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天找我来,不是单纯为了庆祝吧。”徐昊冉与周济生认识了十多年,两人在一起也有七年了,周济生一个细微的动作或表情,徐昊冉能立刻分辨出周济生在想什么。周济生开玩笑说徐昊冉比他还适合当医生,怎么偏偏选了个文科,太可惜了。徐昊冉笑笑说兴趣所在,不能强人所难。

  周济生给徐昊冉面前的食碟里放了一块肥嫩的生鱼片,又体贴地挤了一些芥末酱在食碟旁,做完这一切他催促着徐昊冉先把生鱼片吃了。徐昊冉提筷将生鱼片整块吞下,一秒钟后徐昊冉放下筷子,继续盯着周济生看。

  周济生咋舌说徐昊冉暴殄天物,徐昊冉回道生鱼片吃的是口感,一点一点吃的那就不是生鱼片了。周济生耸肩,他继续夹了一片生鱼片要放在徐昊冉的食碟里,徐昊冉突然握住了周济生的手腕:“看你的表情应该不是什么坏事,为什么不说?”

  “不好意思开口啊。”周济生还是将生鱼片放在了徐昊冉的食碟里,笑嘻嘻地说。

  徐昊冉搁下筷子,坐直身子,意思是让周济生不要顾忌,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对方这么明显地摆明了态度,周济生又怎好再不说呢:“那个,我一个月前买了套房,不大,七十平不到,首付付了点,公积金贷了点,我一年工资可以把剩下房款付完。”周济生看着对面人的表情,见对面人脸上的没什么变化,周济生拿不准徐昊冉是拒绝还是答应,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了,周济生索性继续说下去,“你要不要和我住?”

  “同居么?”文科生可以很轻易地就抓住周济生刚才散乱无章的句子中的要点,得出结论。

  周济生点头,他早已习惯了徐昊冉的直接:“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徐昊冉没有直接答应周济生,他低下头,目光放空。与周济生在一起七年,他们之间不是没有波折,周济生为了跟在他一起放弃了周博介绍的工作去了一家私立医院,而他在文学院中也受到了老教授一派的排挤。周妈妈曾经在大雨中哭着求徐昊冉离开周济生,老教授也各种施压,徐昊冉几次想放弃,都被周济生给回绝了。周济生甚至为此离开周家,租住在医院附近的小区里。有时候,徐昊冉在图书馆看书看疲惫了,会想起周济生,他思考着周济生的义无反顾,思考着为什么周济生会有如此大的信念敢与养育了自己三十多年的父母撕破脸面。徐昊冉觉得周济生是真的傻,这段感情分明没什么希望,为何周济生还要抓着不放?徐昊冉的父母都是农民,父亲在他十岁的时候过世了,是母亲将他拉扯大,借了亲戚的钱送他去大城市念书,徐昊冉也争气,本科毕业后被本校直接保送硕博连读,不仅免了学费,每年还有八千块的奖学金,再加上徐昊冉打工的钱,徐昊冉在做讲师第二年就把母亲借的钱连同利息全部还清了。在他的心里,母亲永远都排在第一位,要像周济生那样反驳母亲,徐昊冉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

  见徐昊冉半天没有回话,周济生也拿捏不准徐昊冉的心思,此时周济生有些紧张,毕竟同居了就代表两人从此要一起生活,周济生做这个准备都做了三四个月,他不知道徐昊冉能否立刻接受。

  徐昊冉想了一下又问:“地段在哪里?”

  “鼓楼东路。”

  徐昊冉有些讶异:“离学校很近,但是你周二、周四要去第二门诊上班的话不是就远了?”博仁医院是是由两间医院合并组成,主要诊科都在位于市中心的第一门诊部,第二门诊部在城东,从鼓楼东路出发车程要一个半小时。徐昊冉知道周济生的收入情况,能在鼓楼东路这种距离市中心的地段买下一间七十多平的房子,已经掏空了周济生的这几年的积蓄了,再买车是不可能的。

  周济生笑笑,他不在乎自己上班路途远近,只要徐昊冉肯跟他合住在一起,就算天天要他这么跑,他也甘之如饴:“你要跟我住一起,晚饭就归你做。”刚才徐昊冉的那句担心让他心里乐开了花,周济生知道徐昊冉对于这段禁忌的感情对待地很小心翼翼,所以周济生没有越过徐昊冉的界线,他们俩交往这么多年最亲密的身体接触就是蜻蜓点水般地接个吻,难得会相拥而眠。徐昊冉问周济生上班远不远,周济生认为徐昊冉是要接受他的提议。

  “做的不好吃你别抱怨。”徐昊冉也给周济生的碗里夹了一块刺身,面前这个男人总是很温柔,但倔强起来也让徐昊冉没法让步。

  “不抱怨!绝对不抱怨!”终于得到了徐昊冉的肯定答复,周济生高兴地把一整块刺身全部吞进了肚子,他好像早将自己说过话给抛到了九霄云外。

  徐昊冉抿唇笑了笑,不管是对于周济生还是对他来说,他们的关系终于向前迈出了实质性的一步。

  周济生本来想吃完饭就和徐昊冉去看他们的新房,徐昊冉说太晚了,明天一早还要给学生上课,周济生心里虽然空落落地,还是将徐昊冉送回了学校。

  华灯初上,洋洋洒洒的雪花飘落在灯光下,街头还是没有什么行人,周济生与徐昊冉并肩走在一起,雪地上落下了他们两人并排的脚印,过了一会儿,从天而降的雪又将两人的脚印掩盖。

  他们没有撑伞,雪落在头发上、肩上,周济生见徐昊冉没有围围巾,把自己的围巾摘下套在了徐昊冉的脖子上,然后他伸手握住了徐昊冉冰凉的手,试图想将徐昊冉的手给焐热。

  “我上次给你买的手套呢?你怎么不戴着?”

  “太贵了。”

  “东西就是用的,你放着就更没价值了。明天记得戴上。”周济生心疼地搓了搓徐昊冉的手。

  “哦。”徐昊冉点头。

  徐昊冉独自一人来到京南市已经十多年了,他已经快记不得是怎么跟周济生认识的。人与人的缘分有时候会让当事人觉得莫名其妙,就像他和周济生一样。一个文科生与一个理科生,在一起七年,相识十多年。一个是天之骄子,一个是穷酸农民,两个男人走到了一起,这条路看似艰难,其实走下来也没觉得有多少坎坷。或许,这只是对他徐昊冉来说吧。

  两人就这样十指相扣地在路灯上往前走,等快到了京南大门口的时候,徐昊冉忽然松开了周济生的手,拿过周济生手中自己的那把伞,对周济生说:“我回去了,你明天还要早诊,也早点回去吧。”

  周济生微笑着点点头,对徐昊冉挥了挥手:“这周找个时间一起看去我们的房子。”

  “嗯。”徐昊冉转过身应了一声,然后独自一人撑伞走进了京南大的校门。

  门卫的老何认识徐昊冉,他没注意到已经离开京南大校门口的周济生,他拉开一点窗户,对走近的徐昊冉恭喜:“恭喜徐老师了成为副教授啊,以后得叫您徐教授了。”

  徐昊冉抬头对老何笑了笑:“谢谢。”

  老何对徐昊冉点点头,目送徐昊冉走进校园,而后他关上窗户,抱着热茶看电视去了。

  周济生放缓了脚步,他把围巾给了徐昊冉,此时脖子里冷风直灌,冻得他时不时缩了缩脖子。橘黄色的灯光给人温暖的感觉,他想象着新家的灯光,餐厅中坐着两个人,在温暖的灯光下一起吃着饭,他们有时会聊上几句,偶尔会笑出声。吃完晚饭他们一起洗碗、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然后相拥而眠。周济生嘴角浮开一抹温暖的笑容,他总算凭自己的能力给徐昊冉一个家了。

  手机铃声传入耳中打断了周济生的想象,周济生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犹豫着要不要接听。终于,他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妈?”对于母亲,周济生一直觉得愧疚,母亲虽然不认同他和徐昊冉在一起,但是母亲并没有反对过一句。

  “济生啊,马上要过年了,今年除夕你回来吧。”人人都说周济生的温和的性格像母亲,倔强的脾气像父亲,周妈妈的声音也十分温和,周济生听得出来,母亲是在祈求他。他四年前也曾因为母亲的祈求回家过了一次年,但是除夕当晚的年夜饭一家人吃得不欢而散。周济生当晚就回到了自己的租住屋里,他想给徐昊冉打个电话,但是徐昊冉临走前叮嘱周济生不要打电话给他,徐昊冉怕徐妈妈听出什么来,他还没向徐妈妈坦白。

  “妈,我过完年去看您。”周济生不会拒绝母亲的好意,但是他并不想与家人在除夕夜闹不开心,自从四年前除夕夜与父亲大吵一架后,这几年里周济生都会趁着父亲不在家买些礼品去看望母亲。周妈妈见周济生买了七八样礼品就知道其中有几样是给周爸爸买的,但是这对父子之间的结只怕这辈子都解不开了。

  “济生,我们就只有你这一个儿子,你忍心我们老两口每年除夕都两个人过么?”电话那边周妈妈已经哭出了声,明明就与儿子在同一个市,可与儿子只能一年见几次,周妈妈心里难过。

  “妈,您别哭,我除夕的时候给您打个电话好不好?”周济生只能如此,他这四年里试过与父亲和解,但是父亲态度坚决,他一次次失败后,已经心灰意冷。他渴望父亲接受他和徐昊冉,但父亲的态度一直不肯改变。

  周妈妈在电话那头叹了声气,父子俩都是一个倔脾气,她想当和事老,两人都不给机会:“那个,小徐他还好么?”毕竟是儿子爱的人,周妈妈礼貌性地开口问了声。

  “他很好,今天升了副教授呢,”周济生开心地向母亲说着徐昊冉的事情,忽然他想到了自己买了新房还没跟周妈妈说,周济生接着说,“对了妈,我在鼓楼东路买了套新房,您要是有空来看看吧。”

  “新房?”不同于其他父母听见儿女买房的喜悦,周妈妈语气里带着震惊与不安。周妈妈一直不认为儿子会对一个男人会认真一辈子,但周济生买了套房,说明周济生打算跟徐昊冉过一辈子了。

  “对啊,一百七十多万,不过首付和贷款我都办好了,只剩下三十多万,明年可以一次性交完。”周济生感觉到母亲的声音有些不对,他以为母亲是担心他的钱不够。

  许久后,电话那头传来周妈妈低低的声音:“好,妈妈知道了。”然后周妈妈就挂断了电话。

  周济生这才感觉到母亲的异样并不是他认为的那样,但他想不明白母亲到底为何会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