“殿下，我找到那块小石头了！”
少年歪着头有些不解，只见对方紧握的双手慢慢摊开，掌心上躺着一块晶莹剔透的玉石。
少年噗嗤一笑，伸手揉了揉那毛躁的小脑袋。
“笨蛋，这不是石头。”
“那是什么？”
“是护身宝玉。”
“是在何处寻到的？”
“那颗老桃树下。”
轻柔春风掠过树梢，那花苞就忍不住颤下了一片花瓣，正好就落在了相视而笑的两人之间。
李琰睁眼才觉眼角擒泪，指尖蹭了蹭那粉嫩薄唇，还沉浸在梦乡里的顾清明曳曳浅笑，李琰俯身单手一把稳稳抱起顾清明往殿内走去。
正踏入那半膝高的门槛，几不可闻的风吹草动传进耳内，李琰立刻警觉地护住怀里的人。
“谁！”
那人意识到已经暴露便现了身，一身玄纹朱砂衣袍，发髻高高扎起，腰间束着的革带缀着那随风而起的长穗。
“六殿下可真有兴致，地府里还养男宠。”
李琰眉头紧蹙，只觉得这个八阎王太过难缠，要是回应了对方，反而会引出不必要的麻烦。李琰手臂收紧抱着顾清明就要侧身离开，那人却立刻闪到了两人身前。
“李琰！”
“良之，我与你并无私仇，何苦要纠缠不休？”
八阎王眼中闪烁，似乎是被戳中了心里的苦楚，发着狠劲咬着下唇，一言不发挡在前路。
“五百年前你下至地府，重逢时我就同你说过，我心有所属，即便人鬼殊途我也爱他。”
“千百年来你孤身在这空荡无间，他何曾陪伴与你？他又为你做过什么？你们二人根本就是孽缘！是天劫！他害你丢了唾手可得的龙椅就罢了，你甚至还为他而死！现在竟然还要为他触犯阴律！”
八阎王脖颈青筋暴起，双眼通红，似乎是要把这千百年来的怨气都发泄出来。
“这些就罢了，你何苦要为了他这样微不足道之人让出这阎王宝座！”
“李琰，你扪心自问，这值得吗！？”
李琰看着面前八殿下癫狂的模样，心中略有不忍，曾经也是位风华绝代的盖世之才。
“值得。”
仅仅二字就让对方噎得再说不出一句话来，李琰叹了口气缓缓伸出手，手心里腾升起一团黑雾，消散后竟是一只玉盏，只见那原本疾言厉色的八阎王瞬间丧了气，眼里竟闪出泪光来。
“你……还留着？”
“当年你摔盏而去，我并非不懂你的苦心，可感情偏偏没有是非对错，我爱顾清明，即便是身处阴曹地府也要寻到他的踪迹，一千年我没有白等，这便是我的值得。”
“李琰……你……我……”
八阎王把脸撇在阴影下，以为能藏匿住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却没想过他对李琰的目光太过炙热，单恋的心事早在破罐子破摔前就露出了马脚。
“良之，我身死后你做的许多事我都知晓，我感激且敬佩你，卧薪尝胆并非易事，曾经你帮我守护好家国天下，现在你也替我保守这秘密，前世今生，我于你只有感激不尽。”
“我……才不要你的感谢！”
话音刚落八阎王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李琰看着怀里的顾清明，眉头总算舒展开来。
李琰踏入内殿的瞬间，各处烛火便陡然升起，轻手轻脚把顾清明放在柔软的床塌上，烛光辉映下那敞开衣领里的肩窝惑人得很，脖颈的线条格外细长柔美，简直是玉颈生香，李琰凑上去用鼻尖蹭了蹭，根本舍不得往那光洁柔滑的皮肤咬去。
只听顾清明闷哼一声，似乎是察觉到这近在咫尺的缠绵春意，难耐却又享受这种亲昵的把戏。
李琰伸手扣住那小巧的下巴，覆上了如饥似渴的吻。
“唔……哼嗯……”
俯身看着身下人意犹未尽的样子，不由得轻笑出声。
“果然，总是这般经不起挑逗，别装睡了。”
顾清明微微睁开左眼观察着四周，发现只剩他俩后才睁开那双水灵动人的大眼睛。
“你怎么知道……”
李琰与那八阎王所说的一字一句都听得清清楚楚，即便李琰并未做任何对不起他的事，可顾清明还是有些吃味。
“六殿下可真是桃花泛滥。”
李琰见塌上的顾清明神情古怪别扭，只觉得这幅模样分外可爱，忍不住往那娇软玉嫩的脸蛋上吧唧亲了一口。
“你干嘛！”
“亲你。”
顾清明伸出掌心堵住李琰的嘴，试图从对方的束缚中逃脱出去。
“不准亲！”
李琰见他不老实，直接将计就计拥住了闹脾气的顾清明，护着脖颈搂到了面前。
“为何不准？”
“就是不准！不准！”
“那……你亲我。”
李琰轻盈一翻就把顾清明带倒在了身上，重力失衡下顾清明直直就吻了下去，触碰到那勾起的嘴角简直气不打一出来。
“亲到了。”
顾清明心中暗骂：李琰这个老六，爱咬文嚼字得很！
李琰不知为何笑得像孩童得了玩具般，一瞬间那梦境中少年稚气的模样在脑海中浮现，顾清明胸膛里的那颗早已不再跳动的心忽然重重一落。
“所以前世……你真的是因我而死的吗？”
李琰眼中的悲痛在此时无限放大，那种无边无际盲目的思念就如深海溺毙的窒息感再次袭来。
“不。”
“是我害死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