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春回冰解>第一百四十章 承钰公主

  “皇上,您当真是好狠的心哪!”高公公在城墙上哀叹,表情阴鸷的看着四周的羽林军收缩包围圈,缓缓靠近。

  此时他居高临下,看见白晔和一个和尚在厮打。白晔的回答在他的意料之中,若想与这头六亲不认的恶狼对抗,唯有继续加码。

  “一个繁嘉公主不值得你垂怜……”高公公已被逼到绝境,周遭的羽林军虎视眈眈,他就靠在城墙的墙垛上,唯有背水一战。鲜血污了熙岚的浅色襦裙,那老太监抬高了声量,高声喊道:“那再加一个承钰公主呢!”

  什么!尺素也在?

  白晔愤恨的瞪着李瑾,似在质问他是怎么回事。

  “不可能……”表情惊骇之人换成了李瑾,他喃喃道:“信使一来家中,我便意识到安宁之日到头,赴京之前,已交代师父带着尺素和女儿寻安全处躲避,切不可暴露行踪。”

  他若能知道此时圆觉主持也在宫中,正被湛云散人缠得脱不了身的话,便很容易理解眼下的情况了。

  很快有有人押着两名女子从箭楼中走出,正是尺素和二妮不假。

  押解之人虽身着羽林军军服,可羽林军中还是有人认出了为首的正是神武军校尉巫咏。

  正是高公公派去泉州追查当钗和尚的那一队神武军,通过跟踪朝廷信使,顺藤摸瓜找到了然家的破庙。只等摒尘和圆觉前后脚离开,就伺机抓获了尺素母女,押解进京。

  尺素又一次站在重玄门的城墙上。她依然美丽,爱着素衣,身边的女孩像极了她少女时的懵懂模样。

  刀刃又一次搁在她秀美的脖颈上,可她神情冷峻,并没有上次的仓皇失措。

  她镇定自若,看向白晔的目光悠长而冷清,哪怕白晔旁边还站着自己的丈夫,她也只当没认出来般。沉静如水的目光从高处倾泻而下,不知究竟是想把白晔那颗煎熬了二十年的心彻底击溃,还是想帮他洗刷折磨他二十年的罪孽。

  高公公在问:“皇上,您已经负了承钰公主一次,还忍心负她第二次么?”他恶毒的笑着:“此番若是她们都死了,白氏就真的只剩下您一人了啊!”

  白晔在恐惧中变得绝望。尺素不哭也不笑,表情仿佛是在嘲讽,嘲讽着她早已知道的答案。

  是啊,拿他白晔当成什么人了?以为拿亲人的性命相要挟,就能得到想要的结果么?

  或许白氏绝后的诅咒,就是在报应他的凉薄。

  白晔不敢再看尺素,缓缓闭上眼睛。

  “别怕。”李瑾就在他身边,最初的恐慌已经从他身上退却,他变回那个慵懒镇定的和尚,甚至温声安慰白晔说:“既然尺素和二妮也在,反而好办了。你先稳住他。”

  白晔重新撇过脸来,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尺素能做什么?

  她曾是京城里最出众的大家闺秀,是全城世家公子们趋之若鹜的求娶对象。除了美丽之外,最拿得出手的还有知书达礼的温婉性格和一手美轮美奂的绣工。

  可李瑾的模样太笃定,由不得人不信,六神无主的白晔只能照做,回应高公公道:“你究竟想要朕怎样?”

  高公公很满意看到他态度的转变,握着匕首的手掌稍微松了松,又有了寒暄的心情,只道是:“老奴的野心从来不大,只想平安终老,可惜皇上容不下老奴。”

  “分明是你自己不老实!”白晔啐道。

  “非也,非也,是皇上眼中揉不得沙子,才觉得老奴不老实,否则以老奴的情况,又怎会想篡权夺位?”此时高公公拿着熙岚,巫咏拿着尺素,另个小罗罗拿着二妮,都在重兵包围中逐渐松懈。

  高公公继续道:“既然皇上不肯让老奴安享晚年,也就怨不得老奴出此下策!皇上若能立刻下令打开重玄门,放龙武军进皇城,你们白氏的几条性命,老奴还可以保下来!只是要辛苦你们去到苦寒之地,再不能入关!”

  “打开城门……”白晔忍不住冷哼道:“朕倒想问问,你还想拥立谁为新君?”“这就不劳皇上费心了,”高公公道:“等新君临朝,若你还有命在,自会知晓。”

  李瑾并未仔细听他们在聊什么,他只专注的窥伺着城墙上的局势。

  高公公控制着三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眼见着白晔已经松口,胜券在握的情境下,难免松懈,破绽百出。

  没人注意看白晔身边焉巴巴的和尚。他只是突然目光一寒,微不可闻的点了点头。

  尺素和二妮行动的节奏出奇一致,只是尺素尚且算得上客气的给了身后的巫咏一记肘子,二妮则直接把捏着她脖颈的人来了个过肩摔。

  一切发生得太快,高公公刚扭头回望一眼,尺素已经翩然而至眼前,抬腿一撩——玉足击在老人的手腕上,一举踢飞了架在熙岚脖子上的匕首,年迈的高公公也应声向后栽倒。

  “跳下来!”摒尘突然吼道!

  白晔再次拿看傻子的眼神瞪着他。

  宫城的城墙那么高,谁摔下来不是粉身碎骨。换了他都不敢往下跳,更何况是三个女子!

  可二妮已经扯着熙岚的胳膊,毫不迟疑的一跃而下!

  尺素稍稍迟疑,回头看一眼正重新包抄过来的巫咏,选择信任自己的丈夫,飞身而下。

  三个倩影自高处飞落,似飞花也似飘絮,终究不可避免的坠向地面。

  摒尘已经像离弦的箭一般,飞速冲了出去!

  他的那身内力温和醇厚,随着他的双掌绽放。他先用掌力分别托了熙岚和二妮一把,助她们踉跄站稳。而后借着城墙反蹬一脚,去向尺素坠下的地方,刚好将她搂在怀里。

  而后拥着她,轻盈坠落。

  城墙上乱作一团,看动静也该是巫咏带着高公公从另一侧逃了。

  白晔身边的羽林卫乱作一团,纷纷围上去查看熙岚的情况。一声声的“公主殿下”此起彼伏。

  白晔没有去看熙岚,他没脸去。

  李瑾牵着尺素走到他身边,沉声问:“她脖子受了伤,你不去看看?”

  “不去了,我又帮不上忙。那么多人看着,能有什么事。”白晔颓然道,胆怯的看了尺素一眼。

  你们都是我无颜面对的人。

  可尺素甚至大方的给了他一个微笑,和摒尘十指相扣,站在一起。

  是尺素没错。过了这些年,她笑起来反而更好看了。

  白晔的心稍稍暖过来一些,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只好没头没脑的问道:“你……居然也学了功夫?”

  “在圆觉住持身边耳濡目染,跟着学了一点。”尺素用另只手将一缕被风拂乱的头发撩到脑后,惭愧道:“孩子小时候太皮,不学几招,没办法把他们从树上赶下来。”

  “那你叫我去赶就好了啊。”摒尘愕然插话,大概连他也没料到尺素学功夫的初衷是为此事。

  尺素便瞪他一眼,嗔怪道:“还好我学了一点,不然今日可怎么办。”

  “不是还有二妮在么,”摒尘狡辩:“了然出门后,师父一直在专心调教她。”

  尺素更生气了,斥责道:“她一个女孩子,被你们教得这么野!现在更不肯老实跟我绣花了!”

  短短几句话,白晔便看出了他们之间伉俪情深,看来了然所言不假,尺素过得很好。

  那一瞬间他感慨万千,怅然道:“真没想到……那日之后,你们居然还能如此相处。”

  “其实当日之事,并非哥哥以为的那样。”尺素正色解释。她语气平淡,但一声“哥哥”已是白晔所有的救赎。

  “那是……怎样?”他的心底柔情泛滥,不解追问。

  尺素与李瑾对视一眼,沉声道:“那日是我们联手演的一出戏,想叫你收手罢了。”

  “什么!”白晔刚刚落地的心脏猝不及防又遭到了暴击。

  “哥哥应当记得,我们三人小时候,是一起上学馆听夫子讲课的。”尺素的声音温婉如水,娓娓说起从前:“只是后来我们年纪渐长,男女之间要避嫌,瑾哥哥也要准备承继大统,我和他也就没了来往。又过了两年,你们就开始在家中骂李氏昏庸无道,谋划要篡权夺位,我便再不敢开口说喜欢他。”

  尺素安静的诉说着陈年的秘密:“你们起事的那几日,忙得顾不上我。我便偷偷溜进宫里,找到瑾哥哥,告诉他——”

  “我若以她为质,还有一线生机。”摒尘抢过话头,替她说了,继而苦笑道:“是我们太天真。”

  真相令白晔心中大骇,指着李瑾喃喃道:“所以你在那晚之前,就已知悉?”

  “不,我知道得要更早。”摒尘说这些时,眼中一片平静,并没有恨:“我早就知道自己不过是个傀儡,手里既无兵也无权,只能任人宰割。既管束不了朝臣,你们父子也看不上我。所以当尺素来找我时……我除了照她说的做,想不出任何别的好办法。”

  白晔嘴唇微颤,欲言又止。“另外,”摒尘干脆一口气把话说完,下意识握紧了尺素的手,自嘲道:“我一直喜欢尺素。只是她十二岁之后,就不再与我们一起上课了。以前也曾想,等她再大几岁,我就和你爹开口讨了她做皇后,可惜后来的情境……我已不能开口。”

  尺素十二岁时,李瑾只有十五岁。怪不得他在位六年,无论朝臣如何进言,始终不肯选妃。这是窝囊的昭德帝唯一任性的坚持。

  只有那样一个傻子,才会将少时的初心坚持到底。哪怕头破血流,哪怕眼睁睁看着白氏父子磨刀相向,也没想过要放下尺素另娶他人。

  万幸,老天垂怜。

  二妮从一群孔武有力的羽林卫中挤出来,小嘴撅得老高。她的相貌虽然随了尺素,可惜刁蛮任性和熙岚如出一辙,也不知随了谁。

  摒尘柔声问:“又怎么了?你不是没伤着么。”

  “爹爹,”她眼中闪着贼光,揪着摒尘的衣袖撒娇:“为何娘亲是公主,表姐也是公主,就我不是公主呢?”

  摒尘罕见的黑了脸,呵斥她:“公主有什么好做的,你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就因为你娘是公主才惹来这等祸事,还拉了你做添头。”

  二妮无端领了训斥,脸拉得更难看了。

  白晔爱心泛滥,连忙做和事佬,调解道:“她想做公主,给她封一个就好了嘛。”

  摒尘急起来连皇上也训,斥道:“你闭嘴,我的孩子我自会管教。”

  白晔讪讪闭嘴。心里琢磨等他心情好些,再与他聊一聊了然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