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风谣从什么时候开始记事的？
她自己也记不清了。
只记得在家中后院的明月井里的人说话玩耍，突然，有人在她的头顶唤她：“小烛——”
跟着，明月井里那男人问道：“风谣，谁是小烛？”
宇文风谣摇摇头：“不知。估计是叫别人吧。”
听闻，那人在她的头顶气急败坏地说道：“你答应我下辈子也要跟我在一起！”
宇文风谣这才把头抬起来，掀眼看上去。
明月井旁有一颗高大粗壮的照殿红，具体多少年岁，她也不知道了，只听闻人家说照殿红与明月井一同被栽种、挖掘，估计屹立千年了吧。
二月的寒冬，正是山茶花开的时候。
满树的深绿树叶中爆出大片的鲜红花朵，一缕紫黑色烟雾就怕徘徊在树干间。
那时宇文风谣还小，不知道那缕烟雾是什么，又听闻它会说话，与明月井下的那个男人一样，神秘而有趣。
那缕烟雾是时常从鬼域离开，到昂琉来看宇文的师琉璃。
而明月井下那个男人则是在玉山殿看守镇魔塔的龙伯。
宇文风谣昂着脑袋对师琉璃说道：“可我不认识你啊。”
师琉璃恼怒，质问道：“你明明答应过我的，为什么要出尔反尔？我有哪里做得让你失望了吗？”
宇文风谣摸摸头顶，奇道：“我们认识吗？你叫什么名字？”
明月井下，龙伯问：“风谣，是谁在说话？”
师琉璃大声吼道：“井下那王八，你闭嘴！！”
“你不要跟龙伯发火！”一瞬间触碰到宇文风谣的爆炸点，她生气了，尖声吼叫回去。
“你！……”师琉璃气得跺脚。
宇文风谣与肖烛汍长得一模一样，眼角下都有一颗红色的朱砂痣，只是现在的宇文风谣才七岁，脸庞稚嫩干净。
师琉璃火大，还不至于对一位弱小的凡人孩童乱发脾气。
据对宇文风谣的观察，只要有个东西吸引了她，请一秒她还嗷嗷大哭，下一秒就能喜笑颜开。
师琉璃深呼吸一口气，怦然化为一只九尾紫狐。
“咦！”果然，宇文风谣一双葡萄般大大的眼睛瞬间被点亮，流光溢彩，“毛茸茸，好可爱。”
她走过去，蹲下身，白白嫩嫩的小手抓过师琉璃的皮毛，揽在怀里，紧跟着就是亲亲抱抱蹭蹭，咯咯咯地笑。
小孩手脚笨拙，虽然弄得师琉璃有些痛，但他轻哼一声便忍住了，还心道：哼，我就知道，虽然喝了忘川水，可还是抵不过我的魅力。
他们嬉戏得欢，压根没注意到宇文明正看着他们。
在宇文明的眼下，只有宇文风谣一个人在自言自语，傻傻地笑，好似有个什么东西跟她在一起一样。
“谣谣，到爹爹这儿来。”他远远地唤了一声。
闻言，宇文风谣抱着师琉璃，跑到宇文明跟前，抬头望着他，“爹爹，怎么了？”
老来得子，宇文明现在也有个五十七八岁了，骨头架子僵硬，想蹲下来看看宇文风谣也很难做到。这会花费他的大把气力，起身时总把脸憋得通红，气喘吁吁。
所以在宇文风谣的眼里，父亲永远是居高临下、不苟言笑，生意场上却谈笑风生、八面玲珑的聪明人。
宇文明笑呵呵地伸出手，轻柔地抚摸着他可爱的小女儿的头顶，问道：“谣谣是自己捉了一只小虫子吗？”
宇文风谣轻蹙眉头，“才没有。虫子太恶心了。”
宇文明问：“那谣谣刚才是在跟谁玩得这么开心？”
两只手把着师琉璃的腋下，宇文风谣将他高高举过头顶，展示给宇文明看，“一只有好多尾巴的紫色狐狸。”
宇文明脸色一沉，“可谣谣手中空无一物。爹爹方才也什么都没看到啊。”
听闻，师琉璃心里咯噔一下，心道：我这样普通凡人应该看不到我才是。宇文风谣跟我这一会儿被她父亲看到怎么办？该怎么解释？
想着，他化为烟雾，弥散天地间。
“呀！”宇文风谣道：“毛茸茸变成一阵烟不见了。”
“谣谣是在说谎骗爹爹吗？”宇文明问。
宇文风谣拼命摇头，“夫子说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我才没有说谎骗爹爹。”
宇文明愣了一下，心里莫名恐惧，又问：“那条紫色狐狸有所少条尾巴？”
“有……”宇文风谣刚要说明，一张开嘴，便觉天旋地转，眼前阵阵发黑，双膝一软，倒在地上。
“娘娘对宇文风谣做什么！”师琉璃拍案而起，对婖妙大吼道。
婖妙看着宇文明将宇文风谣抱起，说道：“看大夫没用，她定是惹上不干净的东西了。”
“好端端的人怎么会清白无故昏迷。娘娘这么做根本不是在帮我，而是在暴露我，我以后还怎么去看她。”师琉璃气鼓鼓的。
“我不是在帮你。”婖妙道：“宇文风谣已经见过你，她今天对宇文明说与不说你都会暴露。”
师琉璃问：“那娘娘这是又打算做什么？”
婖妙反问道：“轻素的腹中有我的一缕精魂，而你在鬼域这么久，有看到轻素的魂魄吗？”
师琉璃恍悟，“轻素没有死！”
“是的，只要轻素的腹中有我的那缕精魂，她就入不了鬼域。”婖妙道：“那缕精魂求生意识很强，会带着她借肖烛汍被斩首后的尸体重返世间。”
知道婖妙的可怖，师琉璃对她肃而生厌。
婖妙继续道：“轻素会用肖烛汍的尸体找到江寒月，会告诉他自己借尸还魂的秘密，然后江寒月会叫方儒娶了轻素。”
师琉璃天真地反驳道：“方儒根本不爱肖烛汍，也不会听一介下人的话轻易地娶一位那样的女人。她杀过人、留恋在烟花之地、又被当众斩首，方儒不会不知道。”
婖妙一脸轻松，“江家世代刽子手，家中供奉的刀上徘徊三千魂魄，而你又刚刚削去了汪徊鹤的小指，我只要将其两者一融合，江寒月怎么不会心想事成？”
“如果是这样，江寒月应该要荣华富贵，而不是那一点点小愿望。”师琉璃掐着小拇指的尖尖，表示江寒月的那些愿望有多么微不足道。
“如果你这么想世间的每一个人，就代表你的圈子一定特别俗气。”婖妙嘲讽道，“我是至高神，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我说什么就是什么，就像我要让你成神，你就会成神，而不是沈琅槐。你的担心太多余了。”她无比的自信。
逃不过五指山，婖妙就是那只五指山，一切抱阔他师琉璃自是她计划中的一环而已。
半晌，师琉璃才道：“娘娘对宇文风谣使用法术不是在帮我，而是在进行你的计划。”
“的确。这个计划太漫长了，我从生到死都在进行这个计划——”转瞬即逝，婖妙居然露出一丝无力感与哀伤。
师琉璃不禁好奇，问道：“什么计划？”
婖妙没有回答他，转移了话茬说道：“宇文风谣活不过二十五岁，这是你帮她提前步入轮回的代价。”
师琉璃不敢相信，“我为她才成为鬼域新主，既然有代价，我为什么要冒这个险！”
婖妙道：“她的下一次转世要到六千年后了，还是在昂琉，叫简风子，是个男孩。”
师琉璃想都没想，说道：“我并不在意是男是女，只要是她就是好。”
婖妙道：“可这一世她并不爱你，下一世也是。有些东西你不珍惜，后知后觉，那么她会永远离你而去，挽回不了。”
闻言，师琉璃耳边响起一阵嗡鸣。
少顷，声音慢慢淡去，他才苦笑道：“她只是我的乐子而已，我要珍惜吗？哈哈，好笑！……不管她转世所少次，我只是、只是喜欢捉弄她。”
说罢转过头去，婖妙早已经离开，不见踪影。
……
七岁那年的宇文风谣莫名其妙被阴阳先生说成拥有阴阳眼。她一直对此表示怀疑，为什么七岁前看不见那些东西，之后才能看见？
质疑归质疑，自那次昏迷后她确实能看见那些不干净的东西了。
算是导致她拥有阴阳眼的原因吧，那只七岁时看见的九尾紫狐总是会隔三差五地来问她问题。
私塾里，师琉璃飘在她头顶上，问道：“你喜欢谁？”
宇文风谣已经十四了，随着她的长大，师琉璃越来越担心这个问题。
他飘到私塾里第二排第二列位置上的男孩说道：“他昨天送给你一颗糖豆，是他对不对？”
宇文风谣白眼一翻，没有理会。
跟着，师琉璃飘到宇文风谣的后桌，问道：“那么是这个小子？”
宇文风谣不耐烦地长叹一口气，手肘架在书案上，支起双臂，捂住耳朵。
师琉璃回到她的脑袋上，奇道：“这个不是，那个也不是，那到底是谁嘛？”说着，他灵光一闪。
正午、夜半是阴气最盛的时刻，宇文风谣能看见那些不干净的东西，那么她应该不敢单独在那时出门，所以师琉璃闲来无事会这两个时刻过来陪着她。
可经常看见宇文风谣半夜起身，坐在在明月井边，与井底那只王八说话。
师琉璃道：“是明月井下那只王八！”
宇文风谣唰地站起身，穿过师琉璃缥缈不定雾似的身体，大声喝道：“你才王八呢！”
师琉璃觉得自己一定没猜错，宇文风谣就是喜欢龙伯。
越想越可气，他一只成神又成为鬼王的九尾紫狐，此生大起大落，壮阔无比，长得仪表人才。
龙伯呢？
他在玉山殿倒是看见过龙伯，那张脸很英俊周正，看着就很可靠老实的样子，的确不输给他。
可宇文风谣没见过龙伯的面啊。
他能帮宇文风谣驱赶恶鬼；龙伯却只是说说话而已。
宇文风谣不把他放在心上，居然惦记一只看守镇魔塔的王八！？
他十分生气，阴阳怪气地说：“七岁那年我来见你，吼了龙伯一下，你就跳起来骂我，现在也是，反正只要沾到龙伯你就异常会激动，袒护着他。我看啊，你喜欢的人是龙伯吧。”
“你！……”宇文风谣正要反驳师琉璃，在私塾上课的夫子便走上前，煞白着脸，颤声问道：
“风谣啊，你、你是不是、是不是看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在学堂上了？”
宇文风谣这才意识到自己还在上课。
环顾四周，同学们全都撤出教室，在教室外探头探脑地往里看她。
以前也有这种经历。
一只披头散发的红衣鬼女在学堂外飘荡，她不过没忍住看了鬼女一眼，便被缠上了，吓得她从座位上跳起来，惊叫连连，也把同学们和夫子吓得不敢上课。虽然他们都看不见那鬼女，可谁不怕鬼呢。
宇文风谣脸颊一红，说道：“没、没有。”
夫子确认道：“真的吗？”
宇文风谣颔首，“是我身体不舒服，打扰到大家上课了。夫子，我想先回去休息一会儿再回来。”
夫子答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