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温吞>第5章 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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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亭撑着窗台,略略露出上半身,看到对方转着轮椅向后退了几步,神情警惕,便解释道:“我不是小偷。”

  “我爸是你们家司机。”温亭继续表明身份,但对方没有一丝松动,双手紧握着轮椅,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没有办法,温亭抖了抖脚,说实话,他刚刚在下面蹲了这么久,现在爬上爬下,这会儿脚已经有点麻了。

  但他想告诉对方自己没有恶意,仅仅是想来还纸飞机。

  对方膝上放着那架平头飞机,温亭问他:“你觉得我折的飞机怎么样?”语气稍稍上扬,颇有些得意的意思。

  季之木满脸怪异地打量窗外这个横空出现的男孩,自己还在震惊的情绪中未反应过来,对方就自报家门“哔哩吧啦”讲了一通。

  他定了定神,反问他:“你怎么爬上来的?”

  “噢,”对方终于肯搭理自己,温亭有点高兴,“从外面那个楼梯爬过来的,哈哈,是不是很像蜘蛛侠。”

  又虎又傻,这下季之木相信他只是个有点多动的傻小子,便问他:“你打算一直在外面悬空多久?”

  温亭一听,这是邀请自己进屋的意思,激动地就要抬起一条腿搭上窗台。

  但窗台太高,他抬了半天,腿没搭上,反而裤裆要扯开,下意识朝下看了看。

  这一眼让温亭把低血糖都看出来了,刚刚雷厉风行上蹿下跳时没注意自己在无防护措施下爬了多高,这会儿地面好像离自己越来越远,房子在不断拉高。

  他有点感受到站在三楼往下看是什么情形了。

  温亭的脑袋变得轻飘飘的,他很想进房间,但他现在双腿抖得有点不受控制,只好闭起眼伏在墙壁上,双手虚虚抓着窗沿,眼前的景象像被浓墨晕染,越来越暗。他很想开口让对方拉自己一把,但一张口只剩急促的呼吸,况且对方还坐着轮椅。

  温亭想,完了,他已经预见到自己的未来: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全身包裹得像盗墓漫画里的木乃伊。

  下一秒,他感觉到有一双手穿过自己的胳肢窝,卡住双肩,非常粗暴地把他拉了起来。

  他没有丝毫力气支撑,任由对方像拖尸体一样把自己拖进房间,沉沉地趴在对方身上,温亭闻到了一股柠檬清香。

  把人拖进来后,季之木也体力不支跌坐在地上,不住喘气,他无法想象如果晚一步行动会发生什么,毕竟这个男孩看起来连窗沿都快握不住了。

  他皱眉低头看,对方貌似还没从恐高的症状中缓过来,一动不动。他撑起对方的肩膀带他坐起来。

  温亭双脚碰到了地面,整个人终于有种实感,脑里的混沌渐渐消失,眼睛重新聚焦后,他看到一张凝重的脸。

  对方语气不善问:“你在做什么?”

  “对不起,我的腿麻了,实在站不住。”温亭感到很抱歉,他往后退了退,让彼此之间拉开点距离。

  “腿麻了?你没发现自己恐高么?”

  季之木被他气笑了,对方已清醒过来,他便站起身坐回轮椅上,再次打量着这个男孩:头发留得短短的,像只刺猬,瘦瘦小小,一双眼睛眼珠子占大半,眼白很少。

  对方出了一身虚汗,以至于季之木拉他时手心全沾上了他的汗液,想到这,季之木用手揩了揩裤腿。

  温亭坐在地上呆滞地见他走两步坐回轮椅上,仰头道:“喔!你能走。”

  “当然,我又不是瘸了。”季之木说。以免对方继续打听他为什么坐轮椅,季之木坦然说出自己的病症,没有再往下,点到为止。

  温亭点点头,他见对方一脸平淡,仿佛这病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只是一个小感冒,心里有点不好受。

  不严重的话怎么会坐轮椅呢?他想。

  母亲生前也是这般坐着轮椅,他听不懂医生口中一长串的病名,母亲向他解释自己得了癌症,脑袋里生病了,他也不知道癌症是什么病,但他知道是很严重的病,因为母亲因此永远离开了他。他恨癌症,温亭每天这样想。

  他安慰对方:“只要不是癌症,就能治好。我妈妈就是癌症去世的。”

  他摇摇头低声说:“治不好。”

  季之木本想笑话对方想法天真,但终究没有说什么。他摇着轮椅来到书桌前,抽出一张白纸,自顾自折起纸飞机。

  温亭很快转移了注意力,他从地上站起身,走到书桌旁热情地自荐:“我教你折怎么样?我上折纸课学过几种折法,折出来的飞机可以飞得很远。”

  季之木看他一副“就算被拒绝也势必要教一下”的模样,默默让出面前的白纸。

  他听见对方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句“看好了”后开始埋头苦干,似乎有意放慢速度让自己看清步骤。

  一分钟后,季之木见他折出了一架平头飞机。对方又抽出一张白纸,提醒他下面展示第二种折法,而这一架折法更复杂,一张纸被反复对折和翻转压折,成型的纸飞机精巧形象,连机翼处都颇具细节往下折了一下,纸飞机被洋洋得意地放到自己面前。

  季之木听到他兴冲冲地说:“还有一种呢。”

  但温亭意识到自己很尴尬地记不清第三种折法,他挠挠脑袋“嘿嘿”笑着装傻:“算了,下次再教你,你先把这两种记熟,我们老师说学东西不能一蹴而就。”

  说罢,他拿起其中一架纸飞机跑到窗边,朝着对方的方向送过去。

  纸飞机穿越整个房间,从季之木头上飞过,撞到书架上落下。

  “怎么样?”温亭邀功一般,“飞得远吧!”

  不待对方回答,他三两步走过去捡起飞机,注意到书架上整齐摆放着满满当当的书,惊呼:“你的书真多。”心中生出一丝佩服。

  “你想要可以拿走,”季之木看到对方摇摇头,以为他只是在客气,却听到他一本正经道:“我看不懂。”

  温亭抽出一本动物图册摊到膝盖上,津津有味地看起来,不再和季之木搭话,嘴里偶尔发出一些怪异的语气词。

  窗外的蝉鸣乐此不疲,经过刚刚一顿折腾,季之木这会儿已经有点困乏了,看着窗外昏昏欲睡。

  室内一片宁静,偶尔有翻页的声音,季之木心里的燥郁随之抚平,他眯了眯眼睛,不知不觉阖上眼。

  “你捕过蝉吗?”

  季之木睁开眼,看到一张放大的脸,对方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他面前,手上还拿着那本动物图册,季之木瞥见摊开的那一页上在科普蝉。

  “没有。”季之木回答,随后把头转去一边。

  “你听,外面就有知了在叫。”温亭回想起几天前捕蝉的经历,忍不住和对方分享,“前几天我和同桌上课时听到外面一直有知了叫,我们下课后借了同学的篮球网兜,套在根树枝上去捕蝉。千万不要以为捕蝉很简单,其实是个技术活,三个字,快准狠,你动静得小,你眼神得好。”

  “我们绕了几棵树才定位到声音的来源,我让同桌借我踩个肩膀好让我爬上树,我靠近它时我都不敢呼吸,生怕它飞了!然后我抓住时机快准狠把网套上去!”温亭绘声绘色说到这,声音激动起来。

  “你猜怎么着?”

  季之木不应。

  “套是套住了,但网兜口子太大了,我们还没高兴两秒,它就飞了。”

  说到这,温亭笑得直不起腰,仿佛比起捕到蝉,这个网破蝉飞的结果更让他愉悦。

  温亭笑着笑着发现没人搭理,抬头一看对方的脸仍朝着窗子,似乎对他的话毫无兴趣,他失落地收了声。但又转念一想,人家一天天坐着轮椅,别说爬树捕蝉了,恐怕连跑两步都困难,自己这不是往人伤疤上撒盐吗?

  温亭有点不好意思,尴尬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挠挠头,犯了结巴:“喔,我得...得回去了,再见。”说罢就要往窗户走。

  “你还想爬窗?”季之木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但我是偷偷溜上来的,他们不让我来这。”

  季之木无语,摇着轮椅来到门口,对温亭说:“过来。”然后打开了门。

  温亭跟在他身后走出房间,眼前是一条宽阔的走廊,木质地板光亮,走廊两旁挂着用精美画框裱起来的油画,墙上还装着暖黄色的壁灯。

  佣人阿姨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惊讶地看着跟在季少爷身后的人,但似乎又忌惮着轮椅上的人,不敢上前教训,远远地瞪着温亭。

  温亭想起课文里“狐假虎威”的寓言故事,他觉得自己就是那只狐狸。

  他悄悄告诉对方:“听说你家有幅画,你妈妈花50万买下来的。”

  对方顿了顿,没说什么,继续给温亭带路。温亭端详走廊两边的画,是他看不懂的风格,大概也是他看不懂的价格。

  “到了。”对方把他领到二楼楼梯口,说出两个字。

  温亭向他道谢,转身下楼,身后的人突然开口:“季之木。”

  他转头,对方坐在轮椅上望向自己:“这是我的名字。”

  爬一次楼交到一个朋友,温亭扬起嘴角,礼尚往来与他交换姓名:“温亭,我的名字,凉亭的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