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黑色的天空,似乎伸手不见五指,没有任何温度,连星光都没有。
平日里那装着耀眼的高压水银灯泡的路灯,此时显得那么暗淡无力,在翻腾缭绕的雾气中闪烁迷离。
连经常去往医院的近路也诡异的见不到一丝灯光,小胡同里更是空无一人。
纪语卿打着手电筒多多少少还是会有点心里发毛,另一只手提着给纪妈准备的晚饭——一锅精心熬制的鲜鸡汤。
只是一想到病床上憔悴的不成人样的母亲,他就心疼不已,脚步也加快了些许。
就这么硬着头皮走了有半个小时,可明明平常只需要绕过两个巷口的功夫今晚却幽深的看不见尽头。
好像迷路了一般……
纪语卿心跳得急促,冷汗涔涔,一段路上渐渐分不清方向,只能按着直线往前走。
走来走去他的意识也开始变得模糊了,不知道究竟要往何处走,转来转去又回到了原地,跟绕圈子一样。
他从身上背着的手挎包里取出一条显眼的红布,绑在不远处的老旧电线杆上。
“希望这次不要走回来了。”
小青年默默祈祷,重新走动起来。
行走了好一会的道路,很幸运这次没有回到原地,也没有看见先前的红布。
就在纪语卿暗自庆幸自己从鬼迷转向中安然返回人间时,眼睛忽地隐隐约约看见前面路中间铺有一个东西。
起初以为是不自觉的人乱扔的垃圾,再走两步才看清,那是一件不知道谁摆的、老太太的黑衣服!
老式的帽子伸在前面,裤挂是展开的,就像是人活着躺在那里的样子。
那情景吓得他有些魂飞魄散,全身汗毛几乎都要炸起来了,第一感觉就是拔腿往回跑。
可是到处黑漆漆的,回跑又能如何?
纪语卿只得强压着恐惧继续前行,提着心,憋住气,从其边侧紧走几步过去。
一阵刺骨的阴风掀起衣角,吹起地上的枯叶打着卷儿旋转。
不知走了多久,疲倦从四肢钻到肉皮里、骨髓里,刹那间,他的肢体,他的骨骼,都软绵绵、轻飘飘的了。
纪语卿停住脚步,微微喘息,再抬头时,猛然间看到路中央蹲着一个黑影。
这次不是躺在地面上的衣服了,而是真真实实的人!
彼此的距离不过短短一两米,他的心揪到了嗓子眼,还是鼓起勇气走了上去。
借着手电的光亮,黑影逐渐清晰。
那是一个白发苍苍、蓬头垢面的老太太,让人倒抽一口冷气的是,那老人竟然还穿着给死者准备的寿服!
夜色如墨,光影朦胧。
她这一身人不人鬼不鬼的寿衣,还披散着头发,背对着纪语卿不知道在啃食什么东西,着实骇然。
直觉告诉自己,对方很有可能不是什么活人!
“你你你……是谁?”纪语卿条件反射地后退了几步,连握住手电筒的动作都控制不住地哆嗦起来。
听到后面的声音,老太太机械般地转过头,眼圈发红,眸子发灰,突出的颧骨顶着一张沧桑的皮。
虽说长了一副人的身子,但那面容却是一张猫的脸孔。
圆圆的脑袋,外突约一寸的嘴,嘴两边还各长了五六根又长又硬的胡须,眼睛凹陷,整张脸全是黑色的毛!
弓着的、长长的指甲像织针一般,正一滴一滴的往下滴着血。
纪语卿一动未动地吓愣在原地,视线莫名定在她手里掐住的东西上。
那玩意被啃的缺胳膊少腿,血肉淋漓,但还是能依稀辨别出人的模样。
那好像是……一个小孩?!
只见猫脸老太太在尸体的脑袋上咬个窟窿,用力一吸,就像吸果冻似的。
死孩子瞬间变成泄了气的气球,前胸贴后背,脑浆血液全进了老太太的肚子里。
在纪语卿惊怖的注视下,老太太吃掉尸体的肉,把瘪掉的死孩子摊开来,然后卷起,像在啃煎饼一样。
伴随着一声又一声“咔嘣嘣,嘎嘣嘣”的响动,那小孩的尸骸被嚼了个粉身碎骨。
老太太把碎掉的骨头吐出来,一边吐一边飞,东南西北吐得遍地都是。
那猫脸人身的怪物舔舐着沾血的尖牙,随后盯着纪语卿,突然开口:“你看我像猫,还是像人啊?”
这是一个极其凄惨的声音,听起来很是苍老,说完便发出了阴森而又低沉的怪笑。
纪语卿欲哭无泪地摇着头,嗓子如同被毒哑了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终于从刚才的恐惧中反应过来,挣扎着沉重的双腿拼命地往后面跑。
可偏偏人要是倒霉起来,连摸只鳖都是死的,放个屁都能闪到腰。
纪语卿还没跑出去多远,突地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整个身体重心不稳,狠狠摔在了地上。
手中提着的饭盒却意外没有被扔飞出去,被他死死护在怀里。
膝盖很快就摔出了一个大口子,火辣辣的感觉顿时就窜上双膝。
他今天出门一定是没看黄历!
后面的老太太身形敏捷,那速度就跟猫无异,转眼间就来到了他的面前!
缓缓抬起的黑爪子反射着惨淡的月光,倒映在小青年惊恐害怕的眼神中。
纪语卿想爬起来却浑身无力,眼睁睁看着一步步逼近的怪物,万念俱灰。
完蛋了,他今晚真的要交代在这里了!
他心里的遗言一顿输出:妈,你要是知道我死了该有多伤心,原谅我以后再也不能照顾你了,你要好好吃饭,按时吃药……
纪语卿绝望地闭上双眸,可想象中的血溅当场却没有出现,一点事都没有。
耳边骤然刮过一阵强烈的劲风,又忽听得旁边传来闷响,好像是有什么东西撞在了墙壁上,而且那动静还不小。
纪语卿半睁开眼,只见右侧那面墙壁被砸出来一个巨大的窟窿,砖瓦承受不住撞击坍塌下来。
在一片尘土和碎片里,老太太灰头土脸地爬出来,在看到小青年背后的人时,满脸恐慌,一溜烟就不见了身影。
纪语卿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整得手足无措,他刚才那番遗言威力有那么大吗?
这时,一道悠然好听、略显急切的男中音在背后响起:“你没事吧?”
那声音有点低沉,尾音微微上扬,在这样寂静的夜晚,听起来别样地温柔,让他无端觉得非常安心。
纪语卿回过头看去,来人眉眼温和含笑,纯白衬衫系着灰色领带,外身穿搭一件驼色中长的羊毛大衣,深黑的休闲长裤包裹着修长笔直的长腿。
那是怎样一个绝色容颜的人啊!
他有好几秒的时间里是空白的,忽然觉得这样一直盯着人家看不礼貌,随后向男人问道:“那个……是你救了我吗?”
对方微乎其乎地点了下头,“刚刚我路过这里,见你有难,便出手相救。”
“太谢谢你了!我差点以为要死定了呢!”
纪语卿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脯,又朝那人伸出悄悄擦干净的手,“初次见面,我叫纪语卿,恩人,你叫什么呀?”
男人不由自主地握住了他的手,眼眶微红发热,泛着淡淡的水色,连语调都颤抖起来:“在下姓崔,名言酌。”
“崔言酌,很好听的名字啊。”纪语卿羞涩地低着头,浅浅一笑。
他总感觉这人说话的方式跟气质有点像谢九尘,果然优秀的人都是相似的。
手上被握紧的力度莫名重了些,纪语卿心头一颤,想缩回来却紧的松不开手。
崔言酌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异样,慌忙放开,背过那只手,轻轻摩挲着指腹上残留的的余温。
他黯然地看着眼前的青年,那眸中溢出的悸动,不安,久违,一切的神伤都从这眼神中倾泄而下,全都笼罩在暗色里。
纪语卿一时之间有些恍惚,鬼使神差地对上那人的双眼,陌生又熟悉。
那是最悲楚的眼神,一针又一针地刺进他的心头,越来越深,越来越痛。
他晃了晃头将所有无来由的情绪甩掉,好奇地问道:“好奇怪哦,我总觉得看见你,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
崔言酌怔愣几许,浅浅的唇角上扬,漾开的却是层层的酸涩,“时光轮回,生命交替,红尘无尽,或许我们上辈子在哪里见过也说不定。”
“嗯嗯,有可能!”纪语卿相信了这个说辞,眼中闪烁着激动兴奋的光芒。
“对了,能打飞怪物的……你一定不是普通人吧?你是不是跟江所长一样的?”
“江所长……”
对方说的一定就是江楼弃了吧,崔言酌却没有戳破,语调带了些沉重,就像浸水的云,但又温柔,“你怎么认识他的呢?”
“因为我就是在那里工作的呀。”纪语卿显得很是自豪,但这样的神情只存在几秒又缓缓低落下去。
他尴尬地扯着嘴角,“虽然只是一个清洁工……但是没关系,同事们都特别厉害,我也会尽我所能好好照顾他们。”
崔言酌不禁想起了那几个从十八层地狱出来的囚犯,这些人是需要照顾的吗?
男人脸上的笑容迅速敛去,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据我所知,那里是解决鬼怪事件的,应该很恐怖吧,难道你不害怕吗?”
“不害怕!”纪语卿顿了顿,看着那人怀疑的目光,又想到自己刚才吓得走不动路的熊样,只好妥协了。
“好吧,其实有那么一点点怕的,当初投简历的时候是考虑很久了,可是我只要想到妈妈能有钱治病,鬼怪什么的,也就没那么害怕了。”
他这般真诚相待的模样倒是和从前的故人别无二致,真好……
崔言酌压抑住内心的波澜,微微一笑,平和地说道:“原来是这样,现在很少像你这样有孝心的年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