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青逸坐着的时候觉得自己可能要清醒一点了,真正被谭佑霜扯着跌跌撞撞的往外走的时候,又觉得酒意上涌,满脑子都被酒精糊住了。

  “谭佑霜?”等迈出了包厢门,傅青逸才忍不住看向那只握住他手腕的爪子,磕巴问:“要、要去哪儿?”

  谭佑霜脚步飞快的从包厢内逃离,现在见大门已经在自己身后被关上,也就不再那么火烧火燎地往外赶。

  听见傅青逸的话,他忍不住呼吸一滞,耳根发热,放慢步子问:“不是你刚才说的如果你醉了,就带你出去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吗?”

  “哦。”傅青逸缓慢地眨了眨眼睛,过了一会儿,他又点头重复道:“哦。”

  谭佑霜:“……”

  刚才明明看见傅青逸冲其他人说话的时候还那么清醒,怎么没走几步路,他就又变成了那副晕头晕脑的样子了?

  谭佑霜心中默叹一口气,伸出手指,心跳加速地将手指插进傅青逸的指缝里,然后缓缓扣紧。

  “跟我走。”谭佑霜下意识舔了下嘴唇,却因为濡湿的触感回忆起方才那个突兀的亲吻,他情不自禁地红着脸说:“我们……一起去公园看烟花。”

  “好。”傅青逸站在他旁边倦怠地回答,声音有些喑哑。

  等待电梯的时间似乎变得格外漫长。

  和傅青逸十指相扣着,谭佑霜哪怕知道他现在醉了,也根本不敢回过头去看他的神色。

  谭佑霜觉得自己快被逼疯了。他怎么敢趁着傅青逸喝醉了做那么大胆的事情?

  等电梯到达他们所在的楼层,电梯门滑开之后,谭佑霜还是木头人一样杵在那里,压根儿没胆子转头。

  他牵着傅青逸走进电梯,按了楼层,眼睛仍旧眨也不眨地停留在按钮上。

  因为电梯内除了他们两个空无一人,故而伴随着失重的感觉到来的,还有一点尴尬的寂静。

  “喂。”兴许是不适应这种安静,傅青逸忽然把脑袋砸到了谭佑霜的肩膀上。

  谭佑霜手一抖,手心的汗多到差点让他的手从傅青逸的手中滑开。

  “嗯。”谭佑霜嗓子干涩,垂下头,干巴巴道:“怎么了?”

  “你为什么又突然不理我了?”见谭小同学腔调温和,神色无奈,迷迷糊糊却又十分敢于仗着谭佑霜的偏爱撒泼的傅青逸开始不依不饶地追问:“从刚才拽我起来的那会儿开始就这么凶,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啊?小谭同学。”

  “没对你有意见……”谭佑霜越说耳朵越烫,恨不得学习穿墙术原地消失。

  “我不信!”现在的傅青逸比三岁小孩儿还幼稚。

  他大声喊着,忽然直起了身子,手掌挣脱再搭上谭佑霜的下颌,掰着他的脑袋强迫谭佑霜同自己对视。

  两人目光相交,谭佑霜呼吸慌乱,不知所措。

  傅青逸捧着谭佑霜的脸呆呆地看了一会儿,目光有些茫然懵懂,隔了几秒,他忽然歪着脑袋疑惑道:“诶?”

  电梯门此时忽然打开,门口传来人群吵嚷的说话声。

  谭佑霜条件反射地拉开他的手,抓着傅青逸匆匆出了电梯,面颊滚烫。

  四周现在已经黑透了,他们拽着手,在小道上快步走着。

  “你刚才想要说什么?”等来到一条无人的昏暗小巷,谭佑霜才停下脚步,问。

  模糊的路灯在很遥远的地方,周遭陷入沉静的黑暗。

  傅青逸身上的酒气仿佛在发烫。

  他再次摸上了谭佑霜的脸,怔怔问:“你是谁?”

  ……这是醉的有多懵啊。

  谭佑霜哭笑不得道:“我是谭佑霜。”

  “我知道你是小霜。”傅青逸皱着眉头,手轻轻地摩挲着谭佑霜的脸颊,然后突然地,他用拇指慢慢描摹起了谭佑霜眉眼的轮廓。

  谭佑霜的背绷直了。

  “——嗯?”温热的指腹轻轻描摹着谭佑霜的眉骨,鼻梁,谭佑霜听到傅青逸的声音逐渐变得困惑。

  他大为不解道:“你怎么长这么大了?”

  “!”

  啊?

  什么玩意儿?

  谭佑霜倏地想起了很久之前做过的那个梦。

  梦里,傅青逸在捧着他的脸笑,他轻声说:“都长这么大了啊。”

  大朵大朵的血花从傅青逸身上绽放开。

  死亡如梦幻泡影,行走在傅青逸身旁。

  谭佑霜心头一跳。

  他刚想说什么,却被傅青逸忽然张开双臂投来的拥抱弄得手忙脚乱,脑袋短暂空白一瞬。

  “好累啊。”傅青逸身上裹着熟悉的、让人安心的洗衣粉香气和醇厚的酒味,呼出的热气雾一样散开。他把脸颊埋到谭佑霜肩窝里,委屈地拱着,小声说:“我好累啊,小霜。”

  既然你已经长大了,那就给我抱一下吧。给我抱一下吧。

  “你,你能不能别这么叫我。”他这个叫法实在让人有些受不住,谭佑霜红着脸,手掌颤颤巍巍地放在了傅青逸发丝间,他低下头去,用恳求的语气看着窝在肩窝里的脑袋问。

  傅青逸抬起头,两人的距离骤然缩短,柔软的嘴唇再一次沿着谭佑霜红意弥漫的脸颊擦过。

  这次傅青逸不是故意的,所以他和谭佑霜同时呆住了。

  沉默良久,呼吸缓慢地拍打在彼此身上,世界别的声音被抽离,小巷内成为了一个独属于两人的静谧幽所。

  傅青逸忽然眉眼弯弯,勾着唇笑了:“谭佑霜……”

  他轻声说,重复说:“原来你都长这么大了啊。”

  “你,”谭佑霜的牙齿打着颤,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难过还是畏惧,嗓子眼里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错乱的思考使他骨碌碌问出一句:“你是把我认成别人了吗?”

  “啊?……”

  傅青逸眉头皱了一下,好像也在思索,然后突然地,他抓住了谭佑霜的衣领。

  松垮的卫衣衣领被轻易扯开,谭佑霜下意识往后退一步,脚后跟抵住墙面,又被傅青逸按住。

  在昏黄的灯光下,在两个人慌乱而急速的心跳里,傅青逸伸出手指摸了摸谭佑霜锁骨窝里的那颗红色小痣,带着点酒气的湿热呼吸也打在了谭佑霜柔软的脖颈处。

  他的手指仿佛带了电,让窝在他怀里的谭佑霜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电流从四肢百骸一路冲至头顶,让谭佑霜浑身发麻。

  谭佑霜闭上眼,手指紧攥成拳,却安静而乖顺地任由着傅青逸动作。

  傅青逸轻轻用拇指指腹捻着那颗小红痣,点头笃定道:“你就是小霜,我不可能认……”错——

  他本来应该是如此笃定的,但话未说完,脑中忽然又有什么惊雷一般闪过。

  傅青逸眉毛一拧,把错字又咕咚咽了回去。

  他的眉梢难得带了分急促和恐慌,勾着谭佑霜的卫衣,凑近了要往前看。

  “靠,你——”谭佑霜实在忍不住了,他脑袋靠在墙面上,用手抵住傅青逸的脑袋,窘迫道:“你要干吗?”

  “没了。”这时,他看见傅青逸忽然像被抽了发条的木偶人,一动不动地僵直在那里,眨着眼睛,愣愣说。

  没了?什么没了?

  下一秒,傅青逸用行动给了他回答。

  他回过神,开始震惊地扒着谭佑霜的衣领,呼吸急促,声音愕然道:“谭佑霜,你肩膀上的疤呢?”

  “什么疤?”

  “你爸当时用碎玻璃片扎进去的,流了好多血,你忘了吗?”

  傅青逸抬起脸,表情一时间变得难以言喻,他十分不解,脑袋又不太转得动,故而看起来有一种茫然的滑稽。

  但他力气还是很大。

  他按着谭佑霜,喉结滚动,手跟着要往谭佑霜大腿上滑,结果被谭佑霜一把捏住了手腕。

  “你现在又是要干什么?”谭佑霜发觉自己听不懂傅青逸的话了。

  “给我看看腿——”傅青逸抿了下嘴唇,说。

  啥?看看腿?

  谭佑霜眸光错愕,不可置信道:“啊?!”

  他这是幻听了吗?他肯定是幻听了吧?!

  “你腿上的疤是不是也没了?”傅青逸的话打断了谭佑霜的纳闷。

  他问:“用烟头烫的,两个疤,在大腿上,是不是也没了?”

  “……”

  像是一盆冰水从头顶忽然淋下,把谭佑霜整颗心冻得猛然一哆嗦。

  那些疤痕明明从来就没有存在过。

  所以傅青逸……是在说谁?

  他搞混了吗?

  谭佑霜垂下眸子,摇头,声音平直无起伏回:“傅青逸,你醒醒。你说的那些疤,我身上从来都没有过。”

  傅青逸愣住了。

  他面上的不解达到了一个峰值,含混说:“怎么会呢?”

  “怎么不会呢?”谭佑霜垂着眼睫,眼神中的情绪显得很复杂,他轻声道:“你喝醉了,是不是……是不是把我认成别人了?”

  “你是谭佑霜。”傅青逸声音同样沉下来,掺着冰渣子一样:“我怎么可能认错你?”

  他和他妈亲自带他去的诊所,那时候谭佑霜还那么小,他怎么可能认错?

  “……哦。”谭佑霜慢吞吞回答,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

  “虽然我不知道你怎么长这么高了,”过了一会儿,傅青逸揉着发疼的太阳穴继续说:“但是也好,长大了,他们就不会欺负你了。”

  ……傅青逸到底在说什么?

  “我爸我妈在你心里是个什么形象?”谭佑霜拧着眉,试探性地开口问道。

  傅青逸唇线拉直,过了很久,才冷冰冰地回答:“人渣。”

  “你那个时候还那么小。”傅青逸像是有点腿软,他靠在谭佑霜身上,用力地握紧他的手说:“他们怎么舍得那样打你?”

  “像我妈,我妈那么凶,”想起妈妈傅春鹃,傅青逸结结巴巴地说:“都从来没往我身上砸过啤酒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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