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异能>我和冥主谈恋爱>第91章 花戏楼

  散开的浓雾重新聚拢起来,缓慢地在半空中旋转,却始终没有靠近地上。

  一座屹立在远处的楼阁若隐若现,模糊不清,和空间几乎分不出界限。

  随着周遭雾气变得稀薄,刚刚还显露出廊檐一角的建筑突然间就出现在眼前!

  江楼弃抽回停留在男人脸上的目光,转头看向了黑暗里的楼阁。

  他稍稍有点惊异,随后弯唇不羁地笑了笑,说道:“戏楼?”

  谢九尘仓促地收起异样的情绪,象征性清了清嗓子,澄澈的眼眸内敛温柔,流动着幽幽星光,仿若能洞悉一切。

  “对,时间追溯到一千年前,这里就是义泰酒店原先的样子。”

  楼阁砖木结构,分上下两层,粉墙黛瓦,飞檐翘角,雕工纤巧秀丽。

  只是这样古色古香的建筑却没有用眼睛看上去那般的美轮美奂,反倒给人一种阴沉沉的恐惧感。

  门口扫过一阵寒风,哀嚎的风声半流质地蜿蜒,仿佛是一只恶鬼的哭泣,在空气中发出渗人的嘶吼。

  檐下的红灯笼摇摇欲坠,微弱的火光倒映在薄薄的宣纸上,像死人的皮肤。

  “九尘,有时候我真怀疑你是不是开挂了?对时间把握这么精确?”

  江楼弃愣怔了须臾,依旧是一副神色清朗的模样,接下了刚才没说完的话:

  “不过一想到你是地府冥主,十殿阎王之首,而不是什么二中的钢琴老师,我就没那么惊讶了。”

  对方薄唇微扬,含着似有若无的笑意,清润的声音像早秋的日光,薄凉温煦:

  “其实我没有那么无所不能,可以判断时间的原因是建筑本身,很多古建筑都会随着朝代的更替而演变,它们身上遗留的历史痕迹和气息永远不会被时间泯灭。”

  听完,江楼弃用一种匪夷所思和心服口服的眼神看着他,扯着嘴角点头,“憋不出什么骚话夸你,只能说厉害。”

  旁边上蹿下跳的少年有点耐不住无聊了,“所以我们现在要进去吗?”

  江楼弃很干脆地走向戏楼,神情无所畏惧:“走呗,这里方圆百里就前面有东西,我们进去看看。”

  花戏楼里的光线压得极暗,空气里熏着沉沉的异香,无端让人感觉到不适应。

  原本空空荡荡的阁楼里突然涌动着黑色的人影,短短几秒就占满了整个场地!

  凭空出现的影子从刚开始的模糊再到清晰,最后一个个都变成了活生生的人。

  诡异的是,这些人的皮肤大面积焦黑,看不出原本的样貌,只剩下干裂的肌肉以及被腐蚀得漆黑发亮的骨头架子。

  他们的肚皮看上去空空的,两边是两排排骨,之间还有肌肉连接着。

  下一秒,台上大红垂幕拉开,流云水袖扬起,锣鼓喧天,笙呐齐鸣,乐声袅袅。

  戏台下的气氛开始吵杂起来,伴随着一众看客的叫好声,此起彼伏。

  周嘉翊转过头正要说点什么,几个从外面走进来的人直直穿过了他的身体!

  他脊背一僵,条件反射地跳到旁边,上下检查着身体,“我丢,什么东西过去了?他他他们怎么回事……?”

  谢九尘看着前面来回飘荡的幽魂,跟他解释道:

  “这些是残留在时空废墟里的怨灵,眼前的场景应该是他们生前的记忆,我们看得见那些人,他们却看不见我们。”

  “戏楼里居然死过这么多个人?大火烧死的?”江楼弃秉着怀疑的态度仔细观察着旁边被无边黑暗覆盖的“人”。

  对方肯定了他的猜想:“不错,就是一场大火烧死的。”

  “那磁场效应保留下来的重大事故应该就是这场大火了吧。”江楼弃分析了下之前的疑问,眼神习惯性地乱瞟。

  在望向二楼雅座时,他忽然顿住,脸色僵硬了几秒,拉了拉旁边的男人:

  “九尘,看那边,二楼那个人,怎么有点像崔判官啊?”

  循声望去,谢九尘怔愣了一瞬,目光变得宁静幽深,“就是他,前世的他,也就是在做地府判官之前。”

  江楼弃双眼微凝,思绪如潮水般涌动,声音似是在自言自语:

  “他刚才突然消失,是被带到这里来了?为什么?难不成小纪也在这里?”

  “你猜的没错,小纪同学应该也被卷进这段废弃的记忆里了。”

  谢九尘重新抬头看向二楼上的男人,眸光有些意味不明,说:

  “他们两个没有跟怨灵一样被束缚在此处,造成原来的回忆轨迹里出现了空缺,所以他们再一次重演了前尘。”

  那人轻点着头,“原来是这样。”

  谢九尘侧过脸看他,蓦然开口:

  “你不是想知道崔判官跟小纪同学之间的故事嘛?现在就可以看个明白了。”

  “行,那我们就当一次看客。”

  江楼弃抬眸望去,一只手臂搭在对方的肩膀上,吊儿郎当地站着,神情散漫慵懒,又不乏一丝兴致。

  ……

  “听说了吗?今日凯旋归来的大将军来戏楼听戏,现在正落坐于阁楼雅座上呢。”

  “托了将军的福,戏楼的头牌花旦是不是该登场唱曲儿了?”

  传闻花戏楼的头魁容颜倾城,有着天籁之音,京城第一美人,平日里也只为达官贵人笙歌载舞,一面难求。

  将军耿直仁厚,却愿意和平民百姓一同听戏,免去了独间的戏台。

  如此这等好事,台下的看官们窃声四起,只为一饱耳福。

  阁楼里坐满了达官显贵,围着将军阿谀奉承,倒未见得是来听戏的。

  将军心中了然,却不加理会。

  他听得耳边聒噪,独自一人换了个安静的角落坐着,悠悠饮着热茶。

  可将军不爱听戏。

  久经沙场之人骁勇善战,五大三粗,自是比不了温文儒雅的书生,也难怪听不来那一曲晦涩难懂的折子戏。

  他起身欲走,突然间听见一阵婉婉唱腔,似高山流水般绵长悠远,似春雨潇潇般清冽悦耳。

  将军心神荡漾,不禁驻足凝神细听。

  戏台上的花旦步莲轻移,青扇摇曳,一颦一笑尽显风情万种,旖旎多姿。

  仅仅只是那一眼,将军便失了魂。

  斜屏半倚,拉长了光影。

  他头一次听了很久。

  戏子回眸的一瞬间忽地对上了将军的视线,竟也跟着失神片刻,重又吟起了山河无恙,定江山。

  从那以后,将军每回都会抽空前来花戏楼听戏,不带随从属下,也不穿盔带甲,只是一介布衣和一双眼睛。

  他只听头魁一人的戏。

  戏子也只为他一人唱。

  听着听着,将军便时常幻想那张浓妆粉黛下的脸会是怎样的倾国倾城。

  春去秋来匆匆几载,戏楼外的寒梅花开花败,半城柳色也被霜雪斑驳了尘埃。

  将军还是将军,日日行军打仗。

  戏子还是戏子,日日载歌载舞。

  只是很可惜身负重任的人没能见一次那张日思夜想的容颜。

  半生岁月锁在戏台的人也没能盼来那个倚窗而坐的身影。

  将军再见到戏子的时候,天上的皎月圆了一轮,梅树枝头的嫩芽又长了几根,可伊人的模样却不复当年。

  那日将军赶赴戏楼听戏时,却只见花戏楼燃起了熊熊大火,烧毁了半边戏台。

  几百号人包括戏班的人在内,无一幸免,全身都被烧得面目全非,极其惨烈。

  戏子那日没有登台唱戏,虽逃过一劫,却被大火烧毁了容貌和声音。

  将军救下了他,将他安置在将军府里,每日都会差仆人送吃食送衣物。

  戏子坐在梳妆镜前,看着这张曾经风华绝代,如今却不堪入目的脸,无论用多少胭脂粉末都掩盖不住那丑陋的痕迹。

  台上的歌姬优伶这辈子最重要的只有两样东西,一是声,二是脸。

  如今这两样能在乱世里糊口的本领都毁于一旦,他往后何以谋生?

  戏子悲痛欲绝,难以接受,手中的白绫绸缎一剪,便是要悬梁自尽。

  一直躲在窗外窥视的将军急忙踹开了房门,又一次将他从生死边缘救了回来。

  怀里的人哭花了妆颜,声音也是极度沙哑:“将军不必救我,现在我这般模样,与死了又有何区别……”

  将军心疼不已,粗糙的手轻轻抚摸上眼前娇美的脸,无视了那些丑陋的伤疤。

  “大不了我们不做戏子了,你留在我身边,你美若天仙也好,丑如夜叉也罢,我都不在意,我只要你一人。”

  闻言,戏子微微垂眸,低下了头,哀伤轻喃:“可我是男儿身……”

  将军愣了一下,忽地朗声大笑起来,那笑也不是自嘲与悲哀的,更像是发自内心的欢畅和快意。

  “将军笑什么?”

  男人的胸膛横阔,有万夫难敌之威风,有千军莫挡之气概。

  他打横抱起了戏子,随后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就像在呵护一件稀世珍宝般。

  将军摩挲着对方垂下来的青丝,在戏子困惑不已的注视中,温柔地说道:

  “我既然心悦你,又何需介怀你是女娇娥,还是男儿郞,遇一良人足以慰风尘。”

  他这样的话放在兵荒马乱、封建保守的年代里,无疑是个笑柄,但也句句真心。

  戏子难以置信地凝视他,明眸秋水的目光里,荡漾着无法掩饰的错愕和惊喜。

  自此,将军常常陪伴在他左右,教他读书识字,教他骑马射箭,偶尔还会与他谈论兵法谋略。

  戏子静静听着,很少答话,却再也没有唱过一句戏腔。

  将军不愿看他黯然神伤的模样,便给他戴上了斗篷面纱,带着他去茶楼里听人说书,听坊间的奇闻异事。

  戏子第一次发现,原来话本上描述的稀奇玩意,和亲眼所见的,相去甚远。

  日子就像马车一样很慢,很平淡。

  但戏子却很珍惜,他平生头一回真正感觉到了活着的意义,没有日复一日的苦练,也没有束缚到无法喘息的枷锁。

  他终于有了那么一丁点的快乐。

  世人皆道戏子无情,却怎知戏子也有心,抛去那逢场作戏的悲喜,留下的,都是些至深至切的东西。

  他似乎动了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