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狼话音未落,余音仍在头顶回绕,身后忽地响起剑气嗡鸣之声,来势刚劲。
察觉到危险,沈渊冷汗直冒,带着典山纵身一跃,脚尖轻点雪花借力,站上幽兰苑屋顶,迎面等他的居然是幼枝。
沈渊清楚地看到幼枝身中利剑,已然身亡,怎么会好端端地站在自己面前,还从后偷袭自己?
他一脸诧异地问道:“你不是……”
“救命!——不要啊!——”沈渊话还没说完,人群中传出一声声嘶力竭地哭喊。
看去,那柄原本要刺向沈渊的剑,正势如破竹地向人群一孩子迸射而去。
幼枝摘雪为器,用浑身灵力将其掷去,嗖地一道白影飞射出去,“叮”地一声脆响,正中长剑,剑折两半,摔进厚厚的雪地里,找不见踪影。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居狼身边压着一个男人,男人身穿平沙的赤红铠甲,浑身五花大绑。
听闻呼救之声,他心下一急,脚下生风,带着男人飞跃过重重包围,直入幽兰苑门前空地。
待站稳脚跟,抬头只见沈渊挟着典山于幽兰苑屋顶上与幼枝对峙,便大呼一声:“小心幼枝,他就是那个出卖你的人!”
说着将男人往前一推,指着男人道:“此人虽穿着平沙的赤红甲,却是只犬妖,要知我平沙将士个个是狼崽,哪儿来的犬?经我一番询问,他才说出实情——是幼枝给他一套赤红甲让他穿上,再带着一件染血的狐裘觐见浩昌,谎称勒石战死幽婆川。事成之后,幼枝将他收编在了自己的大殿内做侍卫,这次被我看出端倪,抓个正着。”
那男人双腿一软,跪在地上,朝幽兰苑屋顶上的幼枝连连磕头,嘴里求饶道:“二王子,二王子救我啊!——我只是按照你的指示办事罢了!——”
此人算是不打自招了。
幼枝脸色瞬间白了下去,神情凝重。
沈渊与幼枝只是淡淡之交,相比熏或居狼,他并不对幼枝的背叛感到难过,相反,他松了口气。他想象不到如果那个背叛他的人是熏,这会有多么痛心。
沈渊镇静地向幼枝确认实情:“所以是你潜入幽兰苑,盗走我的狐裘,伪造了我已经战死幽婆川的证据;是你向浩昌告发我在画莲宫寻找师琉璃的尸身?”
幼枝颔首,说道:“是我自导自演,偷了你的狐裘泼上鲜血,命一名士兵将狐裘献给浩昌,让大家都误以为你死了,再将染血的狐裘和你已经死了的消息告诉身处牢中的居狼;
“也是我命人假传浩昌口谕,把熏骗至皇宫,再从你的幽兰苑离开,告诉浩昌你偷偷潜入画莲宫。
“你以为我那天晚上只是单纯地找你比拼酒量吗?我是知道你带着云石回来了,你肯定会询问云石关于师琉璃的一切,你想帮师琉璃的魂魄重回肉身,因为你要他帮你,帮你作证你并非沉岛真凶。
“我不能让你去!我只能假借比拼酒量的借口,把你灌醉,可我忘了你只是一具死尸,不染烟火,你醉不了!……”
不知什么原因,幼枝越说越激动,眼眶也湿润了,眼底闪着点点泪光。他短暂默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说道:“那晚我为你醉了……之后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说了……”说到最后,他的声调甚至染上了哭腔。
沈渊愣住了。
什么该说?
什么又是不该说?
除师琉璃头颅之外剩余的尸身在画莲宫,这是该说的?还是不该说?
还是幼枝说他喜欢自己的该说,或不该说?
总之他这么想要真相大白,而幼枝却在暗中阻挠,那么幼枝所说的喜欢自己,一定是谎话。
沈渊冷声问道:“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与我作对?你也觉得我欠你什么?”
幼枝摇头,“你不欠我什么。那晚我说了我有一个不能说的秘密。”
见幼枝不愿说,沈渊也不强求,只不带任何情感地警告到幼枝:“你对我怎么样都无所谓,但不能对我身边的人做出过分的事,熏、居狼,任何人,都不能,不然你知道微桓是怎么死的。”
幼枝“呵呵”一笑,眼含热泪,“我可以不偷狐裘,这样我也不会暴露,可你知道为什么我偏要偷狐裘去死牢气煞居狼吗?你知道为什么我会出现在皇宫,去救当时被围困的你……”
“住嘴!”沈渊失了耐心,厉声打断幼枝,“我是伤害了你的王弟微桓、你的父王浩昌,夺了原本属于你的妖域之主的位置,我确实欠你……我知道那个背叛我的人是你就够了,其它的我不想听,你走吧。”
典山出来添油加醋,说道:“皇兄认为幼枝只是出卖皇兄?其实幼枝一直与吾有联系,所以皇兄在妖域的一切动向吾都了如指掌,不然皇兄怎么能刚好遇见向延、恒耀何氏?那都是吾安排好的,还有叶露那只黑犬,也是吾的安排。皇兄应该还记得母后曾送了吾与皇兄一人一条黑犬吧?可惜后来皇兄的那条死了,可吾的那条还在啊,它一直被吾照顾得很好。吾的那只就是叶露。”
沈渊无视典山的话,催到幼枝:“你快离开吧。”
典山发出“呵呵”一阵讪笑,嘲讽道:“皇兄怎么还是以前的样子,一点没变,优柔寡断。”
沈渊终于愠怒,大声喝道:“你给我闭嘴!”
无论是沈渊,还是寄生在无名奴隶身体里的沈渊,他从来最先设想的是自己的过错在哪儿,这不免让外人觉得他过于仁慈,让旁人难以理解。
可他从来不觉得这是一种无谓的善良,他觉得是自己欠对方的,他应该去还。
他再次哀求到幼枝:“求你走吧——”
幼枝转动眼珠,看了眼天幕下振翅而飞的熏,才缓缓地转身离开。
其实,他对沈渊说不上是爱,也够不上是喜欢,只能说是知己有余,恋人为满。
虽然他们相处不多,可他心里总有个声音驱使着自己向沈渊靠近。
可能是好奇心作祟吧,他总想深挖沈渊的内心;
可能是同样的人相互吸引,他的直觉中告诉他沈渊与他相似;
也可能两种可能性都有,相辅相成之下,促使他向沈渊靠近。
可他为什么要暗中中伤沈渊呢?
这大概是他身边不配拥有任何一个人的原因。
他觉得亲近关系也好,僵化疏远的关系也罢;那个与自己亲近或疏远的人是他的同盟也好,对立面也罢,都不能破坏他们的关系。
如果对方遭到诬陷,他愿意帮忙澄清;如果是确有其事,他也会正面面对,不因关系而放水、纵容。
他是个矛盾的人,明明是个无情无私的人,却渴望着找到一个有情自私的人能让他存放情绪。
两方兼顾,往往两方都得不到,终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幼枝只能祝愿到沈渊:“愿君无忧,涤瑕荡秽;聚散也无虑,天涯终相逢——”
话音将将落地,忽闻人群一阵喧闹嘈杂:“快躲开!——躲开啊!——”
“躲开?”幼枝正当疑虑中,心口一阵刺痛。
冰冷的剑刃在身体里穿行,所到之处,血肉缓慢撕开的声音清晰可闻,最终,寒剑破开衣服,出现眼底,鲜红染血。
他喘着粗气,道道白雾从口中呼出,眼前阵阵发黑,忽闻“嘶啦”一声,长剑骤然拔出身体。
他的生命在快速流逝,双腿又软又重,无力地坠落幽兰苑屋顶。
沈渊后知后觉,掌心被火焰撩了一下似的,忙扔掉手里长剑。“咣当”一声,伴随铁器与屋顶陶瓦的碰撞声,他看见幼枝的坠落,下意识纵身飞下屋顶,想要伸手去拉住。
半路上,熏将沈渊拦腰抱住,轻轻松松落到地面。
居狼疾步上前接住幼枝身体,伸出手指探到他的鼻息。片刻后,瞳孔一竖,他的脸色凝重起来,“幼枝……他走了……”
居狼将一切尽收眼底——幼枝转身准备离开,而熏却翩翩然地落在沈渊身旁,化为人形,抓起沈渊的手腕,刺进幼枝胸膛中,再将剑拔出。
一气呵成,不过眨眼的工夫完成,根本来不及反应。
居狼大步走到熏面前,质问道:“难到你也是典山的人?!”
熏表情阴骘,沉声道:“我在帮主人。”他转头问到沈渊:“是吗,主人,我是不是在帮你,别无二心?”
沈渊全然不知熏为何要杀死幼枝,可熏是他的青鸟啊,从生到死一直留在他身边的青鸟,任何人都有可能伤害他,可他坚信唯独熏不会。
犹豫一会儿,他颔首,“是的。”
此言一出,人群躁动起来:
“浩昌之后妖域无主,幼枝受伤调养,居狼才代为掌管妖域,而幼枝才是正统继承人。大祭司这么做不会是想……”
“这么说,浩昌也是因大祭司入殿篡位才不得已下位的。”
“这正好应了九离之主说的那样:‘要浩昌下位,让大祭司或者身边信得过的人掌管妖域’嘛!……居狼就是大祭司身边信得过的人啊!……”
人群里响起一阵鼓掌声。
寻声看去,只见典山立在幽兰苑屋顶上,黑紫色长袍迎风而动,宛如一道鬼影。他指向一个方位,说道:“浩昌来了。”
说罢,幽兰苑层层包围的九离士兵主动让开一条道。
众人顺着道路看去,果然看见一个坐在轮椅上的人。
一男一女控制着轮椅向他们驶来,越来越近,直到看清那个人就是浩昌。
不需浩昌多言,被削成人棍的他出现在众人视线,足以引来不少轰动:
“太过分了!居然用这么残忍的方法篡位!”
“听命这种凶残的人,弄不好以后事成就会踢掉我们。”
“连幼枝都被他给杀了。俗话说做人要留一线,这是要赶尽杀绝!”
居狼维护到沈渊,却也实事求是地说:“的确,浩昌是被勒石所伤。可幼枝的死,你们都看在眼底,是熏在借刀杀人!”
“熏也是勒石身边的人,况且勒石,啊不,是沈渊,沈渊也说了熏对他别无二心,就是他让熏杀死二王子!”
“说不定是熏和沈渊在作戏!你居狼也是沈渊从小带到大,那么你也有可能在作戏给我们看!”
不知道该怎么证明自己,居狼百口莫辩。
沈渊淡淡地开口,帮他解释道:“居狼并不知道我的一切计划。”
幽兰苑屋顶上飘下典山的话,“其实居狼才是勒石,是勒光的孩子,真正的与神通之人。”
居狼咬着牙,眼珠胀满红血丝,愤懑地抬头望向典山,低吼道:“我不需要你帮我开脱!我是谁,我自己能不知道,需要你在这儿帮我说明?!”
话音刚落,那对推着浩昌轮椅出现在幽兰苑前的一男一女眼含热泪地向熏迎去,“孩子!我的孩子!”
熏看他们泪眼婆娑,一把鼻涕一把泪,便微皱眉心,有些厌弃,“你、你们谁啊?我不是你们的孩子。”
听闻,那对男女楞了一会儿,旋即走到沈渊面前,冷不丁抬手,给了一巴掌。
清脆的巴掌声盘旋在幽兰苑的上空,周围瞬间安静下来,沈渊偏过头,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地望向地面。
“你们干嘛打我的主人!”熏大步上前,一把抓住那对男女的手腕,紧紧地握在手中,眼底迸射出愤怒的火花,好似要把他们给活活烧死。
他抓住那对男女用力往旁边一扔。
噗通一声,他们摔在泥水里,可他们并没有轻易放弃离开。
他们相互搀扶着起身,恶狠狠地瞪向沈渊,大声控诉道:“你这个扫把星!自你降生到我们付家,只给我们家灾祸。如今你还拐了你亲弟弟到这个遍地邪祟的妖域来,还让你弟弟叫你!……叫你主人?!……你给熏儿到底喂了什么迷魂汤,居然让他连我们两个亲生父母都不认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