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那俊秀公子就要被当街拖走,哭嚎声震天,惹得众人侧目,可这茶馆里虽然座无虚席,竟无一人敢拦。
了然一眼就看明白,这可怜虫八成又遭遇了本地有名的恶霸,才会惹得路人视而不见。
他搁在桌上的拳头捏得指节发白,强忍着不出头。
“你想去就去吧,”萧笙贤惠得很,抿一口茶,轻声道:“反正收拾他也用不了一会,不耽误事。”
了然感激的看他一眼,刚要拍案而起,一旁的桌子已经被人踢翻了。
他一扭头,看见方才大放厥词冒犯萧笙的陶胖子已经怒发冲冠,拔了狼牙棒指着彭公子道:“你放开他!”看来他说话虽不中听,倒是个热心人。
彭公子变本加厉的抓紧了美人,语带讥讽:“又是个不长眼的,八成是过路的吧?”也不去打听打听我是谁。
陶胖子怒道:“我的事用不着给你汇报!”
“我告诉你!”彭公子带着玉扳指的拇指指着自己的脸:“这城里没人不认识小爷!若你敢碰我一下,我让你和你的朋友们都横着出巫州城!”
那英武女子第二个站起来,喝道:“我先让你身首分家!”她手上寒光乍现,竟是一对八方开刃的鸳鸯钺。
“我看你们是活腻了!”彭公子大吼一声,他带来的狗腿子立马集结,从门外涌进店里。
他们那桌上一共有五人,涌进来的家丁却有十几人之多,可拿钱卖命的家丁面对不要命的江湖儿女,虽然人数上占优,气势上却要短一截。
茶客见大事不好,纷纷遁走,临走有人发善心叮嘱:“那是彭刺史家的公子,不要惹他!”除了剑拔弩张的两拨人,剩下的唯有萧笙和了然岿然不动。萧笙慢慢品茶,了然腆着脸给他斟茶,全然不受打扰。
五个江湖人的意见并不统一,陶胖子和佟姑娘想打,另两人想退,说话最有分量的谢大哥在踟蹰。江湖人也怕惹祸上身,一般不愿招惹官府。
彭公子看出他们的嫌隙,当即挑拨:“不想找死的快滚!本公子今天就当没看见你们!”
那想退的两人连忙脚底抹油跑了,谢大哥抬了抬脚,终究选择留下。佟姑娘见他此举,微不可闻的一笑。
彭公子纵观局势,心道:十五对三,胜券在握。
他仰头嚎一嗓子,双方开打!
可怜那三人出场虽然威武,终究没正经练过几天,并不抗打,萧笙半杯茶没喝完,他们已经被一众家丁逼到角落。
那布衣公子被恶霸拽在手里,哭哑了嗓子。了然紧张的关注着战局,萧笙则嗔怪的瞟他一眼,只道:“你若出手就好了,这会早该料理完了,哪会吵闹这么久。扰我喝茶。”
了然叹道:“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萧笙给杆就爬,当即接话:“我腰疼,站不起来。”
了然被他这一句调戏闹得红脸,思及自己昨晚所犯的罪过,一句“阿弥陀佛,罪过罪过”险些脱口而出。他不敢看萧笙,站起来道:“我去去就回。”
高大的和尚突然站起,身上的气度鹤立鸡群,瞬间成了一番乱局的焦点。
他微笑着走到战场中央,先行了个佛礼,冲彭公子道一声:“阿弥陀佛。这位施主,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我呸!”彭公子呸完才看清了然的俊脸,口气又柔和不少,只道:“出家人不要管闲事,滚开!”
了然敛去笑意,轻轻摇头,轻叹道:“执迷不悟。”转身便抄起一条长凳,三下五除二将那群家丁全拍倒在地,一件茶具都未打碎。看得那三个十八流的江湖人士目瞪口呆。
彭公子气急败坏,只道:“别以为你是和尚就可以免于一死!你也不去打听打听我是谁!”
“死不悔改。”了然再叹。一步一步逼近彭公子,要将他手上的小公子抢下来。
彭公子节节败退,被了然身上莫名的气势压得说不出话来,一肚子的脏话无处施展。只得暂且松开美人,一把拔出腰上装饰用的长剑,直指了然。他欺负了然手无寸铁,信口胡诌道:“我师承浮屠宫,尔等也敢挑衅我的无影剑!”
听见有人败坏自家名声,一直静坐的萧瑟终于忍无可忍,倏地站起,虚晃一招,抓了彭公子的胳膊顺着一捋!
他甚至都未使力,却精确的扣在麻筋上,彭公子无意识松了手。萧瑟夺了剑,行云流水的一翻手,那中看不中用的工艺品就指在彭公子的咽喉处,剑尖压着肌肤的感觉微痛,令人不寒而栗。
萧笙眼中望向了然时的粼粼波光瞬时结冰,杀气四溢。冷声道:“剑都握不好,也敢玷污浮屠宫的名声!”
“敢问这位少侠……不,这位美人又是哪来的侠士?”彭公子已经一败涂地,但因他惯来无法无天,不知死活,竟还有心思觊觎萧笙的美貌。
“浮屠宫萧笙。”萧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再让我从你嘴里听到’浮屠宫‘三字,我就灭你满门。”
萧公子的威胁自然立竿见影,倒地的家丁纷纷停止哀嚎,纷乱的茶馆静得连绣花针落地的声音都听得到。
竟会在此遭遇萧公子!
萧笙的剑锋就擦在彭公子的喉头,他却突然没了取人性命的勇气,把剑一扔,呵斥道:“还不滚!”
他的身手和目光都太骇人,不由得彭公子不信。他被萧笙的名号吓出浑身冷汗,忙不迭跑了,都来不及过问倒了一地的狗腿子。
佟姑娘性子泼辣,蹙眉追问:“你真是萧公子?为何不取了他狗命!”
“阿弥陀佛,”了然插话:“女施主,上天有好生之德,杀伐之气还是收一收。”
佟姑娘念及他的救命之恩,并不反驳。
那陶胖子小眼睛一转,蹭到萧笙面前,流着哈喇子套近乎:“久闻萧公子是人间绝色,真是百闻不如一见!陶某三生有幸!”马上话音一转,说回正题:“陶某痴迷剑术多年,可惜没有觅得良师,不得法门,不知能否斗胆请萧公子赐教几招?”
“不能。”萧笙冷冷看他一眼:“根骨不好,不是练剑的材料,我看狼牙棒就挺适合你。”
陶胖子脑后冒冷汗,心知自己刚才说的话全被萧笙听去了。
“我们还是快些出城吧,若等他回去找了爸爸,麻烦就更大了。”了然扶起布衣公子,催促他们快走。
布衣公子还止不住哭嗝,如此狼狈之时还不忘道谢:“谢谢高僧,谢谢各位大侠!岑某感谢诸位的救命之恩!”
了然方才听他说话就知道是个不让人省心的书呆子,只得点破道:“岑公子,你也得跟我们一起走,这巫州城你是呆不得了。”
“可是……”岑公子一脸难以置信:“我的东西还在官学里,我还要念书,我又能去哪?”
陶胖子是个暴脾气,对这书呆子怒斥道:“你再留在这,那恶霸吞你都不带吐骨头的!”
他凶神恶煞又几乎把岑公子吓哭,了然连忙将那软萌的公子护在身后,道是:“都别争了,出城再说!”他心道等出了城再慢慢给岑公子做思想工作也不迟,而岑公子大抵觉得不过是出趟城,再转身回来就好,并不抗拒恩公的安排。
一行人风风火火杀到城门,发现已经毫无预兆的落了锁,里外不通,民怨鼎沸,可守城的官兵不为所动,想来是彭公子动作快得很。
“青天白日……想关城门就关城门,将王法和民生置于何地!”岑公子怒斥,小拳拳捏得死紧。了然连忙捂了他那张惹事的嘴,愧疚的看着萧笙道:“阿笙,要不我们先躲躲?”
萧笙乖乖点头,只要跟着了然他做什么都行。
佟姑娘还在记恨刚才的事,对这个真假不明的萧公子也不甚尊重,不忿道:“你刚才就该结果他!”
“若闹事杀人,出的乱子更大。”了然护妻心切,替萧笙辩解。
“诸位,我们途经此地,在城内租住了一方小院,地处僻静,可以暂且去躲一躲。”谢大哥想得最周到,给他们寻了去处。
众人趁乱从人群中挤出来,去了安身处。
进了小院,惊魂未定的众人才算暂且稳住心神,凑在一起商讨对策。
谢大哥分析:“那狗官把城都封了,想来是不抓到我们誓不罢休。我们即便躲在此处,也迟早会被搜出来。”
“没错。”了然点头同意他的说法。
“这有何难!我们有萧公子在,可以杀出去啊!”陶胖子因萧笙天下无双的美貌和夺剑那利索的一招而笃信他的身份,仗着有大神镇场有恃无恐。
“不要指望我,”萧笙不客气的打击他:“我有伤病在身,不能用内力,连城墙都爬不上去。”
众人惊掉了下巴,难以置信的看着他气定神闲的模样。陶胖子不解追问:“你既然伤成这样,为何还如此……淡定?”
“这不是还有了然在么。”萧笙坦率得很,指了指最低调的和尚。
竟是一僧和双刀的传人,了然师父!
众人的下巴彻底合不上了,怪不得能将一条长凳耍得风生水起。谢大哥惊问道:“你就是传说中的……了然师父?可你不是已经……”
死在萧公子剑下。
“贫僧法号了然。”了然双手合十,谦逊行了佛礼,解释道:“不敌萧公子是真,命丧无影剑是假。都是讹传、讹传。”
“我可没赢,你少捧我!”萧笙并不领他的情,那日虽是自己怀柔在先,可最后确是体力不支败在了然刀下,他不许了然贬低自己来抬高他。
“那不就得了嘛!”陶胖子很乐天:“那就了然师父带我们杀出去,也是一样的!等出去后,再教我几招刀法——”
“不行。”了然也断然拒绝,正色道:“阿弥陀佛。我是出家人,不杀生。”又不嫌多事的加上一句:“陶兄还是专心练狼牙棒吧,那个最衬你。”
一直无话的岑公子怒发冲冠,气得满脸涨红,只道:“我们干脆效仿南平的两位大侠,将他们的丑事都揭发出来!贴在城门上!彻底解救这巫州城!”
“岑公子,此招还得天时地利人和,眼下行不通。”了然耐心道:“得找到人证物证,还得拿住彭刺史,更重要的是弄清楚案情,写得有理有据。再说现在城门已关,我们就算在城里闹翻了天,他们也能悄悄压下去。”
岑公子泄了气,沉默半晌,不甘道:“你怎么这么清楚?”
了然见他没心眼得可爱,也不瞒他:“因为南平那事就是我和阿笙干的啊。”
“啊!”众人刚刚合上的下巴再度掉下来。
佟姑娘道:“可南平那事,明明是李公子夫妇路见不平,现在江湖上寻他寻得热闹呢。”
“实不相瞒……那是贫僧戴了假发。”了然挠头。
众人又将目光挪到萧笙身上,萧笙嘴角抽搐,极不情愿的承认:“我穿了女装。”
众人议论半天,暂时想不出好办法。此时恰逢午睡时间,萧笙嗜睡,竟在如此危难的局势中没心没肺的打了个哈欠。
“阿笙,是不是困了,要睡会么?”了然贴心发问,照顾身娇体贵的萧公子他最熟练。
“好。”萧笙竟真的点头,揉起睡眼惺忪的眼睛。
“谢兄,可否借一张床榻。”了然诚恳道。
话题突然从逃命换成午睡,谢大哥拐不过这个急转弯来,但还是给他们指了卧室。了然便牵着阿笙站起,径直走去。
“你们……”陶胖子憋不住话,见他们十指相扣,怎么也挪不开自己受惊过度的眼睛。
萧笙回头看他一眼,不等了然开口便抢了话:“如你所见,我和了然,就是不清不楚的。”
才不是和荣瑟。
说完他觉得浑身畅快,牵着了然趾高气扬的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