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蛋。”谭佑霜不看傅青逸,只给他留了个漆黑的后脑勺,发旋一翘一翘的,声音硬邦邦道:“别在这儿撒娇。”
“撒娇?”傅青逸眯着眼睛,兴致勃勃道:“你觉得我在撒娇?”
“你听错了,”谭佑霜声音冷淡,耳朵却是红的:“我说的是撒泼。”
“好嘛。”傅青逸显然不信,他站直身子,别了别嘴,先去帮谭佑霜接了可乐,再美滋滋地端了杯凉茶回来。
“尝尝凉茶?”
“……”谭佑霜喝了一口,咂嘴:“还可以。”
“是吗?我尝尝。”傅青逸自然地把杯子接过去,自己也就着那个杯子喝了一口。
对上那双微微上挑的、含笑的眼睛,谭佑霜震惊地瞪大了眼。
傅青逸显然看出了他的震惊,他勾着嘴角,得意洋洋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这时才有一种一切又回到了自己掌控中的愉悦感。
“味道的确不错。”逗完小狗,傅青逸恢复正常,他手撑着脸,一本正经地点头。
“我想骂你。”谭佑霜表情复杂。
“忍住,”傅青逸套上围裙,把烤好的肉夹到谭佑霜碗里:“想都别想。”
“这周末应该成绩就出来了。”谭佑霜捏着筷子,“我觉得你又会是第一。”
“嗯?”傅青逸抬起眼睛,开玩笑说,“有年级第一给你辅导?这还不感恩戴德?”
谭佑霜瞪了他一眼,低下头去咬那块烤肉。
安安静静地啃了一半,谭佑霜仿佛做出了什么艰难的决定,含糊不清道:“……你之前问我喜欢的类型,你还没说过你喜欢那种呢。”
“啊?”傅青逸没想到话题一下子就转到了这个方向,他放下筷子,思索了好一会儿,才在谭佑霜深沉晦暗的目光中张口。
“你问我喜欢哪种?”令谭佑霜没想到的是,傅青逸没回答,而是玩味地重复了一遍问题。
话出口时,傅青逸觉得谭佑霜的眼神像一头盯上猎物的狼。
他试图掩藏自己的凶戾本性,但是雪白的狼牙已经显露出来,尖利反光的利爪不安地刨动着,粗重的鼻息与低沉的嘶吼混杂在一起,让人觉得心神震颤,浑身战栗。
但傅青逸仿佛天生就不知何为畏惧。
他非要在这头狼柔软的肚腹弱点处摸一把,摸两把,非要本该在山林里自由的狼落到自己手里。
傅青逸笑了。
“这么想知道?”他不紧不慢地勾着嘴唇,被漂亮皮囊包裹住的邪恶内里流淌出来,“难不成是喜欢我啊?谭佑霜小同学。”
天地良心,傅青逸只是说着玩玩,因为谭佑霜这个人太纯情,有时候脸红和耳朵红的表情很好玩,让人分不清他究竟是喜欢一个人还是只是纯粹脸皮薄不好意思。
这句话说出来后,傅青逸自己都笑了。
干吗说这种话,别恶心到小谭同学了,对大直男这么说实在太不地道。
“唉,”他眼睛笑没了,低下头去喝了口茶:“我就开个玩笑,你别嫌我啊。”
谭佑霜握住杯子的手用力,青筋绷起。
他额头太阳穴突突跳动,本来傅青逸问出“你是不是喜欢我”那一瞬的窒息感瞬间被“我开玩笑的”所代替,他现在总算能够明白为什么网上提起对方表白后又接上一句我只是在玩大冒险会那么生气。
究竟是什么意思?
究竟是看出来了还是只是开玩笑?
是对谁都能这么问吗?
还是自己的问题太突然了?
有一箩筐问题的谭佑霜如坐针毡,他想把自己的问题通通问出来,但在看到傅青逸低着头垂下眼,漂亮苍白如一尊上了釉的瓷器般死寂时,震惶就全变成了一点说不出的心疼。
——妈的,谭佑霜被自己的这个想法惊了一下。
他在心疼个啥?这有啥好心疼的?他这脑子不会是一天到晚学不正常了吧?
算了。
谭佑霜鸵鸟一样,把脑袋埋进泥沙里。
总不能现在就表白吧?
他本想要下意识的回答重新石块一样塞进了腹腔内,重重沉下去,沉到底。
时机不对。
谭佑霜用这几个字掩盖自己短暂的惊惶和无措。
“没事,”他别扭地想要转移话题,可当眼睛往下一瞟,看到已经有点发黑的烤肉时,谭佑霜顿时顾不上说别的了,嗷嗷喊道,“快吃啊,都焦了!”
“哦哦哦。”傅青逸手忙脚乱地夹起锅里的口蘑和五花肉,赶在它们烤糊之前成功将其抢救了出来,又顺手往谭佑霜碗里塞了一半。
谭佑霜动作一顿。
他僵硬地戳了戳冒汁的口蘑,心里一点揣测冒了出来。
……不会傅青逸也喜欢他吧?
“吃啊。”傅青逸理直气壮的声音从近处传来,像是对谭佑霜的怔愣十分不解,“怎么老是走神?”
半点没有对喜欢的人的柔软,反而就纯纯好兄弟的相处模式。
……看不明白。
谭佑霜抬眼扫了他一眼,又默默低下头。
愁啊。
一顿饭在两人的心怀鬼胎中吃完,傅青逸想自己给钱,谭佑霜扯着他的袖子硬是把饭钱aa了。
“你还有剩余吗?”傅青逸计算着谭佑霜这段时间花的钱,眉头皱起来了。
“还有。”谭佑霜平时挺省吃俭用,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也不抽烟不喝酒,钱都省着花,因此还有一些富余。
“行吧。”听见谭佑霜说他还有钱,傅青逸这才稍微松口:“回去记得给我打视频,半期考试考完了也不能松懈。”
听到这个谭佑霜就头大,他把傅青逸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扒拉下来,点头,有气无力道:“我知道了。”
夜晚的冷风呼呼刮着,很快又被喧嚣人声和烟火气蒸热。
谭佑霜和傅青逸并肩走在砖块小路上,听见从他们身边掠过的小孩跳着跳着喊妈妈,听见抽着烟的中年人在操心今年的工作,焦躁连着唾沫从嘴皮子里滚出来,听见头发花白的老人交流着哪里的景色好看,要去哪里旅游,听见擦肩而过的同龄人嬉笑着说起新出的电视剧和综艺,听见这个世界嘈杂的、鲜活的声音。
傅青逸两手插在兜里,头发被夜风吹动,露出昳丽的眉眼。他神色安静,像一滴融入了海洋的水,静静地、静静地在无边无尽的浪潮里游弋。
公交车从远处开过来,红色的灯牌在公交车头顶上闪烁,冷白的灯光将每一个黄蓝相间的公交座椅都照得分明。他们一起跨过白色的斑马线,一起走过生机勃发的绿植,一直走到标记着家的公交站牌。
谭佑霜一屁股坐在公交站牌底下的长凳上,放松下来,傅青逸抄着手,站在他旁边。两人相对无话,对视中,唯有浅淡的笑意涌现。
“好累啊。”谭佑霜看着他垂下的带笑的眼睛,往旁边靠,脑袋正正好靠在傅青逸的腰边。
“嗯。”傅青逸摸着他的脑袋,手指深深陷进黑色的发里,他不重不轻地按揉着谭佑霜的头皮,让谭佑霜有种想要就地睡过去的舒适。
于是谭佑霜就真的闭上眼睛。
他呼吸喷洒在傅青逸的腰际,带起一点热度,声音倦怠道:“周末了,要回家了。”
又有两天见不到面了。
明明不喜欢上学的,怎么一想到傅青逸在这里,反而觉得回家才不适应了。
“嗯。”傅青逸温热的手搭在谭佑霜的脖颈。
他温柔地捏着那一块因为长期低头看书写作业而稍显僵硬的皮.肉,声音低沉道:“你已经做的很好了,别给自己太大压力,累了就休息一会儿,休息好了再继续往前走。”
“人这一生拥有漫长的时间和无尽的选择,你永远不知道哪条道路通往正确,谭佑霜,别把自己逼的太紧。”
刚才还在说好好学习不要松懈,现在又要人别把自己逼的太紧。
“你好唠叨。”谭佑霜脑袋咚一下又往傅青逸身上砸。
前段时间他做题做到一点过睡,傅青逸见到他那两个大大的黑眼圈,表情很微妙,但是没说什么,原来是都堆着等今天来说了。
傅青逸带着笑,稳稳地站在原地,他很轻地摸着谭佑霜毛茸茸的脑袋,感慨说:“有时间我觉得,要是有人唠叨唠叨我就好了。”
盛安雅与傅离和他上一世的家庭一点都不像,他们太散养了,傅青逸是挺喜欢,偶尔却又觉得少了点常规的烟火气,显得遥远。
人可能就是这样不知足吧。
“考那么高了还唠叨你?”小狗用软乎乎的脸颊蹭着他的腰,咕哝道:“谁这么想不开啊?”
上辈子的我妈,典型的考了九十八会质问你为什么没考满分的人。
傅青逸心里默默接了一句,然后捏捏他的脸颊:“没谁。车到了,去吧。”
晃晃荡荡的公交车停在了站牌前,嘎吱,车门打开。
谭佑霜点头,从座位上站起来,他三两步迈上车,回头冲傅青逸招了招手。
傅青逸也笑着冲他招手:“下周一见,我会想你的。”
“嗯。”谭佑霜酷酷点头,神色冷冽。
他坐在靠车窗的位置,跟着摇晃的公交车一起向前行驶,站在原地的傅青逸变成了模糊的一个黑色小点,影子在路灯下拉得很长。
其实我也想你。
谭佑霜在心里回答。
他无声地看着那个小点,朝着车窗玻璃哈出一口气,沾着点灰尘的玻璃起了雾,湿润反光,远处的人影随着车轮的轱辘转动而慢慢消失在了视野中。
我、喜、欢、你——
在傅青逸的身影彻底消散在他眼中的前一秒,谭佑霜才鼓起勇气,嘴皮嚅动,无声地说出这几个字。
他能够想象出对方站在那里看着远去的公交的眼神,能想象出他转身离开时慵懒如雄狮巡视领地般的步调,甚至能够想象出回到家时傅青逸懒洋洋给傅青霜提起他的表情,但想象不出对方知道自己喜欢他时会是什么模样。
不敢让你知道。
又好想让你知道。
好喜欢你。
他在心里重复。
怎么办,谭佑霜看着甩在身后,逐渐变得模糊的树影想:每一天,他都好像更喜欢傅青逸了。
贪恋他手指的温度,贪恋他温和的笑容,连稍带着点无奈的责备都恨不得放在心里藏起来。
都好喜欢。
坐在这一趟公交车上的人实在寥寥,司机在下一站停下,打开车门,车上仅存的乘客又下去两个,只剩下谭佑霜一人。
下意识往镜子里看去,司机心里出现了一个疑惑:明明现在已经天气转冷了,怎么那个大小伙子还像火烧过一样,脸那么红?
年轻人身体就是好啊,暖炉似的。唉,不像他老婆,已经成天在嚷嚷着叫他加秋裤了。
司机心中叹了一口气,收回视线,挂挡提速。
步入中年的他口中哼着不成曲调的小曲,载着一个满怀青春心事的年轻乘客,在昏沉的夜色中,行走在每日不变的固定航道上。
——静静地,静静地,通往家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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