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微堂里,江月已经在忙碌了。
沈渊远远地看着。
药香化在春风里。
半个时辰后,又是江月先转身,才发现沈渊。她与沈渊相视一笑,微微颔首,便款步走来,道:“沈公子为何不进来呢?”
沈渊笑道:“或许是想在心悦之人面前表现得礼貌一点,又或是不忍心打断沉浸工作中的她。”
江月一面邀沈渊进阅微堂,一面道:“倒是很尊重我。”
“我以为这很平常。”
“这才不平常,可以说基本没有。他们阿,惯会直接冲进来,大声表达自己想法,也不管我爱不爱听。我就奇怪了。”
“嗯?”
“他们的眼睛明明没有长歪,却一个个地都看不见我在忙,也看不见满堂的病人,就好像眼睛长在了头顶。有时候啊,我在抓药,就直接拉过我的手,害得药材洒满地。”
沈渊托住下颌思忖一会儿,道:“可能爱之深切,有时表达就会冲动,欠缺考虑。”
“都说爱是克制,我觉得很有道理,真正地爱对方,便会处处考虑到对方,他们那种才不是爱之深切,是太爱自己了。自恋。”
“哈哈哈!如果爱一个人就要将其困住,那这爱的确可怕。”听闻,沈渊大笑,“我看江月姑娘不过十七、八岁,怎地看得如此透彻,老气横秋的?”
“哦?”江月抬眼看着沈渊道:“我看沈公子也不过比我大一点儿,怎地也把我这根老油条看得如此透彻,明若观火的?”
“一丘之貉一丘之貉……”
江月嗔怒:“谁跟你是一丘貉?!”
“好好好……独我独我……”沈渊又道:“江月姑娘,我看浔武大街也没人在了,你这忙忙碌碌是为了谁?”
“咦?有人的呀——那七家客栈里全是人。”
“他们都认识你?”
“我从小在浔武长大,自然都认识我。”
沈渊低声嘀咕道:“难道我真的弄错了?……”
“什么?”江月转身看到沈渊。
沈渊摇头笑道:“我在想清月姑娘知不知晓瘟疫因何而起?”
“听父亲说过一二。”江月回忆道:“说是四十年前,瘟神转世到浔武,投胎成了位白发女子,名方汵。在她刚出生时便害自己的父亲得了病,撒手人寰了,后来她又在十四、五时能力显现,先是传了她的母亲,再传了全浔武的人,最后被路过云游的大师捉住,投了井,而后那些人的瘟疫就全都不治而愈了。”
沈渊蹙眉,“这……漏洞百出啊……方汵是瘟神转世,且十四、五时便恢复了能力。一位恢复能力的神被云游的大师捉住,怎么也说不过去……这位大师后来怎么样了?”
“在浔武定居了,还与人生有一女。”
“太扯了!无论瘟神喜神,皆是天地产物,普通人怎么能弑神?那位云游大师把神投了井,居然没有遭到天谴?他是普通人吗?”
“再普通不过的普通人。”
沈渊怒道:“简直胡说八道!不以私欲乱闻言!浅薄的人往往不甘心自己浅薄,对所有事评头论足一遍,就显得自己很渊博了,所有人都添油加醋一遍,事能不变味嘛?!”
江月有些不高兴了,“我们普通人哪里清楚神的事。一传十,十传百,所有事经过这样传一遍,最后都传差了,好的也能说是坏的,坏的也能洗成好的。将事件一五一十地描述出来,很基本,也很难做到。”
沈渊反应过来,意识到方才自己说话冲了点,恐江月误会自己在嗔怪她,忙对她道:“抱歉,江月姑娘,刚刚我不是在说你。”
江月摆摆手,“我知道……”说完,她回到药材柜边。
沈渊则坐在椅子上。他双手支着下巴,默默发愁:汪盼的酒劲过了没?他醒来发现缚灵绳被我偷拿了来,会不会大发雷霆?可是我问他借,他不给,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而且我也不是拿缚灵绳来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无非就是怕江月就是红衣女子所化,才拿来桎梏她。
那边汪盼随时随地会醒,他只能快些找到红衣女子,绑了她,问问瘟疫之事,再问解药。
但江月娇小而端庄,红衣女子高挑而妩媚。一只雪白兔子,一只火红狐狸,横看竖看怎么看,她与红衣女子都不是同一个人。
直接问江月?
那多少有点儿鲁莽,问不好就是打草惊蛇,投鼠忌器。
沈渊咋舌——真不知该如何向江月开口。
他突然想到何梦访说的那座庙,便当唠家常了,他对江月问道:“我游玩至赤水河与东海交汇处,发现一座庙,于是进去上香,却看见里面一地鸡毛,你可知发生过什么?”
“那座庙就是那位云游大师在浔武的居处了。那大师就是庙里的云石主持。”
“哦——”沈渊的后颈猛地泛起痒意,他挠挠后颈,又道:“江月姑娘,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昨天回去后,脖子后面就痒得慌。”
江月丢下司马秤,走到他身边,拉下衣襟,往里看去,“咦?怎么你会得这病?!”
沈渊装傻,继续套话,“生病也得分人吗?”
“是啊。此病在浔武,只有四十及以上的人才会得,还只有浔武本地人得,同龄的外地人可不会。”
“这么奇怪啊?”
“是挺奇怪……不过沈公子,你既不是浔武人,年龄也没到,怎么你也得了?”
“可能我本就是个倒霉蛋,霉上加霉了。”说罢,沈渊握住江月的手,可怜兮兮地求道:“不能治吗?我还不想死,江月姑娘——”
江月清浅地喟叹一声,道:“我的父亲经历过四十年前那场瘟疫。可他在浔武瘟疫刚有苗头时就去昂琉了,不过父亲临走前特意留给我一剂方子,但我不知道这方子有没有效果。”
“浔武街这么多病人,江月姑娘没给他们试用过那剂方子吗?”
江月叹口气,道:“父亲再三叮嘱我说:‘冤有头债有主,等这场瘟疫自然褪去就好,千万不要救治任何一个人’。”
沈渊不理解,“这是什么说法?难道江月姑娘真的要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去?”
“绝没有!”江月看向沈渊,表情严肃,“父亲走了便走了,可我还留在浔武,若真的只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去,而无动于衷,那以后我在浔武还怎么讨生活?!”
“那……”
“那剂药方里有一味药,是我断然得不到的。”江月抢过话道。
“什么药?”
“逸舒君的眼泪。”
沈渊噎住话——普通人入得了庙宇,却入不了神殿。况且老早就听何梦访提到赤子厄,说他只想做位逍遥神仙,快活度日。
如此恣意,哭是肯定哭不出来。
他思忖一会儿,低声问道:“逸舒君笑出来的眼泪行不行?”
“只要是眼泪都可以。”江月有有些许兴许,“沈公子有办法?”
后颈又泛上来一股痒意,沈渊扭动脖子,借着衣襟轻轻拂了拂,等痒意镇压下一丝,方道:“为我自己,我也会找逸舒君去试上一试。”顿了顿,他又道:“但我有件事想再向姑娘打听打听。”
江月点头同意,“请说。”
“浔武可有一位腰配玄刀的红衣姑娘?”
江月失笑,“沈公子莫不是专门寻来浔武看美人的?”
沈渊轻微皱眉,表示不解。
江月解释道:“那位红衣姑娘是浔武出名的明艳美人,名叫木柿。她就是云石大师收养的那位女孩。”
“可她说自己是大夫。”
“是呀,没错。云石大师医术高超,我们家也是向他求学医术,才有如今的阅微堂呢。”
“噢——”沈渊半信半疑地点点头。他立马又问:“云石大师和木柿姑娘近况如何?”
沈渊想确认木柿现在是人?是幽魂?
如果江清月答“近况良好”,那他看见的红衣女子木柿便是人,否则,便如他所猜想那样,木柿已成幽魂。
江月摇摇头,“逸舒君庙离浔武大街有一定距离,平常无事,我们不会大老远跑去祭拜。”
也就是不知道生死。
沈渊的问题落了空。
“咦?沈公子,”她突然尖着声唤到沈渊,“你怎地问东问西?”
沈渊确定了红衣女子与江月为两位截然不同的人,便对她放了心。他如实地介绍到自己:“我是蓬莱岛的学生,来到浔武治疗瘟疫。在路上遇见木柿,就有些好奇,怎么会有人自称是大夫,腰间却别一把屠刀?”
听闻,江月没透出半点波澜。她平淡无奇地说:“我还暗暗疑到沈公子怎么对神的事了解那么清楚?原来沈公子是蓬莱岛的学生,也是神族一员呢。”
“呵呵,是啊——”沈渊勉强对江月扯出一个笑容。
她平淡到宛若她早就知道自己来龙去脉,沈渊不禁有点儿后悔报出自己来处,甚至心里泛出隐隐的不安和忐忑……
【作者有话说】:小剧场
接上
楚云问:“你们找过沈渊了吗?”
何梦访立即从委屈的情绪中脱离出来,答道:“就差把蓬莱翻过来找了……只是就差一个地方……”
楚云顺水推舟地问:“哪里?”
何梦访答:“副岛主你饲养入药毒虫的结界里。”
“那结界只有我能打开,沈渊应当入不去的。”说着,楚云思量到沈渊的身份,转口道:“那好。我们还是一道去看看看吧。”
果不其然,沈渊还真那结界里面,且被毒虫围攻,困在树下不来。后来,他被救下,只叫一天一夜都处在高度紧张、恐惧中,双脚刚落地,倒头睡着了。
“整整找你两天一夜!”沈渊平安无事,汪盼心里既高兴又伤心,“为什么不与我说一句你回来了?……”
他那副胡子拉碴,衣衫不整的样子,活像位变态。沈渊将被子裹得更紧了,“我哪儿知道你在找我啊。你不是很讨厌我,最喜欢看我被罚嘛。这次我无故旷课,时间越久罚得越狠,不是你乐意看到的吗?你在我面前装什么,以为我不知道啊!”
汪盼捏起拳头,目眦尽裂,低吼一句:“无心之人!——”
突然,汪徊鹤的雷劈下来,“无故旷课!你俩都要受罚!”
……
何梦访想到什么,“呀!忘记与汪盼说阿渊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