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春回冰解>第八十七章 萧公子的冰瞳

  尹县令一收到财神爷被人打成重伤的消息,如临大敌,早早就换上官服,在“明镜高悬”的牌匾下候着了。

  和一个人顶两个大的王员外不同,尹县令贼眉鼠眼,长得活像一只耗子,坐在案台前颇为滑稽。

  他买县太爷的官职花了一千两银子,其中八百两是问王员外借的,所谓借,其实就是赞助,这两年他搜刮了不少民脂民膏,却从未见债主催债。尹县令懂得投桃报李,把王员外四处横行霸道的烂摊子收拾得妥妥帖帖,反过来,王员外不仅不提还钱的事,逢年过节还要奉上更加贵重的礼品,两人狼狈为奸,好不快活。这会一见王员外被人抬进来,尹县令自然比亲爹被人打了还难受。

  又见那惹事的两人,李公子身高腿长,明朗俊逸,穿着不张扬,举手投足间却自带贵气。他不卑不亢,见了县太爷不仅不行礼,脸上还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虽未面露恶意,却总让人无端觉得如鲠在喉如芒在背,见了他一双黑亮的眼睛只想躲。

  再看他身边的娘子,尹县令不由自主咽了口唾沫,心道好个倾国倾城的美人,怪不得那老哥们为了她差点豁出命去。别说王员外见了起邪心,连素来只爱钱财的尹县令见了都想染指。

  “青天大老爷!”为首的狗腿子“扑通”一声跪下,信口胡诌:“我们随老爷去镇上收租,不想路遇这两个刁民,起了争执,这李公子竟仗势欺人,把我们老爷一把推下河堤,险些要了他的命!”

  剩下的狗腿子哭嚎成一片:“老爷,您是父母官,可一定要主持公道啊!”

  了然只觉得吵,脸上的笑意消失了,蹙起眉头。

  “大胆刁民!见了县官还不下跪!”尹县令气得拍案,指着了然道:“方才他们说的,你可认!”

  “不认。”了然坦然,仍旧杵在原地。

  两个衙役上去想按住他,都被了然铁一般的胳膊推开了。好在本朝官制,县令都是外地人,掾属却都是本地人,那两人并非存心要与了然作对,顺势退开不再为难。

  “那你说,究竟是怎么回事!”尹县令气急败坏的发问。

  了然无畏的对上他的绿豆眼,证明自己问心无愧,沉声道:“是那王员外先对我娘子无礼,我迫不得已才推了他一把。”

  “胡说八道!血口喷人!”为首的狗腿子立马咬他:“我家老爷乐善好施,美名在外,怎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了然打了个寒噤,想吐。

  “你说王员外调戏你家娘子,可有证据?”尹县令揪着自己两撇滑稽的胡子,不怀好意的追问。

  这种事情怎么可能有证据!简直强人所难!

  了然摇了摇头。“那,可有证人?”尹县令的言辞里已有得意的神色。

  不等了然回答,那些沆瀣一气的家丁已经率先开口:“没有的事!”

  “他胡说!”

  “我家老爷绝无轻浮之举!”

  “我看他才是不怀好意,存心诬陷!”

  了然握着萧笙的手,说不出话来。他凝神看着“明镜高悬”四个字,却想起前天晚上,风里雨里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两人身处四处漏风摇摇欲坠的破庙,他和萧笙宛若呆在孤岛上一样无助,世上只剩他们两人相互倚靠。

  “大胆刁民,这么多证人在场,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尹县令的质问将了然拉回现实中。

  了然的冷笑颇得萧公子真传,只道:“若尹老爷坚持听信王家家仆的一面之词,我无话可说。”

  “竟敢蔑视公堂!”尹县令见他词穷,打定主意要穷追猛打,抓起一把红头签撒在地上,喝道:“来人!打他二十大板!”又道:“至于诬告和伤人,打完再判!”

  四个衙役拢上去,两个拿着板子,两个作势要按住了然。

  了然提起一口真气,悠闲的将衣袖一甩,那四个衙役纷纷摔了个四脚朝天。

  尹县令的神情严肃起来,心道这公子哥还是个不容小觑的练家子,呵斥道:“蔑视公堂!殴打衙役!出手伤人!诬告王员外!今天非要将你下狱不可!”

  “下狱?”了然灵光一闪,答道:“我今日既然敢来,便知道尹老爷总是要找个理由把我下狱的。不过方才老爷问起人证,此番王员外调戏我家娘子一时虽无人证,但他一年前强抢民女,致人家破人亡一案,却是有人证的。”

  他灼灼目光落在尹县令那张局促的脸上,逼问道:“不知狱中可有一个叫谷豆的少年?”

  尹县令心头一凉,没想到这外地人会知晓一年前的旧事。

  了然不给他思考的时间,只道:“可否将人提上来,做个人证?虽不能证明王员外是否调戏我家娘子,但也能看看他能否担得起‘乐善好施、美名在外’的谬赞。”

  谷米夫妇的命案板上钉钉,谷豆下狱根本未经审批,此事绝不能拿到明面上说。

  “这……”尹县令的小眼睛一转圜,已经有了主意,讪笑道:“既是囚犯,哪能随便从狱里提出来,万一跑了怎么担得起。不如麻烦李公子和王家的家丁们随我一道去牢中,找那谷豆当面对质?”

  此时王员外已经醒了,一听尹县令的提议便知道他的险恶用心,扶着头痛欲裂的脑袋煽风点火:“对!找谷豆对质!我倒要看看是谁污我名声!”

  了然并不与他们争执,带着夫人乖乖随行。一行人浩浩荡荡去了狱中,本打算关门打狗,神不知鬼不觉收拾李公子,霸占李夫人。不想门闩一下,最先笑出声来竟是一直冷着脸的李夫人。

  冬日的暖阳照不到这阴森的牢狱里,阳光从仅有的一处高窗射进来,是这地狱里唯一的光。趁着这一线光明,尹县令和王员外诧异的发现,那倾国倾城的美人脸上挂着一抹让人不寒而栗的邪笑。

  萧笙道:“夫君,我先把人带到刑房了,你去找谷豆过来吧。”他朝前走了几步,回头朝失神的尹县令和王员外嫣然一笑,当真是回眸一笑百媚生,只道:“不是要对质么,怎的还不跟上?”

  尹县令忽见他们反客为主,径直要去刑房,被吓得不轻。又转念一想李夫人一个单薄的弱女子,还能把他们乌压压的二十几号人吞了不成,于是勉强捡起官威,吆喝人跟上。

  谷豆被关了一年多,瘦得像根豆芽菜,神情呆滞,忽而被一个温暖的大哥哥从污秽不堪的牢房里扶出来,脑子很乱。

  刑房里,萧笙不知用了什么办法,不声不响的将一干衙役和家丁全关了,外头仅剩尹县令、王员外和师爷三人,正瑟瑟发抖的看着美人。

  萧笙出手太快,行云流水间如同舞了一曲,就将那二十条壮汉悉数塞进一间囚室,不用分说夺了钥匙下锁,任他们隔着栅栏看热闹。

  了然额上青筋直跳,低喝道:“阿笙,为何不等我过来!”

  萧笙理亏讪笑,严正声明:“都是点拳脚功夫,我绝对没使内力。”

  谷豆一见王员外就激动,可他身子太弱,怒血攻心下站都站不稳,磕磕巴巴半天也说不清楚案情。

  他不过是一个半大的少年,又不识字,受此磨难和折辱,话说不明白也正常。

  萧笙施施然走向师爷,温声道:“我看师爷的模样,想必是清楚案情的,不如帮他个忙写下来?”

  师爷的额上直冒冷汗,一颗心在良知和强权中撕扯。萧笙正是注意到他一直煎熬的表情,想着留了他没准有用,才没将他一并塞进囚室。

  师爷落座,拿着毛笔的手犹在颤抖。

  “严师爷!你敢!”尹县令的绿豆眼瞪成了蚕豆大,唯恐他真的留下笔墨,被人拿了把柄。

  “罢了,”萧笙抽走师爷的笔,轻哂道:“你抖成这样也写不了,不如先去烧壶开水提过来。”

  严师爷幸得脱身,忙不迭躲开了。

  “你烧水干什么?”尹县令有了不详的预感,看萧笙的眼神宛若看罗刹。“当然不会在这里品茶。”萧笙瞥他一眼,踱步在阴森的刑房里转悠,四处打量,自言自语道:“你们可真没创意,左右不过打板子抽鞭子,老虎凳夹手指。就知道拿这些东西欺负百姓。”

  “你……”王员外觉得自己惹错了人,只道身体抱恙,扶着头想走。可惜出口被了然堵住,来去不由他。

  “王员外,既然谷豆说不清楚,要不你先说,对与不对我们再问他。”了然头一次做恶霸,不如萧笙淡定,无论是言辞还是动作都有些用力过猛。

  “我,我头疼,”王员外一心往外闯:“先让我回家休息,改日再说。”

  “不行,”了然一把拽住他肥硕的胳膊:“我和娘子日程很赶,耽误不起,今天必须说清楚。”

  “哎呀!”王员外大力挣扎,挣脱不得,惊呼:“我脑袋还在流血,你把我强留在此处,不让我回家看大夫,我若死在这鬼地方,你担得起么!”

  “好人不长命,祸害留千年,我看王员外长命得很。”萧笙不知什么时候也绕了过来,冷笑道:“放心,不会让你死的,只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王员外惊恐的盯着他看,只见美人脸上缀着一双森冷的冰瞳。顿时后悔不迭,不知自己究竟招惹了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