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金丝雀竟然啄我>第44章 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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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柏黎云去开水房接水的时候,又接到了沈燕青的电话,他心间那口气一直堵着,铃声持续了无数遍也没去接,沈燕青又开始发信息,于是整个过道上全是从裤兜里传出来的滴滴声。

  “大兄弟,你手机响半天了,怎么不接啊?”隔壁病床的男人好奇地探过头,提醒说道。“是不是老婆打过来的,两口子闹别扭了啊。”

  柏黎云把手摸进去关了手机,低头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的时候已经是一脸笑意地说:“是啊,家有悍妇,烦人的紧。”

  晚上的时候吴月华不肯让柏黎云睡在病房,从兜里摸出一把钥匙扔到床脚,说:“回家去睡,你待在这我睡着不舒服。”

  柏黎云接过钥匙的时候,心里跳的极快,他看见了吴月华眼底的犹疑之色,没再去讨价还价地说:“好。”

  月朗星稀,小县城里街道上几乎见不到半个人影,柏黎云走在路上的时候把手机开机,手指划过上面一百多条发疯的信息。

  “接电话啊!”

  “柏黎云!”

  “你信不信我马上坐车过来!”

  “你TM的!”

  柏黎云觉得有些难受,他似乎很擅长把事情搞砸,无论是和母亲还是和沈燕青的关系,他总能够把一切亲密关系都弄得一塌糊涂。

  柏黎云拨过去的一瞬间,电话就接通了,他原以为沈燕青会歇斯底里地责骂,却不想那边传来沙哑的声音,只轻轻地说了一句:“你还好吧……”

  像是坚硬的河蚌被沙子趁虚而入,然后慢慢包裹出一颗莹润的珍珠。柏黎云突然觉得自己关机的行为特别的混蛋,他把手机打开功放,然后举过头顶拍了天空上的那轮月亮,发到沈燕青的手机里。

  “沈燕青,你走到窗户边看看。”听筒那边传来脚步声,推拉门窗后有风灌了进来,发出呼呼的响声。“我们其实离得不远,抬头就能看到同一轮月亮。”

  这样无厘头的话竟然安抚了沈燕青的恐慌,他苦笑一声说:“不接就不接吧,还关机,幼不幼稚啊。你说一句在忙,我又不会死缠烂打。”

  “太难过了,不知道能跟任何人说什么,说了也没人懂。”柏黎云拐进一条小巷,街口那家开了二十多年的小卖部还没关门,他踏进店里买了牙刷牙膏,结账的时候老眼昏花的店主也没认出来他。

  “你不说,怎么知道没人懂。”沈燕青的嗓子干得就像是火在烧,他一直仰头看着漆黑的天空,月亮躲在乌云后面悄悄地露出半张脸。

  “有些事,不说难受,说了矫情。”他继续往前走,快走到楼道的时候怕爬楼信号不好,索性坐在花坛上继续和沈燕青说话,“就像……我总不能跟你说……我都这个年纪了,因为我妈恨我,难过的不想活了吧。”

  “你们年轻人的话怎么说来着,妈……妈宝男?我爸没死之前,我们家都听她的。她让我们俩往东,我们爷俩绝对不敢往西。”

  夜风吹着落叶盘旋在柏黎云的脚边,花坛中间有几盆栀子花,咸湿的空气里带着点甜味,和十几年前的每一个夏夜拥有着同样的味道。

  “我妈以前是百货大楼的售货员,嘴皮子利索着呢,骂人的时候整栋楼都能听的清清楚楚。后来我们院里的小孩背地里都叫她'机关枪',有一回我说漏了嘴,被她拿着鸡毛掸子追了三四条街。”

  沈燕青在那边轻笑了一声,算是回应柏黎云的话,让他知道有人在听。

  “你说,这么厉害的一个人,怎么就突然老成那样了。”柏黎云想抽烟,才想起来烟早就在医院的吸烟室里抽光了,只能折一截灌木丛里的树枝叼在嘴上。“是不是,生了我这么个孽障,害她折了阳寿。”

  “柏黎云。”沈燕青不自觉的扬高了声音,撕扯的嗓子生疼,引发了一串剧烈的咳嗽。

  “你嗓子怎么回事儿,我刚就想问你了。多喝点水,不行让小施给你开点药。”柏黎云的思绪被他打断,又开始跟训小辈一样的唠叨。

  “我没事……”沈燕青还是听话的走进屋里,端起水杯喝了满满一大口,捏了捏嗓子说:“你怎么能这么想,哪个孩子生下来不是向父母讨债的。”

  “我不知道你和阿姨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但你干了犯法的事,法律已经审判过你了,你现在是清清白白的柏黎云,别什么罪都往自己身上揽。”

  “那不一样啊,谁能接受自己有个劳改犯的儿子。”柏黎云吐掉嘴上的树枝,准备折回那个小卖部再买包烟。

  “我之前拍过一个心理学家的电影,当时剧组给我请了一个教授做技能辅导,他告诉我很多有意思的东西。”

  “在弗洛伊德的人格理论离,他把人格分成本我,自我,超我。本我反映人的生物本能,按快乐原则行事,是“原始的人”;自我寻求在环境条件允许的条件下让本能冲动能够得到满足,是人格的执行者,按现实原则行事,是“现实的人”;超我追求完美,代表了人的社会性,是“道德的人”。人做了本我也就是道德层面不允许的事,担心受到超我层面道德规范的惩罚,从而企图通过本我来调节,而调节的方式最简单的就是赎罪。”

  这段话太过生涩难懂,沈燕青说的很慢,好在柏黎云也没有打断他。

  “在通常的情况下,本我、自我和超我是处于协调和平衡的共生状态,一旦失调打破稳定形态,就会产生心理障碍,严重的会危及到生命。”

  柏黎云停住了脚步,盯着自己的脚尖,缓缓说道:“没那么严重,总不能死在我妈前头,虽然她可能不会伤心,但我怕她走的时候没人给她扶灵,怪冷清的。”

  “我昨天发的那条你看到了吗,等我这边杀青了,我去珙县找你。”沈燕青不打算在电话里说服柏黎云,他已经给那位心理学教授发了信息约了见面时间,但在这之前他需要弄清楚,在柏黎云的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故事。

  说来也好笑,两个加在一起睡了几百次的男人,却一点都不了解对方。好像在今晚皎洁的月光之下,才终于打开心房的缝隙,让尘封多年的话循着风飘进了对方的世界。

  柏黎云站在了小卖部前面,要了一包云烟,结账的时候老店主盯着他的脸,语气迟疑地说:“你是不是老柏家的儿子……好多年没见着你了,要不是你和你爸长得一模一样,还真不好认!”

  柏黎云开心地笑了,把找零推了过去,说:“叔,不用找了,是我,我是柏望生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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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弗洛伊德人格理论参考资料:叶浩生,杨莉萍.心理学史.上海市中山北路3663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233-2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