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青逸最后的记忆停留在了自己跳下楼去,痛苦死亡的那一刻。

  砰——

  伴随着一声巨响,傅青逸重重砸到地上,后脑勺着地,鲜红的血液一瞬间便从头上和身上的伤口流淌出来。

  这太疼了。

  意识的消散需要短暂的时间,傅青逸虚着眼,视线逐渐变得黑暗模糊。他的身体因为疼痛而痉挛着,肌肉一抽一抽,恍惚中竟觉得这一次比当初他被砍一刀时还难忍受得多。力气在慢慢被抽走,流出的鲜血仿佛没有穷尽。

  好疼,他想:怎么会这么疼。

  呼吸里全是血液的铁锈味,喉管里同样呛着血沫,胸腔仿佛破风箱呼哧呼哧作响。他眼睫剧颤,捱过痛苦万分的几分钟或者十几分钟后,傅青逸两眼一黑,呼吸停滞,彻底失去了意识。

  再一次睁开眼已经是不知多长时间以后了。

  全身如同被斩断的痛感似乎还停留在上一秒。傅青逸怔愣着,半晌,才心有余悸地摸了下自己的后脑勺。水流声哗啦响起,傅青逸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已经重新踩在了那条和年轻的傅春鹃一起行走而过的河流上。

  弥漫着白色雾气的河面依旧朦胧,所有物体都仿佛隐匿在奶白色的浓雾中,空旷渺远。

  傅青逸低下头,发觉碧蓝的水波正在一圈一圈荡漾,水流轻轻地啄吻着他的腿,触感是清凉的。

  大脑里繁复的记忆就像脚底踩着的水波一样正在不停流动,把傅青逸整个人都填得鼓鼓囊囊,脑中不剩下一片空白。

  隔了好半天,傅青逸才想起自己两世为人的错综复杂的往事。

  他原来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这个认知本来已经在第二世的人生中渐渐淡忘了,如今不知怎地又清晰起来,正当傅青逸还在面目凝重地消化着上一世谭佑霜和他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纠缠时,他忽然被站在旁边的年轻女人扯了一下。

  “别愣着了。”傅春鹃的手温暖干燥,她语气复杂道:“青逸,抬头。”

  傅青逸怔怔地抬起头,旋即因自己视线中的东西狠狠吃了一惊。

  方才还覆盖的浓雾在傅青逸低头的短短瞬间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入目是一个巨大的纺锤,轻轻地悬浮于天际之上。然而仔细观察,这色泽如洁白无垢的大理石的纺锤明明风筝一样飘在天际,实际看上去却极其笨重。

  它的整体粗看是粗犷的,透露着原始的气息,仿佛石器时代的粗糙作品。可纺锤外部的工艺又异常复杂,密密麻麻各式各样的花纹仿佛是由手艺最精妙的工匠一刀一斧细细雕刻而成的,连细小的螺纹都能看得清清楚楚,线条流畅的走势笔走龙蛇般洒脱。

  看得时间长了,傅青逸迟钝地眨眨眼睛,陷入一种奇妙的幻觉。

  他的左眼和右眼同时看见了渺小和巨大,纺锤似乎分别映射在他左右两只眼睛中,一个是巨大且虚幻的,另一个则是渺小且详实的。仔细再看过去,傅青逸又发现纺锤似乎在不断变化运动,它周边的空间不断交叠扭曲,自己左右脑接受到的关于同一件事物的信息迥乎不同。

  这太奇怪了。

  傅青逸疑惑地眨眨眼,正当他为眼前的景象摸不着头脑时,不过呼吸之间,纺锤和周边的空间俱又静止下来,变得无比安静乖巧——

  真是极致的矛盾。

  看着看着,傅青逸脑中倏地有五颜六色的烟花噼里啪啦炸开。他耳道嗡鸣,低下头去猛地干呕了一声,两滴鲜红的血珠从眼角滑落入水中,接连就是身躯不断地抽搐。正当傅青逸捂着胸口,肚内翻江倒海,肠胃几乎都要从身体中呕出来之时,一道淡漠的声音自纺锤的四面八方传出。

  “别看了,”缥缈的声音长叹道:“闭眼——”

  傅青逸一震,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他干脆地闭上眼睛,视线陷入一片混沌中。

  奇异地,纺锤没有消失。在黑色的视线底片上,它像月晕一样散发着柔和白光,傅青逸偷偷举起手来摸了摸眼皮,确认自己的眼睛是闭上的,才恍惚想:世间居然还有这等奇事。

  “……”

  在一片静谧里,一个白发蓝眸的青年缓缓出现在纺锤前。察觉到傅青逸摸眼皮的动作,他抬眸看向傅青逸,无奈地扯了扯嘴角,低声嘀咕道:“嘿……你这家伙还真有意思。”

  傅青逸仍然闭着眼睛,脑中却清晰地呈现出了青年的模样。他白得过分了,整个人就像是刷着一层白漆,长长的银白色卷发垂落下来,一直披散到膝弯处,眉毛和睫毛都是雪白的颜色,只有一双眼睛是澄澈的蓝。

  傅青逸没有办法用天空或者大海这类通俗的形容去描绘他的眼睛。如果可以,他觉得这个“人”的眼睛更像是冰透的蓝,天生便是冷的,极像冰川。太浅的色泽导致他眼珠转动时几乎是无机的玻璃珠般的质感,扫视过来时居高临下和非人的感觉很强,甚至到了瞥一眼就觉得不舒服的地步。

  该用“祂”来形容眼前的这个类人生物吗?傅青逸想。

  伴随着傅青逸心中的低喃,那双冰透的蓝眼转了过来。青年精致到连建模都难以比拟的脸上出现了教徒般庄严肃穆的神情,他嘴唇微动,严肃地指正道:“我并非神。”

  ……我并非神?意思是有神,只不过不是眼前的这位咯?

  傅青逸不由哽住,隔了好半天,他才谨慎地、小心翼翼地求证:“那您……?”

  “塔兰·伯德为吾之名讳,”长着一张雌雄莫辨混血脸的长发青年先告知了傅青逸他的名称,后耐心地说:“我并非神,而是最接近祂的虔诚信徒之一。”

  之一?傅青逸斟酌了一下这个词汇。在他还有别的疑问亟待问出口前,白发蓝眸的塔兰·伯德将食指轻轻放在了嘴唇上。

  “嘘——”

  他站立云端,用冰蓝的眼眸安静地俯视大地。伴随着这声喝令,四周的水波不再打转,在狭长的河道内彻底静止,扬起的水花也停滞在半空中,变成晶亮剔透的一滴一滴。周边静悄悄的,再听不见一点声音。

  塔兰·伯德满意地看着在他发声后立马放空大脑,一言不发的傅青逸,伸出冷白的手指扯出了一条偏短的丝线。那丝线上面有着许多杂糅的颜色,长度却并不算长,至少相较于巨大的纺锤来说是这样。傅青逸静静地观察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好奇揣测那是什么。

  “不要着急,答案就在未来。”

  塔兰·伯德腔调温和,让人联想到中世纪主持弥撒的神父。他用食指和拇指捻着丝线,然后将其轻轻一抖,天空中立马发出一道尖锐的类似抽破空气的嘶鸣声。

  傅青逸闭着眼睛,视线中还是黑暗占据多数,却无比清晰地看见了丝线沿着纺锤倒回,然后一点一点撕裂开的模样。他甚至听见了轻微的裂帛声。

  被分开的彩色丝线正在随着重力向下自然滑落,尾端缓缓浸没在了水中,然后迅速地,丝线上面的色泽就像墨水一样在水里飞快染开。

  水花终于重新向前流动了。

  奇异地,按照从红色开始的色环图,水花一个颜色一个颜色排列着,朝傅青逸欢快地跳跃过来。

  傅青逸终于睁开了眼睛。他瞠目结舌地看着一个劲往自己身上扑过来的水花,在发出惊叹之前,傅青逸陷入了大片大片的鲜红里。

  嘿。

  傅青逸云里雾里地离开刚才所站立的河流,回归到街道上,他发现这似乎是他跳楼身亡的地址周边。

  傅青逸扭头看向废旧的玻璃窗,那上面没有自己的倒影,只有周边婆娑的树木。

  我成阿飘了?傅青逸惊讶地想。

  成吧,那到处走走看看。

  踩在地面还有实感,傅青逸就抄着手漫无目的地走着,就在他即将拐弯的瞬间,他和一个年轻的身影对上。

  谭佑霜!

  傅青逸看着自己从谭佑霜身体里穿过,他不气馁,而是转身带着两世的记忆欣喜地跟上他的小狗。

  高挑的个子,卫衣下套着的肩宽窄腰,傅青逸快步跑上前,回头看谭佑霜明显比与自己谈恋爱时成熟锋利的脸,意识到:这是上一世成年以后的谭佑霜了。

  因为长期练体育,他的小狗裸露在外的皮肤晒成了健康的小麦色,肌肉线条格外明显。谭佑霜小的时候洗干净了就好看,长大后更是眉星剑目,长相相当英俊,从小就讨女孩子喜欢。因此傅青逸第一世死之前知道他有喜欢的人也不觉得意外。

  可经过第二世那么一遭,傅青逸和谭佑霜一起爬上那栋烂尾楼时,心中不免猜测:……或许谭佑霜当初在表白墙下回答的【抱歉,我有喜欢的人了,我也已经表白过。这位同学,恕我不能接受你的好意。】中提到的喜欢的人一开始指的就是他。

  小狗。

  烂尾楼很高,二十几层,没有电梯,傅青逸看着谭佑霜固执地往上爬着,汗水不断沿着他突出的喉结和锁骨滚落。傅青逸也在走,但是没有劳累的感觉。他把目光一直黏在谭佑霜身上,看着对方一口气爬到天台顶才停下脚步,心中无奈和柔软一时将他填满了。

  “真笨。”傅青逸知道谭佑霜听不见,却仍然忍不住说:“爬上来风大,危险,早点下去吧。”

  结果孤身一人的谭佑霜不仅没有快点下楼的意思,反而毫不介意灰尘,一屁股坐楼顶上了。

  傅青逸蹲在他旁边,眨巴眨巴眼睛,扯着嗓子喊:“求求你啦,最乖最乖的小霜同学,咱们快点下去好不好啊——”

  拖里拖气的嗓音随着谭佑霜从兜里掏出一封信而截止。

  ……是我的遗书啊。

  傅青逸脸上的弧度消散。他抬起手指,但是够过去,怎么擦也擦不到谭佑霜滚落的眼泪。他便失落地放下了手,坐下,凑在谭佑霜旁边陪他一起坐在那里一遍一遍地看自己写的遗书。

  落日悬挂在遥远的地方,橘红色的光芒仿佛顷刻间就能将两个人吞没,谭佑霜盈在眼眶里的泪水让他的眼睛呈现出一种润泽的琥珀色。

  想亲亲他。

  傅青逸苦恼地皱着眉头,最后还是忍不住偷偷地凑近去吻谭佑霜的嘴唇,尽管他知道死去的自己无法触及。

  我褐色眼瞳的爱人,他用虚幻的身体用力抱住谭佑霜,默默哀求:请不要为我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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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一段化用“阿根廷,别为我哭泣。”   文中白发蓝眸大美人塔兰·伯德是未来一本主受无限流中的一个出场不多的重要角色,但应该会在之后一本主攻快穿中发挥重要作用。而他本人将会被无良作者按去搞水仙互攻。(好!现在温温柔柔,到时候面对另一个自己就变成大疯批的疯批美人!喜欢!)感谢在2023-09-09 15:32:24~2023-09-11 22:44: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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