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硝微微一愣,突然有点喘不过气……
他盯着沉乾,手不自觉地握紧,眼里却异常平静。
没有遮掩的余地了,沉乾突然松了口气,慢慢点了点头。
警察继续往下问:“据我所知,你跟死者的关系并不好,你出于什么理由给这一笔数目并不小的钱?”
朱梨花这下也有点慌了:“儿子,到底怎么了,你跟我说清楚!”
朱梨花是真害怕了,命案对于她一个小老百姓来说太遥远了,可这一下跟她两个儿子都扯上了关系。
当初她把明学清被追债的事告诉沉乾,沉乾也跟他保证,等人真上门来要钱了再处理,怎么又凭空冒出十万块钱来了……
沉乾沉默了一会儿,攥着招财狗绳的手紧了紧。
“……他欠了一屁股债,之前说要来找我弟弟,我不放心,派了几个人盯着他,后来就想着把……”
警察边做笔录边问:“后来怎么了?”
明硝安抚地捏捏他的手。
沉乾咽了咽干哑的喉咙,全程对着明硝的眼睛:“……我不想让他再来骚扰我弟弟,给那十万是我为了跟他买断他跟我弟弟之间的父子关系。”
他越说越顺,其实也就这么件事情。说破天了就是他不乐意跟人有任何关系,说他势利,现实,什么都不要紧,他就这么一个目的,摆在太阳底下让你们看。
“他手上那笔钱是我给的,我见过他,他也答应我要去别的城市定居,但也就这些。”
聚散离合,他只是加快了这个行程。
沉乾另一只手主动凑上去握住明硝,自嘲地笑笑,眼角微红,他没忍住:
“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想让他离你远点。”
“我想杀他的话,不用等到现在。”
一句话涌动出来的情绪压得人喘不过气。
贫穷和爱,他从来没有忍住过。
沉乾知道自己失控了,可他没能把这种迫切,满含爱意的情绪给收回去。
浓情厚意,直击人心。
哪怕是黑夜盲行的人。
朱梨花被这一句话刺激地猛地抬头,无形的那点深意铺天盖地地朝她涌过来,她缓过来后才发觉身体止不住地在颤抖,又咬着牙控制住……
明硝闭了闭眼睛,强压住眼里的酸涩,压根不用人分析,他一下就懂了。
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他哥哥到底为他做了多少事啊……
只有他们才知道这十万到底代表着什么,可里面包涵的最重要的感情却没办法公之于众。
警察也愣了,两个人谁也没想到这十万的初衷只是一个称职的哥哥在为他弟弟平静的一生添砖加瓦。
就这么最简单的一个理由……
几个人不在一个频道,所感所思有着巨大的差异,谁也没发现朱梨花听完后一瞬间的茫然,在沉默的几秒里,她像一个顿悟者反复体会这种突如其来的茫然,她紧紧攥着手心发愣,觉着不可思议,又觉着理所当然,脸色跟过山车似的变化,最终闭了闭眼睛,到底归于平静。
跟他们没有相处过的警察看不到这里面深层次的东西,不意味着朱梨花就感觉不到。
集体沉默了一会儿,警察主动开口:“你们俩关系倒挺好。”
沉乾咳了几声,回过神笑笑:“看您这说的,他是我弟弟。”
警察带点审问的意味:“没有血缘关系也能这么叫?”
这回没等沉乾开口,明硝接上,语气平淡:“吴警官,这跟案子有关系吗。”
警察摸摸鼻子摇了摇头:“……这就是全部过程了?”
沉乾点头:“只有这些。”
“那方便留个联系方式吗?案子后续可能还要麻烦到你。”
沉乾看着吴警官神情,想来也洗脱了嫌疑,把狗绳递给明硝后拿出了名片。
“可以随时联系。”
吴警官微笑着接过:“沉先生年轻有为,这一张名片可是值不少钱啊。”
沉乾照搬生意场上那一套把人送出了门。
出了门走远了另一个警察才问出口:“你觉得这案子跟那哥哥有关系吗?”
吴警官想了会儿摇摇头:“没有。”
“光是那沉乾,短短几年成了有头有脸的人物,没必要为这么个人扯自己后腿。”
来之前他们打听过,一个能扛起一个家的付出型人物,这些年什么形势都赶上了,有气运有气魄,不太可能主动缩小格局,得不偿失。
“给钱的理由也充分,最要紧的,他们都是有大才的人。”吴警官点了点手里的两份档案,叹了口气:“这个明学清还是目光短浅了,有这么个出色的儿子,当初还拱手让人了。”
这世上的阴差阳错,太多了。
和后悔一样多。
最后还是发出了感慨:“不过这两兄弟感情是真好。”
感情是好,终于好到朱梨花也觉出一丝难言的疑虑。
沉乾没敢再看明硝,抬头瞧着朱梨花一动不动的模样,他愣了愣,试探地开口:“妈.....”
朱梨花身体一颤,回过神。
也不知道怎么了,直接揪着大儿子上手了,边打边骂,声音颤得厉害:“不听话!之前怎么答应我的?!”
沉乾一瞬间被打懵了,也不敢逃。
“说好了等人上门再解决,你呢!干脆自己就找上去了,有意思吗你!”
“有你这么解决问题的吗!长这么大了觉得你妈我不管用了是吧!想造反啊?!”
沉乾反应过来边挨打边求饶:“妈妈妈!我错了!不造反!我哪敢啊!别打了别发了!”
明硝还没从情绪里缓过来,又忙着劝架,把沉乾往身后揽,觉着他妈这情绪来得快,可也不敢多想:“妈,别打我哥,要打疼了!”
朱梨花咬着牙,闭了闭眼,还是忍住了,继续朝沉乾骂:“.......就是要他疼,不疼记不住!”
“从小到大我跟他说过几回了?!碰到事情别上头别自己想着解决,以为自己大罗神仙呢?”
“你小时候好心办坏事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记性长哪去了!”
朱梨花骂得痛快,就像在发泄什么,可只能反复骂这几句,再深层次的东西,她不敢骂,不敢挑明,情绪积压下,她下手更狠。
沉乾挨打,连只狗都兴奋。没人牵狗绳,招财活泼得不行,绕着沉乾边跑边叫,家里突然一团乱。
这一天朱梨花找回了作为大家长的威严,让她大儿子明白了,这个家到底谁做主。
她出了气手还抖着,一屁股坐到沙发上喘气。
沉乾忍着疼给她跪下认错,他也不觉着自己做了这事儿就到了挨打的地步,可有什么办法,他妈想打他,他就得受着。
一切仿佛回到了从前,沉乾最终被罚不许吃晚饭。
连招财都有一盆骨头。
他像是想到什么,疼完后连忙看向他弟弟,只得到了一个平静难以言明的眼神。沉乾心一凉,动了动喉结,全身上下的细胞都处于活跃状态。
在他妈那边看起来是结束了,在他弟弟那边,这才是开始。
打完之后,朱梨花就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攥着明硝的手老半天,没说一句话。
明硝能切实感受到颤抖,包裹着强烈的不安,以他妈为载体弥漫在整个家里。
这种欲言又止和他下午回来时不一样。
可最后,朱梨花到底也没开这个口。
回到房后她才彻底平静,她用手亲自打的孩子,手心疼得厉害,这种互伤式的惩罚常常出现在沉乾前二十年,但没有一次,像今天这么伤身又伤心。
对门就是她两个孩子的房间,朱梨花突然冷静下来,安静地等着晚上,她一直是个直觉与随性大过天的女人,疑惑什么,怀疑什么,就去确定。
她更明白,这些年只要她眼睛看得见,她能看到更多东西,也能提前知道更多事情。
可惜她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