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两个人……一间?”
谢九尘难以置信地问他,清润平静的脸庞突然显出一点莫名其妙的拘束。
倚着门框的人轻轻打了个哈欠,撩起眼皮说道:“不行嘛?”
谢九尘转过身子看向了别处,连说话的语气都有点别扭起来:“不行,两个男人共处一室,不成体统。”
不知为何,他此刻的心有些慌张。
倒不是因为顾及形象,而是单纯近距离接触到眼前的男人,便会方寸大乱。
江楼弃左手撑着下巴似在思考,声音却凉薄而低柔,带着点慵懒的沙哑:“那你还想跟谁住啊?你的大学同学?崔导师?”
听到这个问题,谢九尘连忙否决:“没有,你想多了。”
“哦~这样啊,没有就最好了。”江楼弃憋着笑意,想调戏他的心情更加兴奋。
“别害怕嘛,我又不会对你做什么,不是,我肯定不会对你干嘛!”
“我何时说过害怕了?”谢九尘抬眸望来,双目炯炯却不逼视,嘴角轻扬,似带着一抹淡然的笑容。
江楼弃就这么看着他从容不迫地走入房间里,整个人鬼迷心窍愣在了原地。
对方怎么突然有点不一样了?
江楼弃不怀好意地舔了下牙齿,眼中闪过一丝狂热的神色,“咳咳,不怕的话……那我就不客气了。”
他人正准备跟着走进去,后面楼梯忽然“哒哒哒”传来一阵脚步声。
只见一个火急火燎的小随从跑了过来,呆板地开口:“晚宴已经准备好了,首领大人让我来请各位过去。”
江楼弃:“跟你们酋长说,我们不饿,不需要吃饭,给你们部落省点粮食。”
门口的随从脑子迟钝了一会,又说:“如果不吃饭,你们就会活不过今晚。”
江楼弃只好随意敷衍了几句:“呦呵,还带强制性的?行了,我们马上过去。”
从门里偷偷探出头来的周嘉翊扯了扯他的衣服,“不是吧?这下在劫难逃了!”
月亮西斜了,一副意兴阑珊的样子。
树林里有鸟啼,粗嘎嘶哑,是乌鸦,那月亮被它一声声叫得更黯淡了。
晚宴上全都是部落的贵族人,他们三三两两席地而坐,埋头用餐。
部落人没有餐桌,他们吃饭都是用一种涂成鲜艳色彩的棕榈叶子编织而成的席子。
周嘉翊眼勾勾盯着那用玉米混合某种肉类一起烤制的食物,止不住咽了咽口水。
他真的好饿!
现在香喷喷的食物就在面前,谁还受得了这等诱惑啊……
苏浅也好不到哪里去,狐狸吃肉的本性被气味死死引诱住,顿时就垂涎三尺,“这肉……不会是人的吧?”
“说不准,你们敢吃吗?”江楼弃拿着一根树杈戳着那盆粘稠的主食。
这是部落人研磨的豆制品。
听到这话,苏浅连忙摆摆手,推远了食物,“算了算了,这断头饭我可不敢吃。”
耳听八方的塞巴图忽而端着一壶自酿浊酒缓缓从不远处走过来。
他盘腿坐在空地上,肃然道:“你们浪费可贵的食物,主神一定会降罪你们的,而且如果没有全部吃完,还会遭到报应。”
闻言,旁边几人面面相觑,一动不动。
忽吹起一股阴凉的夜风,将席子上飘飘欲仙的奇异香味扑往人的鼻腔里。
周嘉翊已经被饿的神魂颠倒了,加上那些食物散发出来的迷香,整个人就如饿狼扑食一般抓起烤肉就啃。
几个同事也同样跟着狼吞虎咽起来。
崔言酌掐紧了自己不受控制的手臂,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看着食物。
此刻他再是怎么超强的定力也抵挡不住这种温柔的陷阱。
那只被他死命钳制的手臂忽而松开,缓缓伸向了眼前的肉食……
见状,谢九尘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心如止水,轻轻摇了摇头。
崔言酌被这么突然一拉,神志不清的脑子如梦初醒,勉强恢复了一点理智。
“你们别吃啊!塞那么大口哪有客人的样子!”江楼弃一脸恨铁不成钢,由于憋气的缘故,显得有些脸红脖子粗了。
哪知这群意志薄弱的家伙就跟听不懂一样,除了褚知行拿着食物犹豫不决以外,其他全都是饿死鬼投胎,一口接着一口。
塞巴图很是满意,举起酒壶,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江所长怎么不吃?客人就应该好好被款待,请允许我敬您一杯。”
因为憋气的时间太久,江楼弃已经开始头昏脑胀了,连嘴唇都泛着苍白。
他用力晃了晃头,哆哆嗦嗦地拿起酒碗,“好……那我就跟酋长喝一个!”
不料他酒还没沾到唇边就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抢了过去。
谢九尘仰头一饮而尽,特意在塞巴图面前倒了倒一滴不剩的酒碗。
他不动声色的脸庞上,永远挂着一副恭谨谦逊的表情。
对此,塞巴图却意外没有感到生气,弯腰站了起来,“各位宾客好好享受晚宴吧。”
说罢,这位道貌岸然的酋长转过身,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阴影处,无声念叨:“毕竟这可是最后一餐了。”
江楼弃有好几秒时间是膛目结舌的状态,连呼吸都下意识放开了。
随后他特别气愤地夺过谢九尘手里的石碗扔到草丛里,“谢九尘!你干什么啊?你不知道里面有问题吗?!”
见对方这气急败坏的模样,谢九尘定定地看着他,嘴角勾了点弧度,“我知道。”
这个回答却出乎意外的淡定,江楼弃愤愤地咬着下唇,重重锤了下地面。
“那你还喝!简直不要命,我都准备好怎么躲酒了,你突然来这么一下,全把我计划打乱了。”
或许是因为情绪太过于激动,一口气堵在嗓子里,他又忽然觉得喘不过气来了。
谢九尘清冷的眸子里浮动着柔和的白光,轻声开口:“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你别生气。”
看着那人这么诚恳,江楼弃眼神一怔,忽而有些后悔自己刚才的语气说重了。
他沉重地闭了闭眼,又缓缓睁开,低声问道:“算了算了,你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比如头晕?肚子疼?”
毕竟他们都进入画里了,谢九尘可以护体的能量和东西应该早就没用了吧。
谢九尘凝目沉思,平静了一下起伏的心绪,温言浅笑,“我没事,不用担心。”
这笑也是淡淡的,像轻云一样,揉在惆怅里,带着些许不容被风吹散的踪迹。
苍穹之下的篝火有些朦胧,恍恍惚惚笼罩在男人清冷迥彻的脸庞,连眉宇间都挂着孤独,隐隐藏着一股野性难驯的美。
看着看着,江楼弃却移不开眼了,眸底千丝万缕的情愫满到溢出。
喉咙是干涩的、滚烫的,心也是。
突然,一阵鬼哭狼嚎的声音将他从万千思绪中扯了回来。
只见十几个部落人围绕在篝火旁载歌载舞,一段只属于他们的民谣在这样死寂的夜里飘忽不定:
月黑风高,幽幽小道。
无心的人,他在飘。
断头的人,他在笑。
当传言不再古老,
神会为我们祈祷。
江楼弃揉了揉有些迷蒙的眼睛,再次看过去时,脸上忽然像结了一层寒霜。
月光黯淡,酝出不知所措的惶惑。
只见那些跳舞的部落人全都披着一层又暗又涩、没有光泽的薄纱,皱皱巴巴的像大叶柞树皮。
那披风依稀还能辨别出一点弯弯曲曲的线条和模糊不清的轮廓。
是人皮!
他们宛若一群月下起舞的魑魅魍魉,蛊惑着世人堕落为他们手中可怜的傀儡。
“啊……好疼!”
苏浅嘴里骤然一阵吃痛,随后将喝进去的肉汤一口吐到了地上。
借着微弱的火光,一只用兽骨磨制而成的耳环在水渍里静静躺着。
可能是因为感觉到了疼痛,苏浅从迷幻中慢慢清醒了过来。
在看到那玩意时,她瞬间开始控制不住地干呕,没一会就把刚才吃进去的食物全部给吐了出来。
“怎么样了?你们真是一点意志力都没有,拉都拉不住。”
江楼弃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瞥了一眼被光盘行动的饭席,简直无言以对。
“没事……我也不想吃啊,真的太诱人了,那气味,难受死我了!”
说完,苏浅颤颤巍巍地站起来,顺便一脚踢飞了吐出来的耳环。
下一刻,塞巴图神出鬼没般来到了她身后,轻飘飘抛出一句话:“不吃食物会死,浪费食物更会死。”
“死死死,死你妹啊!老娘受不了了,今晚不弄死你,我就跟你姓!”
说着,苏浅脱掉了脚上穿着的高跟鞋,抬起手作势就要砸过去。
江楼弃又一次拦住了这位发飙的姑娘,小声提醒:“没用的,他是画里人,我们根本打不到他,先回去吧。”
“哼,哪有这么虐待客人的,气死我了!”苏浅瞪着塞巴图怒目切齿,恨不得现在就用尾巴勒死他!
江楼弃面色凝重,却故作犯困地打哈欠,“酋长,那些食物我们也吃的一干二净了,就先回去睡觉了。”
塞巴图僵硬地点了点头,“还请自便,不过禁忌可要遵守,我不会再提醒了。”
“谢了老兄,放心吧,死不了!”
转身之际,江楼弃突然敛住了笑靥,目光一瞬就凉了下去,竟然隐隐有种烧尽飞灰的冷寂。
周嘉翊摸着吃撑了的肚子,一抬头就撞进了那双凌厉的眼睛里,“眼神杀,我感觉我已经死了。”
“哈哈哈,装不下去了。”
江楼弃忽而发出一声洒脱不拘的笑,眼里满是戏谑,随后大摇大摆地走向住处。
身旁的谢九尘不由侧过头看了他一眼,明澈如月的眼眸对上了他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