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周围的一切异常冰冷,人在里面犹如身在冰窖般,窗外清冷的月光也像是被某种屏障给隔绝了。
放眼望去,里面只有四面斑驳的白壁和一张折叠病床,再也找不出其他的东西。
周嘉翊走过去两步,双手放眉毛上向四周张望,“这里好像也没人啊?”
“莫非会跟门口高挂的八卦镜有关?”谢九尘佯装无意一般,那问题没有一语道破,却隐约透出点提示。
“不错,我们家九尘真聪明。”
江楼弃抿唇轻笑,桃花眼微微一弯,柔声道:“阳镜镇宅化煞,应该是有人想保护什么东西,阴镜混淆虚实,他或许不想让人发现这个地方。”
“原来如此。”
谢九尘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表面看起来像是一副醍醐灌顶的模样,眼底却波澜不惊,“所以……我们现在在虚镜里?”
“对,想要进入真正的704房,我们需得破了这虚幻镜。”
说罢,江楼弃得意洋洋地挑起双眉,偷笑又在对方心里多了一个“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形象……
“江哥江哥,快看快看,大的终于来了!”周嘉翊又开始拽着他的手臂拼命摇晃,全身上下是抑制不住的激动和兴奋。
“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了?”纪语卿勉强抬起眼睛看向天花板,经过前面那几次极限拉扯的恐惧,心里感觉也没那么害怕了。
“干什么啊?一惊一乍的,再摇脑子要停机了!”
江楼弃生无可恋地抽回手,环视了一圈房间,眼神霎时间就变得冷厉。
但他的声音却是不疾不徐:“哦,原来是阴镜里的东西要出来了。”
只见在天花板、墙壁和地板上不断地渗出了腥红的血液,汩汩流淌,很快整个屋子就成了一片血红色。
几人措手不及时就置身于血海之中。
“咯咯咯……”
从那血红色的天花板中央,不知何时探出了好几张腐烂而狰狞的面孔,牙缝一裂,接连不断地发出古怪声。
笑得令人毛骨悚然,看得让人起鸡皮疙瘩。
刚安慰完自己不需要害怕的话下一刻就打脸了,纪语卿吓得转身就往门口的方向跑。
不料从地板中突然伸出了两只血淋淋的枯手,死死桎梏住他的脚腕。
小青年求救性地看向旁边几人,结果他们也好不到哪里去,双腿皆被鬼手束缚着。
江楼弃墨深的瞳仁骤然缩紧,试着挣扎几下却无果。
他飞快将一张金色的驱煞符拍在尚未被鲜血完全侵蚀的地面,随后从口袋里掏出把不锈钢折叠小刀横刮向自己的手掌心。
“江楼弃,你做什么?”
谢九尘眼疾手快拉住了他拿刀子的手腕,那眼底深处掠过的愕然之下藏着一丝怪异的焦急。
江楼弃侧过脸瞥了眼那抓过来的手,又看着那人,眼里溢满了星星点点的欢喜,轻笑道:“怎么?舍不得我流血啊?心疼了?”
闻言,谢九尘陡然松开,白皙的脸颊旁偶然间掠过一抹红晕,“没有,还请自便。”
“好吧,不心疼算了。”
江楼弃神情一度失落,举起刀尖无声无息在左手上抹了一刀。
温热的鲜血刹那间淋漓沁出,一滴又一滴地串成红线掉落在纸符上方,晕染成咒。
那比普通符咒大两倍的驱煞符微微颤动,几秒就把滴下来的血液吸食殆尽。
浓郁又刺鼻的血腥味道飘浮在空气中,挥之不去。
谢九尘这次却没有掩鼻。
那深沉得如同幽潭的眸底,终究如同落下一片树叶,震荡出波痕。
“祥瑞御免,诸邪退散!”
江楼弃的声音低沉沙哑,透露出一股子天地鬼神都不可撼动的威严,竟有些陌生到跟刚才判若两人。
条条迂回的符文从黑色变成殷红,化作一团熊熊烈火。
星火燎原,愈烧愈烈,连旁边楼房的玻璃窗都炙烤得炸纹。
火焰吞噬掉铺天盖地漫延而来的血,一条条枯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灼烧成灰。
这烈火与当年的陵光神君相比不值一提,可却微乎其微流淌着一丝熟悉的气息。
谢九尘只感觉身体突然僵直,难以置信地凝视着,薄唇微微翕动了下,思维如同漆黑夜里的一滩死水。
幻境破灭,真实的704病房呈现于眼前。
“我靠,江哥太他妈帅了吧!”
周嘉翊趴在地板上用力敲了敲,两眼闪动着亢奋的光芒。
“基操勿夸。”
江楼弃晃了晃手甩掉几滴血,把一张黄符缠绕在伤口之间。
只是他那面容一度煞白,只觉得身子轻飘飘的,双腿站立都立不稳了,连声音都遥远得不似自己的。
江楼弃倏然间察觉到了谢九尘脸色复杂的异样。
那眼前人双目中忽闪而逝的某中东西,让人抓不住,却想窥视。
他现在已经没力气去思考这些不明所以的东西了,整个人软绵绵倾倚着谢九尘,将脑袋靠在那肩膀上。
“你怎么样了?”
谢九尘担忧地偏头看他,额前的一缕刘海在空中微垂,漆黑柔软,却掩盖不住眼眸中透出的关切。
江楼弃微阖双目,说话有气无力:“放心吧,回去炫两根萝卜干补补就好了,反正不会让你一个人孤苦伶仃的。”
哪知对方并不领情,抬起另一只手推走他,立即站远了些,“一个人有什么不好的,我已经习惯了。”
“习惯什么习惯……”
他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忽地就被纪语卿截断,这小青年眼神直勾勾盯着某处。
“江哥,你们看后面……病床那里,那边好像有人!”
后半句话是在耳边炸起来的,江楼弃半捂着无辜受伤的耳朵,又不舍得像欺负周嘉翊那样弹他一脑门。
男人轻轻转过身,触目所及,竟讶然失语,面色更加显得凝重起来。
病床上是有人不假,但那病人却是躺在一盏北斗七星状的仿古长明灯前面。
魁灯被一个深筒状的玻璃罩罩着,连接在后面的其他六盏末灯哧哧忽闪,微弱的火焰处还有一道小巧的丝质屏风。
煤油灯里面的油是尸油。
棉芯似乎是一撮经过特殊改造的头发制成,看上去就跟老式的油灯没什么区别。
慢慢地,只见那燃烧的光亮就像是在成长,直到最后变成一个淡蓝色的火星,依然很小,但却明亮而平稳。
“这灯……”谢九尘顿了顿,却没有接着说下去,深思的侧颜上浮动着一丝薄怒。
“是七星灯,也叫生命之灯。”
江楼弃轻抚耳钉,顺着他的话头又继续说道:“古时有传言说诸葛亮借助七星灯禳星,想要向天再借十二年寿命,却以失败告终,难不成居然有人异想天开要借命?”
“而且传说北斗管消灾去难,南斗是延年益寿,所以不论是借命还是拜斗一般都是向着南方拜,难怪病床会朝着南面。”
谢九尘安安静静地听着,见对方说的差不多了,蓦然开口:“或许不是借命,是为死去的人续命。”
“续命?”江楼弃揉了揉刚才被火焰晃到、而导致有些模糊的眼睛,待到看清那东西时方才恍然大悟。
“诶不对,九尘原来你懂这些啊,早知道我就当个笨蛋好了。”
谢九尘瞧着他那副要死不活的模样,心里无端升起三分不忍心,“那我下回……不提醒你了?”
“这怎么可以,我们家九尘还是乖乖当军师吧,老公我……咳咳不是,男朋友我就替你冲锋陷阵!”
这人的语气犹如冬日沐浴在暖阳下那般慵懒惬意,带着淡淡的温和与磁性。
谢九尘闻言一怔,眸光微转望向别处,不想跟他多废话了。
身后的周嘉翊撇着嘴角,声若蚊蝇地无声嘀咕:“秀恩爱,死得快。”
“江哥,不是说借命吗?为什么又变成续命了?我有点听不懂。”
纪语卿算是走到哪学到哪,就算这答案跟考试风马牛不相及,他也好奇。
“借命只需要主人的生辰八字,但是续命则需要两个人的。”
江楼弃用手指关节敲了敲床尾贴附的紫红色帖子,又示意他看向那边床头。
“续命者还得是心甘情愿,身强体壮,阳气极盛,方可续命,不过这玩意一不小心搞砸了容易遭罪啊。”
首尾八字两两相对,在这片昏暗之中,却不显眼,连烛光都无法覆盖。
纪语卿连忙点点头,“受教了”三个大字刻尽在脸庞上。
“六啊,谁那么大胆敢跟阎王抢人?难怪守门的那个油腻大叔说这里面水深。”周嘉翊双手摊开摇着头,大惑不解。
“生死有命,因果循环,妄想逆天改命者从古至今皆不得善终。”
谢九尘此刻的声音却没有了平日里的温润清冷,而是深沉而又强硬,低沉之中还带点空灵悠远的感觉。
像是在审判,又足以震慑万丈恶鬼。
连早就成鬼的周嘉翊还是猝不及防被这句话给威慑到了,本能地开始害怕。
这个感觉他再熟悉不过了,只有当年在阎王殿上接受判决时才会有的恐惧。
江楼弃也被那人突如其来的反应惊到,试探性地扯着他的衣角,“九尘?你怎么了?你突然之间好像有点怪怪的。”
“没……没什么,事实俱在,无可讳言。”
谢九尘撇开了那条不安分的手,眼睛里凝聚成的两点幽火,转瞬消失在眼波深处。
江楼弃一脸茫然,微微张了张唇,却头一回面对这个男人说不出话来了,被无情甩开的手臂最终只能默默放下。
他将目标转移到了病床上的男生。
那是一个估摸着有二十出头的青年人,面容清秀,瘦骨嶙峋,胸膛起伏不定。
病人的手背上吊挂着一袋浓黑的血浆,只能靠此来维持生命机体。
在众目睽睽之下,那男生骤然睁开了双眼,神色麻木,眼神呆滞地瞪向天花板,仿佛被抽走了三魂七魄。
他苍白没有血色的十根手指勾起来像是鸡爪子,不停地在抽蓄。
纪语卿紧咬着唇瓣,不敢靠近,“他……他这是怎么了?是死是活啊。”
这次江楼弃却意外没有立刻回答对方的问题,只是静默地看着睁大眼珠的男生。
他忽而从那双涣散的瞳孔中看出了病人难以言表的情绪,那太过沉重了。
有极端的恐惧,也有难熬的痛苦。
“是活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