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霜哥。”高二了,同寝室的男生看着认认真真蹲在阳台刷鞋的谭佑霜,凑过来好奇问:“你手机的那个屏保是哪个明星啊?真好看。”

  “你小子什么时候见过我手机屏保?”谭佑霜刷鞋的动作一顿,仰头语气危险道。

  “就之前遥遥看过一眼嘛。”那男生憨厚地抠了下脑袋,嘿嘿一笑:“看脸觉得会是个大美女,想了解了解。”

  “了解个屁,”谭佑霜又低下头去刷鞋,这一下的力道重了许多,他哼笑着说:“想都别想,那是我哥,不是什么明星。”

  “你哥?”男生惊讶地瞪大了眼珠子。“这不能够吧?”

  “怎么不能?”谭佑霜反问。

  “哥们儿,别开玩笑了,我记得你屏保上那个人不是脑袋后面还扎了一个小揪吗?”

  那张屏保被对角构图切割成两半,一半是黯淡的夜色,一半是路灯的昏黄。而那张骨相优越的侧脸也恰好大半隐没在昏暗里,小半呈现在光亮前。

  “她”的侧脸异常姣好,飞舞的发丝因为灯光而晕上了一层朦胧的光影,五官蒙上了轻柔的光的薄纱,漂亮得像堕入凡尘的仙女,一眼就抓住了谭佑霜同学的眼球。

  “服了,我骗你干什么,”谭佑霜相当无语:“我哥留了一年长发,刚好能扎个揪。你对留长发的男生有意见?”

  男的?呃……不会吧……

  “这太娘了吧……哪个男的留长发啊。”同学神情有些嫌恶。

  谭佑霜抬起眼来静静看着他,深黑的眼睛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看着看着,被盯得发怵的同学终于让步道:“别这样,哥们儿。如果是你哥的话也没什么啦,哈哈——”

  他的笑声相当尴尬,谭佑霜低下头去默默擦了两下鞋子,才淡淡道:“我哥是光华金融的,他想留什么头发就留什么头发,反正其他人也管不着。”

  “光华金融……”

  同学仿佛除此之外什么也没听到,反应两秒后,同学被这话烫了一下,跳脚道:“我靠,不是吧!”

  “不信?要不你自己去锦城实高光荣榜上看吧,我哥是前年的理科省第二,总分七百多。”谭佑霜放下刷干净的这只运动鞋,把另一只还染着灰尘的鞋拿在手里。

  他懒得抬头看他,只用平静的言语就给了这位同学一记重拳。

  “这么牛逼,”见风使舵的男生惊讶地张大了嘴巴,立马不追究男生怎么能留长发这件事了。他感慨:“我靠,霜哥,你居然认识这种大学霸。天呐,以后仗着你哥,你这不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吗?到时候可别忘了小弟我啊。”

  这时候倒成小弟了。

  “他不是我亲哥,我们没血缘关系,他就勉强算是我邻居而已。”谭佑霜淡淡扫了他一眼,回答:“而且就算他是我亲哥,难道我就该一直花他的钱吗?”

  “哈哈,这倒也是。”男生因谭佑霜的回怼尴尬到实在不知道说什么话为好,于是哈哈一笑,自顾自地退出去了。

  抬眸瞥了眼男生仓皇离开的背影,等低下头来看向这双鞋子时,谭佑霜才出神地想:且不说该不该花他哥的钱,何必以后,他早就鸡犬升天了。

  上了高中之后,谭佑霜的许多花费都是傅青逸出的。他哥总是担心他吃不好,穿不暖,明明自己过得也很节俭,但偏生什么都希望他用好的,比如他现在手上刷的鞋子,比如他现在用的书包,甚至都是之前和傅青逸一起去买的。

  他回想起自己下定决心练体育后,放寒假回家的傅青逸拉着他二话不说往鞋店跑的经历。

  “哥,不用你给我买,”谭佑霜剪着利落的短发,连连摆手推拒道:“真的太破费了,我现在的鞋能穿的。”

  “你就当这钱是你借的吧,别有心理负担。”走进店铺,傅青逸挑了一双鞋递给他。

  谭佑霜不接。

  傅青逸皱了下眉,还没说话,谭佑霜就把鞋拿过来,老老实实坐在沙发上换好。

  “真乖。”傅青逸笑着夸他。

  正当谭佑霜要站起来时,傅青逸走过来蹲在他身前,手指勾了勾鞋带,笑问:“我们小霜都是这样系鞋带的吗?”

  ……明明没有系错。

  他一说话谭佑霜就脸红,蜷着手指坐在那里,乖乖地等待聪明哥哥发落。

  “系一圈鞋带容易掉,你练跑步的时候也要注意。”谭佑霜低下头,看见他哥曲着长腿蹲在那里,白皙修长的手指将原有的鞋带扯开,又小心地再系上:

  ——他打了两层蝴蝶结,结实牢固。

  傅青逸这时已经蓄了小半年头发了,虽然头发还不能扎起来,但也已经偏长。柔软的发丝蓬松着,显得傅青逸的脸更加精致,从谭佑霜的角度看过去能一眼看到他高挺的鼻梁和乌黑的发旋。

  鬼使神差地,谭佑霜朝着傅青逸的脑袋伸出了手。

  “这样绑要牢一点,你再试试呢……”傅青逸松开手,仰起头,谭佑霜的手恰好落在他发顶。

  两个人一蹲一坐,正对上彼此乌亮的眼睛。

  气氛在那一瞬间变得极其微妙,若有似无的暧昧包裹住了两个少年。

  “你先试试这双,我再去看一看别的鞋子。”几秒后,谭佑霜如梦初醒地把手指缩了回来。而他哥则几乎是瞬间站起了身,然后利落地转身走向别的鞋柜,背影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呼……刚刚的氛围好奇怪……

  谭佑霜低下头去长出一口气,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别扯头发,站起来到处走走,试试鞋。”傅青逸遥遥回头叮嘱说。

  “哦。”谭佑霜点了点头。

  几秒前,他几乎以为他刚刚萌生的感情就要被无情戳破,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生,傅青逸还是没事人一样又走回来给他系鞋带。

  这一次,谭佑霜不敢上手摸他的头发了。

  挑完几双鞋,他们俩就像一对真正的好兄弟一样,继续四处逛着。

  谭佑霜不敢再将自己的情感暴露一丝一毫。

  他和傅青逸的差距现在太大,谭佑霜想,他哥是赫赫有名的大学霸,人人见了都要说一声好,而他只是个平平无奇到丢进人海里立马就找不到的普通学生。

  徐徐图之。

  比如……先争取和傅青逸能去一个学校。

  可这太难了。

  谭佑霜听各式各样的声音对他说:这太难了,你怎么做得到呢。

  可是如果不和傅青逸比肩的话,谭佑霜刷着自己的鞋,想:我又怎么好意思告诉他我喜欢他呢?

  他那么优秀,只一张照片和一个学历就能让无数人趋之若鹜,除了和傅青逸认识的早以外,谭佑霜觉得自己和其他想要追求傅青逸的人比没有任何优势。

  先让自己配得上他哥再说吧。谭佑霜想,现在就先把思念再忍一忍,免得太早露馅。

  *

  读大学后,傅青逸又开始失眠,躺在床上需要翻来覆去很久才能睡着。

  有时他闭上眼睛,忍不住想:是因为长大了,他就和生命里的许多人走散了吗?

  原来的同学各自忙碌于学业生活,网上聊不了两句就各自又分散,即使是当初每周都来找他的谭佑霜,现在似乎也冷淡许多。

  可能是觉得太黏着我不好?

  傅青逸不确定地揣测道。

  但或许是事太多了,傅青逸凌晨还在辛辛苦苦地跟着导师和学长学姐做项目时,也会宽慰自己:现在他上高中,一旦被发现带手机到学校就记过,放假时间又短,等谭佑霜过了高中就好了。

  再等等吧。

  反正他的焦虑已经比初高中时期轻多了,暂时可以忍受孤独。

  傅青逸是一个复杂的人,他的手指上又出现血渍,却又同时能够熟练地安慰自己,能够怀着一点点希望继续向前走。然而在傅青逸毫无知觉的时候,命运的风暴潮已经酝酿成熟。

  ——打翻小船的浪快要来了。

  这场浪的前奏来自一通小小的电话,是傅春鹃在大二的一个下午突然打来的。

  “青逸,我背上疼得要命,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钻出来一样。你说怎么回事呢……”

  那个下午傅青逸正好没课,坐在自习室里辛辛苦苦啃着课本。他走到图书馆前面的空地里,温暖的阳光照射在头顶,他的脖子上冒出一层细汗。

  傅青逸担忧地问:“我不是医生,也不知道你是什么毛病啊妈,你去检查了吗?”

  “我打算明天去……”

  傅春鹃年龄越大就越不喜欢去医院,傅青逸是知道这件事的。

  “不行。”傅青逸皱着眉头说:“不舒服就早点去检查。”

  “你外婆前几年生病的时候就说自己背上疼,青逸,我害怕是不是我也得了那个病……”

  “不会。”提起外婆的胰腺癌,傅青逸的心脏重重下垂,悬吊吊地勒在那里。距傅青逸所知,癌症是有一定遗传性的,但傅春鹃今年也就四十几,还那么年轻。应该不至于那么严重吧?

  “别自己吓自己,先去查一查。”他绷着声线说。

  “嗯,我好长时间都疼到睡不着了,今天实在疼得走不动路才给你打电话。”傅春鹃在电话那头絮絮叨叨,声音因为病痛显得怯怯。

  傅青逸手指收紧,深吸一口气问:“既然都疼了好久了,你怎么现在才说,怎么现在才想到给我打电话?”

  “你太忙了,妈不好打扰你。”傅春鹃嚅嗫道。

  “先去查吧。”傅青逸头疼地说:“妈,我这两年出去家教还是赚了一些的,学费生活费我都有。你不要心疼钱。”

  “行吧。”

  傅春鹃的声音听起来比之前虚弱很多。

  挂断电话,想到这里,傅青逸深深地皱起眉。他心中隐隐有一团乌云笼罩,旋即陷入长时间的失眠,几乎整夜整夜地无法合眼。

  担忧的过程是无比煎熬的。

  傅青逸七上八下地等待着检查结果,期间有无数次想给谭佑霜打电话,又顾及到他学业繁忙,又忧虑地放下手机。

  千等万等,傅青逸最后得来一个最不愿意知晓的噩耗。

  “是胰腺癌。”陪傅春鹃一起上医院的女工友给傅青逸打来电话,瞒着傅春鹃站在医院走廊边小声道:“好像还有点严重哩,姨我不太懂这个。娃,如果你不忙的话,就先回来看看吧。”

  “好。”傅青逸拳头紧攥,指甲陷入了肉里。他毫不犹豫地向学校请了假,没遇到合适的飞机票,便连着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高铁回到家乡。

  “嘿,你怎么回来了?”傅春鹃在医院病房里躺着,看到傅青逸出现在门口时,登时瞪大眼睛,大着嗓门质问道。

  “这不是担心你吗。”傅青逸听着她比原先少了许多中气的嗓音,一股莫名滋味涌上心头,让他有些难受。傅青逸撒谎说:“刚好这几天没课,我就回来了。”

  “你小子,不知道呆在学校好好学习。”傅春鹃先假装吹胡子瞪眼地骂他一句,又偏过头去对工友小声炫耀说:“你说我儿子这不瞎胡闹吗,屁大点事就跑回来了……”

  等和傅春鹃聊了好一会儿,傅青逸才和工友一起走出去。

  “你是患者的儿子?”医生问。

  “我是。”

  “你妈妈的病情不太乐观,”医生凝重道:“现在已经接近晚期了,她来检查的时间太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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