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脑屏幕的苍白光线映着安之的脸。
为了一个方案,他已经连续加班好几天。
办公室的时钟不知疲倦地行走着,滴滴答答,时针刚好走到两点位置。
凌晨两点,他非常困,半梦半醒间,意志飘忽,思维发散,眼中CAD画面驳杂一团,如笼上一层薄薄的烟雾。
为了维持清醒的意志,他刚抬起手想拿起茶杯猛干一口,突然,耳边响起一声阴恻恻地男人声音:“找到你了——”
声音轻轻地从身后划过,安之猛地回头看去。
空无一人。
可这句话听在耳朵里无比真实,一点不想休息不好,出现了幻觉。
安之感到不寒而栗,身体一阵阵地发冷,止不住地出冷汗,刹那间吓得思绪清醒过来。
“别方案没做好,人先猝死了。”他果断关上电脑,开车回家休息。
那时,秦家已经暴雷足有两年之久,他已经获得了足够的财富。若问为何还拼命地上班做方案?那大概是他走向人生巅峰之后的唯一一项乐趣了。
他爱这份职业。
人生中能找到一份喜欢并能坚持下去的东西真的很不容易,而他找到了。
和之前为了生计而做方案完全不同,他可以长时间地等待一位爱美的客户,只为了心中那一份美而去设计。
每当看到自己亲手布置的房间让大家惊呼美丽的时候,那一刻的满足感比任何时候都高。
是的,这份职业带来的满足感比听闻秦家暴雷的消息还要纯粹。
秦家暴雷后,他只有一种隐秘的爽快感,全然不是满足,反而会因为大量的人员倾家荡产而自杀产生负罪感。
……
八月二十六日,安之出差至S城。
他将不眠不休写的方案给甲方检查,随即甲方拍板定案,决定用他的方案。
“不愧是当年的美院状元,那作品配色是简洁又大方,一目了然,清清爽爽。”同事蟠桃夸到安之。
安之淡淡一笑,很官方地说道:“都是大家一起努力的结果。”
“那我们去酒吧庆祝一下?”蟠桃提议道。
有些社交并不必要。安之并不是一个能与泛泛之交的人一起喝酒的人,哪怕是已经相处两、三年之久的同事。
对于同事他一直保持一种退避的态度,除了工作上的事情,生活中的事尽量不与其交集。
他正要推拒,蟠桃却抱起他的胳膊,往外拉去,嘴里说道:“你是这次案子的主案,你不去剩下的人也不好庆祝。”
蟠桃是一个女生,无论是对男人动手,还是动脚,都不应该。
安之也不敢大力挣脱,于是,就这么被拉进酒吧。
月悬中天,大部分人已入睡,酒吧一条街却在霓虹闪烁,乐舞升平。
五颜六色的灯光四处闪烁,安之坐在卡座中,摇晃着酒杯,面带笑意地注视着舞池里摇摆狂欢的人群,神情自若而安定。
他像一位置身其间,却隔离在外的人,周身似有一层无形的结界,使他总是与这喧闹的环境格格不入。
不喜浪费时间与人相处,并不代表不会与人相处、玩耍。事实上安之经常与好友一起上酒吧,他的酒量也并不小,比在场所有人都能喝。
一起来的同事们已经喝得醉醺醺,他想:也是时候回酒店了。
他摇了摇蟠桃的胳膊,提醒道:“时候不早了,明天还要赶航班回公司。我们回去休息吧。”
“航班?”蟠桃似乎忘了这件事,重复一遍,一会儿后才想起来,“喔,是定得明天早上十点的航班N城。”
说着,她站了起来,“回去吧。”
离开酒吧到外面的一点路程,蟠桃摇摇晃晃,有几次险些跌倒,好在有安之,要紧关头几次都把她扶稳了。
见她这样,安之只好带着她一起去地下车库开车,毕竟让一个醉酒的女人待在外面,实在不安全。
“安之,你说我的男朋友和你一样出息,体贴人该多好……”蟠桃借酒劲抱怨,含含糊糊地说道,“你是美院状元,长得白白净净,年纪轻轻就当上设计师……父亲又是国内最有名的游戏公司老板……虽然秦家暴雷了吧,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的人脉、资源、眼界都和我们不一样的……我的男朋友呢?只是公司一个小小的财务,前不久查出来吃了不少回扣,给老板开除了。”
这件事公司人尽皆知,现在蟠桃的男朋友没有找到工作,与她一起住在租的房子里,暂时让她养着。
她要强好面子,这样的男朋友她是不喜的。
安之不好说什么,毕竟是人家自己的事。
看到自己的车就在不远处,他打开了车锁。
随着车灯闪烁、呜鸣几下,二人也走到了车边。
安之刚要拉开车门,忽然,蟠桃说道:“快快快!前方有帅哥出没!”她激动地怕打到安之的胳膊,一秒醒酒,眼睛盯在一个方向,眨也不眨,都快掉出来了。
“什么帅哥看一眼就能醒酒,比醒酒药还管用?”安之顺着她视线的方向看过去。
果然有一个男人站在不远处。
他穿着一身黑,心脏对应的位置别有一根羽毛状深蓝色胸针,那抹蓝很深邃,如一捧深海之水,沉静内敛。
“他好像在看着我们哎!”蟠桃压制着心底的激动。
的确,安之能感觉到男人的视线落在他们身上,准确来说是在他的身上。
下一秒,那男人无声地用唇语对他说了四个字:“找-到-你-了。”怕他解读不出唇语,男人用大幅度夸张的唇形,一字一句,缓慢地说着。
说完,咧开嘴,露出一个幽森的笑容。
安之想起出差前在办公室听到的声音,“快走!”他一个激灵,立马拉上蟠桃,坐到车里,发动汽车,离开地下停车场。
将蟠桃送回在S城出差住的酒店,看着她走进房间,将门关上,安之才匆匆忙忙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去。
浴室里水声淅淅沥沥,他正在洗澡。
闭上眼睛洗头时,脑海里浮现出男人看他的眼神。
就如捕猎者锁定猎物一般,直勾勾的,透着凶残的要吃掉他的欲望,配上男人那一笑,阴森恐怖。
安之不敢想下去,猛地睁开双眼,彼时洗发水流到眼睛里,“啊——!”
辣眼睛。
他心里恐惧,浑身发冷,草草洗完澡,躺进被窝里,裹得严严实实。
久而久之,半梦半醒,他做了一个梦:
心脏抽痛,仿佛被人用细针戳刺一下。
痛觉搅动意志,稍作清醒,安之诉苦道:“苦逼行业,周旋甲方,加班常事,画图到秃,芳龄二四,头发日渐稀少,不过好端端的,怎么会心脏痛?不会是猝死前兆吧?!我可不想英年早逝!”
“汪汪汪!——”办公桌底下,安之的小比熊乍然吠叫出声,随后躁动焦虑起来。它瞪圆眼睛,束起耳朵,高昂脑袋,朝一个方向此起彼伏地狂吠。
安之的心脏又一阵绞痛。这次更像是有人猛攥他的心脏,痛觉波及太阳穴一阵一阵地搅动。
紧接着他听见屋外引擎发出的闷吼、汽车轮胎急速刹车轴承摩擦发出的吱嘎声,令人牙酸。
叮铃——门铃声在犬吠声中脱颖而出。
“谁没事干大半夜过来串门?”安之说了一句,没予理会。
叮铃叮铃叮铃!!!——铃声异常急促,仿佛用上了打游戏公开赛的手速。
安之意识到事情没这么简单。等心脏的疼痛消下去一点,他慢悠悠走到可视对讲门铃前,按下按键。
骤然,屋外画面跃然于屏幕上,他送目观察去,只见月华满地,夜晚宁静深邃,但,看不见人影!
那铃是谁按下的?
细思极恐,安之莫名恐慌,后背冷汗析出,不自觉后退半步。
彼时,可视对讲门铃传来那人幽幽的声音,“你家灯还开着呢。”
是男人的声音,听着很耳熟。
跟着,那人又吼一嗓,“我是温言呐!赶紧开门!”
是温言就大怪不怪了。他是游戏开发加游戏剧情编撰,习惯于夜晚工作,深夜的安宁神秘氛围能激发创作。
有时灵感上来,他创作出无比妙哉的剧情,别说是半夜,就算是发洪水,也会淌过来与安之自夸自许一番。
“我还以为遇上好东西了呢。吓死。”安之一颗悬起的心立马着地,旋即嗔怪道:“你大半夜过来干嘛?”说着,他打开门。
一抬眼,他顿时倒吸一口凉气,恐惧拉满,吓得连连后退几步。
面前的是温言,也可能不是温言。他脚下一滩水渍,裤脚、头发上正向下滴着水,皮肤发白,皱起,好像在水里泡了好久。
冷不防地,温言身体往前一倾,脸直直怼到安之眼前,浑浊而布满红血丝的双眼盯着他,森然开口,“找-到-你-了。”
——是那停车场男人的声音,说得话也一样!
安之努力抑制住心中恐惧,忽然,耳边骤然响起一阵“丁零零”的声音。
那声音吵得人头痛欲裂,头晕目眩,整个人被这股音波吸纳进去。
八月二十七号
他猛地被吵醒,身体汗涔涔的,如刚从水里捞出来,大喘着粗气,口干舌燥,急忙起身倒杯水,咕嘟咕嘟喝下去。
一杯泠冽清水下腹,身心舒畅不少。
“丁零零!”梦里的声音突然响起,吓得安之一瑟缩。他四顾而望,寻找声源,发现是自己手机铃声。
白惊吓一场,他走过去,拿起手机,按下接听键,蟠桃的声音立马从麦克风孔传出来:“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她严肃地问道。
“早上八点?”安之随便一说。
蟠桃说:“我人都已经在公司了,还早八点呢。”
“你回N城了!?”安之诧异。
早上十点的航班,到达目的地要两小时,再从机场到公司,开车要半小时左右,也就是说现在最少十一点半。
蟠桃道:“是啊。你睡得太死了,我怎么打电话你也不接,眼看时间要到了,我就先去机场回公司了。不信看看你的未接电话,我都打多少个电话了。”
安之将通话界面转至后台,看去未接电话,足有五十来个。
那头,蟠桃又道:“我给你办了改签,明天早上十点的航班。你别又睡太死了啊。”
安之打包票地说:“放心。”
隔天早晨,安之早早地收拾了东西离开酒店。
半路上,忽然收到一条短信,短信内容为:因不可抗力因素,我市航班停运。
安之停下脚步,抬头望到天空。
晴空万里。
那么停运原因不可能是天气。
那能是什么原因?
安之转回头,准备折返酒店,忽地,余光从一旁商家店里看到那位地下停车场里穿一身黑的男人。
绝没有认错,他记得男人心口的深蓝色羽毛胸针。
他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身体僵住,隔着一堵玻璃墙,遥远地与男人对视。
刮过一阵劲风,有什么东西从高处落下,安之害怕地紧闭眼睛,肩膀下意识向内扣,缩紧了脖颈。
身后响起“轰”地一声巨响,之后世界恢复了往日平静。
“你没事吧小伙子?”一位工人急忙跑来,询问到安之。
身体无痛无创,安之缓缓睁开双眼,商店里再看不见那男人的身影。他神出鬼没,似鬼魅魍魉。
与死亡擦身而过,仍惊魂未定,安之煞白着脸,挤出一个僵硬的微笑,对工人说道:“没事——”说罢,回头看了眼。
那险些砸到自己的是一块巨大的钢化玻璃。
此时,完整的钢化玻璃已经砸落在地,散碎成一片片颗粒,迸溅四处。
那玻璃几乎是擦着安之的后背砸落,为此,他的行李箱被生生削去外皮。
“真的没事吗?”工人看了眼行李箱的惨状,脸色煞白,“我已经做了好几年落地窗安装,像今天这种情况实在是没遇见过。”
“真的没事。”安之摇头道。
“那真是万幸啊。”工人道。
安之重新买了只行李箱,再进到一家水晶店,买了串黑曜石手链带着辟邪。
八月二十八号,坐在去机场的出租车中,安之又收到一条短信,短信内容为:因不可抗力因素,我市航班停运。
同样的原因,再次导致航班取消。
回酒店的路上,车子刹车失灵,车速一路飙到一百八十迈,索性司机反应快,直接撞上到路边围栏。
事故中只有一人受伤,那就是安之。他的额头撞破了皮,流了血,却不严重,止血包扎后就没事了。
他记得刹车失灵前,那个黑衣男人悄无声息地坐上他的副驾驶。
头一次清楚地看清了男人的长相。
很英俊年轻,二十四、五岁左右,与安之一般大的年纪,一双漂亮的丹凤眼,严肃深沉。他一直以一种怪异而含有深意的眼神看着自己。
安之记得那男人——是他在策划着让秦家破产时,总会出现在他幻觉中男人。
安之挑眉,勾唇一笑,对他打招呼,心道:哟,又遇见了呀。
紧接着就发生了事故。
安之有个癖好,遇事爱吃甜品。鉴于之前的事,他从医院出来,回到酒店楼下,顺便进了一家甜品店。
他点了份巧克力甜品,坐在靠窗的位置,边吃边与温言视频聊天,“我前几天刚看过恐怖片,里面有禁婆,这不,前天睡觉就发噩梦错把你当禁公了。”
听闻,温言坟他一眼,问道:“你怎么还没回来?”
安之切下一小块巧克力蛋糕,说:“别提了,航空公司因不可抗力因素,取消了全市航班,具体什么因素没说明。”说罢,将蛋糕送到嘴里。
抬手时,温言注意到他的黑曜石手链,笑问:“才出差几天就有桃花了。这手链谁送你的?”
安之看了眼手链,苦笑道:“还桃花运呢,‘霉’花运还差不多。”
他将昨天到遭遇与温言全部说了出来。
“这么说你差点交代在那儿了!?”温言诧异地说,“这连着两天航班取消,也太巧合了,你不快点做高铁火车回来,还在出差地磨蹭什么,当公费旅游呢?”
“对呀!航班停运,高铁总不会停运!先挂了啊,我去抢票。”安之觉得温言说得在理,跟温言说明后挂断电话,买高铁票回程。
当他即将要按下买票键的时候,耳边又传来那男人的声音:“你不能离开这儿——”
安之手指迟疑片刻,一鼓作气点下按键。
【购买成功】系统跳出提示框。
心里一块大石头落地,安之长舒一口气,切下一块巧克力蛋糕送进嘴里。
巧克力入口即化,口感丝滑,浸染得他心里甜滋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