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了。”傅青逸一倒回来就看见了恨不得把脑袋埋在沙子里装死的谭小鸵鸟。

  他坐回位置上,轻轻拍了拍谭佑霜完好无损的肩膀:“过来,贴创口贴。”

  谭佑霜把脑袋往旁边一转,只留一个潇洒的后脑勺给傅青逸,他闷在自己臂弯里,凶神恶煞道:“不用。”

  “借都借到了。”傅青逸凑过去劝他:“不用白不用嘛。”

  灼热的呼吸喷洒在耳廓处,感觉很奇怪,却不让人心生厌烦。

  “给我。”谭佑霜腾一下坐了起来,却还是不看傅青逸,只是将手掌摊开放到傅青逸面前,冷冷道:“我自己贴。”

  “成。”傅青逸眉毛一挑,把一张创可贴撕下来递给谭佑霜,嘱咐:“这是防水的,你再看看身上有没有别的创口。”

  要你管。

  小伤口而已,娇气。

  谭佑霜接过创可贴,十分糊弄地打开粘上,低声咕哝道:“没别的了,瞎操心干什么……你又不是我妈。”

  傅青逸哭笑不得地扭回头,不去看他龇牙咧嘴的表情,尽力维护着谭佑霜小同学摇摇欲坠的最后的自尊心。

  自从丢人的在傅青逸面前摔了个四仰八叉后,谭佑霜安分了不少,整个星期都没有再实施之前翘凳子的行为。而且一遇到傅青逸装模作样地模仿他翘凳子时,谭佑霜还会皱着眉头,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把他浑身上下打量几遍。

  傅青逸犯贱犯到有时都以为谭佑霜要生气的骂自己两句了,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谭佑霜虚着眼睛盯了他半天,脸臭得吓死个人,最后却总是连脏词都没冒一个。

  只有偶尔谭佑霜迷迷瞪瞪睡蒙了看向他凳腿的时候,傅青逸才能从目光中解读出谭佑霜想半夜爬起来把他凳子分尸的冲动。

  还是太乖,居然没有动手。

  傅青逸想着。

  入校第一周很快就过去,傅青逸凭着油滑的性格几乎和大半个班都混了个脸熟。谭佑霜因为老是臭脸,班上大多数同学还是怵他。

  不过有些人已经发现了,谭佑霜和傅青逸待在一起时总是要神情稍微温和一些,也更好说话。

  有些怵他的课代表遇到找谭佑霜收作业之类的事,干脆就直接拜托傅青逸代劳。也是因为这点,傅青逸和新班级的关系反而更紧密些了。

  周五下午最后一节课,傅青逸看着早早就收好东西的谭佑霜,摊开手掌:“把你家的地址给我。”

  “嗯?”谭佑霜听着英语老师在讲台上念叨着,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

  “干吗?”他问。

  “你不是周末要请我吃蹄花汤吗?”

  傅青逸冲看向他们两人的漂亮英语老师笑了一下,等她表情复杂地转回头去又在黑板上写写画画了,才说:“不能抵赖啊,谭小同学。”

  “没抵赖,我早就给我姥打电话说过了。”谭佑霜说:“就是一时没想起来。”

  “那地址给我。”傅青逸还是摊着手,大有你不写给我我今天就不走了的气势。

  ……幼稚。

  谭佑霜边嘀咕边拔出笔,直接在傅青逸手上开始写:xxx街区xx街道xx……

  “你这是干吗呢?”等谭佑霜写完,傅青逸才收回手。

  他看着自己掌心上黑乎乎的字迹,好笑道:“做标记呢?”

  谭佑霜理直气壮道:“不是你让我在你手上写的吗?”

  “我那是让你写在纸上递给我……算了,也没关系。我周日中午来可以吗?”

  下午顺便和谭佑霜一起去买教辅材料。

  “可以。”谭佑霜点头。

  等周末放学回家之后,傅青逸接受了傅青霜长达一分钟的注目礼。

  “干吗呢,哥?”

  傅青霜还是那张冰山脸,傅青逸却从中看出了几分伤心悲凉。

  “傅青逸,”傅青霜沉痛道:“你已经学会出去吃独食了。”

  “我又不是第一天吃独食,而且我记得你最近不是挺忙的吗。”傅青逸先欠揍且做作地故意抿嘴笑了笑,在傅青霜一阵恶寒,鸡皮疙瘩骤起后才拉平唇线,掏出手机正经道:“行了,别装,你要去吃的话我再给谭佑霜发个消息就是了。”

  “不用,”傅青霜也恢复正常,拒绝道:“我周末有事。”

  傅青逸打字的手一顿,抬头狰狞笑道:“那你刚才是在干吗?”

  “我干嘛?我这不是让你记得家里还有我这么个好哥哥。”傅青霜在傅青逸一记暴击袭来之前闪到房间内,最后甩出一句话:“傅青逸,你好样的,有了朋友就忘了亲哥。”

  “算了,弟大不中留啊……”

  在傅青逸把枕头甩过来砸到他脸上之前,傅青霜已经眼疾手快地关上了房门。

  傅青逸哼笑着把抱枕捡起来重新塞到沙发上,自己也进了房间,开始写作业。

  现在刚开校不久,作业还不多,这点难度和数量对傅青逸来说不过是周五晚上就能轻松搞定的程度。周六,无所事事的傅青逸大早上就起床,掏出手机,给谭佑霜来了十几条信息轰炸。

  早上七点。

  【Rebirth:起床了吗?】

  对方未回。

  早上八点。

  【Rebirth:起床了吗?】

  对方未回。

  早上九点。

  【Rebirth:起床了吗?】

  对方未回。

  【Rebirth:都九点了还不起床?】

  【Rebirth:太阳晒屁股了,小谭同学,起床了起床了——】

  早上十点。

  【Rebirth:起床了吗?】

  ……对方仍旧未回。

  【Rebirh:失望了】

  【Rebirth:玫瑰花(枯萎)玫瑰花(枯萎)玫瑰花(枯萎)】

  锲而不舍的傅青逸敲了敲桌子,决定加紧频率,十五分钟就给谭佑霜发条消息,用高强度轰炸来表明自己的决心。

  十点半过,刚从床上爬起来的谭佑霜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抓起手机。刚刚解锁,便看到叮叮当当闪过的几十条信息。

  他划拉一下屏幕,在一个头像为小土狗的家伙旁边看见了标记数字为二十七的小红点。

  ……

  十点三十七,一条消息叮咚响起。

  傅青逸抓起手机一看,乐了。

  【早右目:……你是闲得慌吗?】

  傅青逸秒回。

  【Rebrith:没有,你说我。小猫哭哭jpg.】

  【早右目:……】

  【早右目:有事?】

  【Rebirth:没有。】

  【早右目:那你有病】

  糟了,和侯敏他们几个骂来骂去习惯了,手快。

  谭佑霜在消息发过去时怔了一下,立马清醒过来。

  叮咚,早右目撤回了一条消息。

  【早右目:发错了】

  谭佑霜心虚地摸了下鼻子。

  嗯?真的是发错了吗?

  傅青逸眼神暗了暗,嘴角微扬,打字。

  【Rebirth:这么粗暴?伤心了啊。】

  【早右目:大哥,是你先给我轰炸了二十多条消息的。】

  谭佑霜穿着条短裤斜卧在床上,皱眉,噼里啪啦打字。

  【早右目:早上七点你就开始了。】

  【早右目:今天是周末,我有睡懒觉的自由好吧?】

  【Rebirth:确实。不过要不要我提醒你】

  【Rebirth:下周周三周四有开学考】

  【Rebirth:微笑jpg.】

  这个中老年必备嘲讽微笑脸杀伤力太大,谭佑霜手一抖,手机顺着床边摔了下去。他赶紧低下头去把手机捞起来,确定没有摔碎屏幕后才接着回。

  【早右目:……那又怎么样】

  这句话发出去后,谭佑霜看着“对方正在输入中”闪了足足一分钟。

  这么磨磨唧唧的是在干吗?想劝他吗?

  思来想去脑补了一大堆的谭佑霜等了又等,傅青逸却什么消息都没发过来。

  怎么……

  谭佑霜抠着手机边沿,垂下眼睛想,是失望了吗?

  连说两句都嫌烦了?

  啊,确实,我也知道,这么来看,我好像是有点烂泥扶不上墙。

  ……真说一句都不愿意啊?

  那大清早的给我发信息轰炸干什么?

  谭佑霜扯了扯嘴角,笑意很浅淡,像是有点对自己的嘲讽,再等了半分钟后,看着停留在“那又怎么样”的对话框,谭佑霜自暴自弃地揉了下头发。

  他一下将手机扣过去,呆呆地看着从窗口透过来的阳光,不知为什么,可能是太阳光太刺眼了吧,谭佑霜莫名觉得眼眶有点酸胀。

  一分钟,两分钟……

  还没等到回应的谭佑霜垂下头去,打了几个字,又删除。

  再打、再删。

  最后打完之后,在发送按键上足足逗留了几十秒,谭佑霜才最终按下去。

  【早右目:时间太短,我一个人补不起来的。】

  发完这条,他砰一下把手机甩到了一边。

  为什么要发这条消息?谭佑霜麻木地揉了下眼睛想,傅青逸根本就没有帮他的义务好吧。

  他妈的,他刚刚在干些什么。

  谭佑霜暴躁地撸了撸自己的碎发,又想撤回消息了。

  算了,够不到。

  谭佑霜自我欺瞒地没去看甩在床边的手机。

  他胡乱套上衣服走出房间洗漱,等洗脸刷牙通通做完后,又心思诡异地回到房间内掏起手机。

  对方发过来的最后一条信息还是那个让人讨厌的微笑。

  傅青逸没回。

  谭佑霜耷拉着腿站在自己床边,看着自己发过去的两条信息,轻轻啧了一声。

  超过五分钟,撤回不了了。

  好蠢。

  想到是在傅青逸这个讨厌鬼面前犯的蠢,谭佑霜更气了,他狠狠地戳了下小土狗头像,口中低声道:“烦死了——”

  “蠢狗,小笨狗!看起来就傻里傻气的!”

  好烦,谭佑霜把手机锁屏后,在房间内徘徊起来。

  狭窄的房间内支着一张床,书并不多,东西却很杂。儿时的奖状、玩具、书本全都堆积在一起,密密麻麻地堆垒着,占据了小半边空间。

  然而尽管第一眼看上去很乱,仔细观察,却又发现这堆东西似乎是按照什么顺序放在一起的,乱中有序。

  谭佑霜在小房间内迈开腿,只两步就从床边迈到了那堆杂物前。

  他一手抓着手机,一手伸到那堆杂物的最顶上,将一块已经破旧到有些掉色的积木紧紧攥进掌心。

  因为漫长时间的腐蚀,红色的三棱柱形积木表面已经脱落了多块颜料。

  曾经朱红色的亮丽油彩变得斑驳不堪,底下原木的黄褐色裸露出来,谭佑霜很紧地握着,直到积木边沿凸起的木刺刺入掌心,一阵刺痛。

  他摊开手,一小颗圆润血珠顺着刺口冒了出来,谭佑霜怔愣一瞬,随着那沾染上血液的木料陷进回忆里。

  “妈妈,不是说家里很紧张,不能给我买积木吗?”

  “是王叔叔给你买的,小霜,快谢谢王叔叔。”

  “谢、谢谢王叔叔。”

  “啊,小霜挺乖啊,这次期末考好像……好像是第一吧?像你妈妈,聪明。”

  “王哥又说笑了,才小学一年级,看得出什么啊。”

  “……”

  “草!婊子!除了我之外还勾搭别人是吧!呸,恶心——”

  “姓王的你他妈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家里有老婆还出来乱搞!滚!”

  “……”

  “小霜,这是李叔叔,来,叫李叔叔……”

  幼年的谭佑霜从男人不断往下滑的粗糙大手下逃开,表情倔强,牙关紧咬:“……”

  “哎呀,李哥,你别在意,这孩子就是这样的,打小就不喜欢喊人。不好意思啊……”

  “没事没事,他长得随你,多可爱啊。”

  “……”

  “妈,钱勇说想娶我,但是他不想要小孩,你看你能不能管管小霜啊……”

  “芳絮,”姥姥低低叹着,没发现那个站在门缝后的孩子。

  她表情沉凝,叹息道:“收收心吧,收收心吧……”

  收心?

  呵,收得了吗?

  长大的谭佑霜神色淡漠地抹掉掌心冒出的血珠。

  猩红残留在指腹上,一小滴血珠沿着刺痛的伤口又渗出来,他再抹,红色便继续在指腹上蔓延开。

  谭佑霜走神走得厉害,再次回过神时,是被手机传来的电话铃声惊醒的。

  嗯?

  是谁打来的?

  侯敏?还是李江树?这大清早的。

  叮铃叮铃的铃声还在继续。

  谭佑霜拿起手机,那个熟悉的小狗头像出现在屏幕上,入侵、占据了谭佑霜的整个瞳孔。

  是傅青逸。

  ?居然是傅青逸。谭佑霜指尖蜷了蜷,咕咚咽一口口水,才点击接通。

  “喂?”谭佑霜的声音干巴巴的。

  “嗯,是我,小谭同学。”傅青逸在电话那头笑问:“是不是等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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