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之得了居狼的令牌在街上走,脚步轻快,心里却慌得很——这边任务没个头绪,那边又要提防典、何两世。

  他对温言刚才的话怏怏不信,他觉得居狼不是那种喜欢玩弄猎物,低趣味的人,但又不得不信,毕竟温言是游戏设计者之一。

  再说,小喽啰都能掐死他,他能干嘛啊?

  “哎……”安之长叹一声,“车到山前必有路,明天的事也不是我能烦。”

  他举起令牌,路灯下看着非常莹润,“不亏是ODBP,令牌都是翡翠做的。”

  话音刚落,一个稚嫩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听声音约莫五,六岁的样子,“老师说我们不能欺负弱小!”

  另一道声音传出,依然稚嫩,但饱经世俗浸染,流里流气的,“老师还说你爸是大好人呢!好人还拉我爸爸去坐水牢?我看是会骗人才对!就因为我爸爸没给你们家钱,所以才……”

  “我爸爸就是好人!不许你说我爸爸!”

  安之嘴角闪过一丝讽然:又是一个把老师说的话当真理的小朋友,不过我这个年纪时也这样认为,结果被好好教训了一顿。出了学校鸡汤可以做乏味生活的调味剂,但这当行事准则就大错特错了,这得改。

  安之心里这样想,脚步却转向声音传出的方向而去。

  “那好,不说你爸爸,但是这畜生吃了我掉地上的一块肉脯,你打算怎么办?”

  “掉地上的东西被吃掉了又怎么样?”那小孩语气里透着不解和无辜。

  “这块肉脯是我花钱买的,掉地上也是我的,我没允许它吃,它就是不能吃!更何况它脏不拉稀,见人就蹭,我新买的鞋都被蹭脏了!这可是xx牌的限量款!”

  安之赶到时只见那小孩与稍大的孩子面对面站着,小孩身后躲着只小狗,正瑟瑟发抖。

  那小孩养得白白胖胖,小嘴噘起,双手抱胸,颇一副小大人的样子。他用稚嫩的童音不屑地吐出四个字:“破烂一双。”

  如果心理活动也能在脸上表现,安之绝对是位表情包大户。

  比如他现在就很讶异而又无奈:这小孩怕不是富家子弟,家里怕磕着碰着,惯着他,不然怎么这么看不清形势。

  “你他M!”果然,稍大点的孩子挤起拳头,就想上去。

  好在距离不远,安之一个大步跨过去,将小孩护在身后,顺手抓住那稍大的孩子向他袭来的拳头。

  那稍大的孩子挣动两下,挣不开,抬眼见安之一下子就怔住了,也不知怎么地他弱下声道:“我妈就在旁边……你、你放开我,不然我叫我妈妈了……”

  安之故意不松手,“妈妈就在旁边还敢欺负人家,看来是没好好管教过喽。”

  “你管我……”

  “还敢顶嘴!”安之佯装生气,冷下声道:“我今天就是要管你。”

  说着,那孩子眼泪就掉了出来。

  见状,安之不知如何是好,忙松开手,摸着那孩子的脑袋安慰道:“行了行了,男孩子眼泪这么不值钱。我吓唬你的,下次不许了……你是君子,君子动口不动手……”

  说完,啪一声脆响,那稍大的孩子把安之的手打下脑袋,头也没回跑了。

  安之看着被打红的手背,耸耸肩。

  “谢谢叔叔。”安之身后传来一记童声。他转过身来,只见那孩子圆嘟嘟的脸庞,于是忍不住捏了一下,问道:“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答道:“董权。”

  安之关心地询问道:“你一个人在这儿啊?爸爸妈妈呢?”

  说到这,董权撅起嘴“哼”了一下,说:“妈妈生病,爸爸工作很忙,幼儿园放学后就没人来接我。”

  “你知道家在哪里吗?”

  “知道。”

  “叔叔送你回家好不好?”

  董权眨着黑葡萄般的眼睛,点点头。

  随即,安之弯下腰,他一只手抱起地上瑟瑟发抖的小狗,一只手牵着小孩往别处走去。

  半小时后,他们从街道潜于郊外,再到山上,安之回头眺望山脚下的辞叶镇,一幅万家灯火与街道路灯相互串联的夜景图徐徐展开。

  谁家住郊外山上?不会是山中精怪……

  他开始不安起来,“权权,你们老师有没有说过‘不要轻易跟陌生人走’这种话?”

  “说过。”

  “那我对你来说就是陌生人。你不对我小心点?”

  “可是我已经到家了呀。”

  安之停下脚步,蓦地看向前方,他的眼瞳里似有一丛灯影。

  山顶现代风格大庄园!

  他有点难以置信。以前做为软装设计师他见过不少国内别墅,某某湾,某某一品的大平层,也见过某人的家就是四A级景区,但没见过霸占一整个山顶的庄园,就好比洛杉矶的山顶别墅。

  “到家啦!”董权抓起安之的手,雀跃地往庄园里跑,脸上是夜色也难以抹去的喜悦。

  然而,长到离谱的路程终究是消耗完了这份欢悦。

  安之气喘吁吁,心想:果然有钱人车啊、房啊,都得配置齐全了,不然明天头条就是——因豪宅占地面积过大,某富豪累死家中

  两人走在别墅中,空间过于宽敞,他们的脚步荡出回声。氛围很是凝重,好在别墅内亮如白昼,降低了压抑感。

  住这里大概会抑郁吧,房屋面积还是恰到好处,才会温馨而精致。

  安之这样想着,忽然眼前出现一套家具,“那!那是!”他的双眼忽然变得异常地亮,既欣又羡,“那可是Jeff Koons和Damien Hirst现代艺术大家的作品啊……我有生之年居然能如此真实地感受到它们。”

  当人犯职业病的时候,往往不能控制自己以及行为,就在他即将失控时,董权稚嫩的声音在别墅中幽幽地响起:“叔叔,我知道你是魔神才带你进家的哦。”

  一路走来,没有一个人指出安之就是六千年前的沈渊,董权一个小孩子也不太可能认识他。

  全当小孩子游戏玩多了,安之微笑着伸手摸了摸董权头发浓密的头顶,“权权,游戏不能多玩哦,小心近视眼儿。”

  董权自顾自地说:“付游叔叔家画上那个人和你长得一样。”

  闻言,安之的微笑僵在脸上,心道:难怪付游清醒后看见我会是那种反应。

  “权权,你去过付叔叔家,看过那幅画?”

  “嗯。因为最近爸爸很晚才来接我回家,我就隔着幼儿园栅栏跟付叔叔玩,有一次我偷偷跟付叔叔跑出去了,就去了他家。”

  “你爸也真是,工作再忙也不能不接小孩啊。”

  “我爸爸是镇长。”

  居然是董天逸!

  安之抬眼看向别墅落地窗外的天,灰蒙蒙一片,浓云攒动,仿佛酝酿着什么。

  董权的声音自下而上地再次传入耳朵,“前几天,爸爸和妈妈吵架,我都听到了,容姐姐和曹文的爸爸,还有镇上好多人都被爸爸关起来了,妈妈也是那天吵架后才生病的。爸爸还说什么:不能让这些中招的人出去,要都关起来。”

  说着,他的声音染上哭腔。他抱住安之的腿,“……爸爸以前不是那样……你既然是神族,那你把我爸爸和妈妈变回原来的,好不好?”

  他看着安之,抽抽噎噎的,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流下来,“叔……叔叔,我会帮你的……我把知道的都告诉你。”

  安之低低叹息一声,心道:原来真的与董天逸有关。可权权正是上幼儿园的年纪,是需要爸爸妈妈陪伴的时候。

  他伸手,柔软的掌心抚上董权哭得红扑扑的脸蛋,他轻柔地拭去眼泪,道:“权权,我不能保证不伤害你的家人。就算这样,你也会选择帮助叔叔吗?”

  董权点点头,神情里有不符合他这个年纪的坚定。

  “为什么?”安之问道。

  董权天真地说:“老师说,让别人受伤流血的事是不能做的,做了要受到惩罚,还说我爸爸是那个惩罚别人的人,是好人。但是他们不知道,其实我爸爸也做了那些不好的事。”

  安之蹲下身,正好与董权一样高。他道:“你现在还小,不懂事,他是你爸爸,你现在帮了我,长大后你可会后悔的。”

  董权歪了歪脑袋,双眸纯净,如两颗白水晶,两粒小水晶挂在眼角,在白炽灯照耀下闪着晶莹的光,他伸出又肉又胖的小手将它抹去,顺便用衣袖擦了把鼻涕,“所以他也要受到惩罚不是吗?很简单的道理啊。他是我爸爸,和我爸爸做了坏事,完全是两回事,爸爸接受完惩罚还可以做我爸爸,为什么长大后要后悔?我不理解。”

  简单的人眼里的正义也简单。甚至苛刻到有些不近人情。

  安之不寒而栗。他下意识咽口口水,道:“确实是这个道理。”

  “叔叔,爸爸每天早上出去,很晚才回来,我先带你看个东西。”说着,董权拉着安之往别墅外走去。

  穿过庄园里的幽静小道,他们停步在一栋小屋前,窗户里没有灯光露出,看来应该没有人住。

  “权权,这是杂货间?”

  按照安之多年做设计的经验来看,这种大庄园里除了保姆,司机等等房间外,大概还有一间专门存放杂物的房子。

  “是的。”说着,董权推开杂货房大门,拉着安之进入房间。

  粉尘味扑面而来,安之挥手扇了扇面前灰尘。

  房间是昏暗的,可他的白发却生出柔和的白光,借庭院的路灯,隐隐约约看到堆积如山的杂物,“叔叔开个灯。”

  董权拉住安之,“不能,它们见光会跑。”他撒开安之的手,跑到一只半人高的木箱子前静立着,“它们就在这个箱子里面。”

  咚!

  那木箱里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声音穿过幽幽的黑暗瘆得安之肩膀一阵抖动。

  董权却抚上木箱,用稚嫩的声音安慰道:“你别急,我马上把你救出去。你回家后告诉曹文,叫他别不和我玩儿。”

  咚!咚!

  又是一阵撞击声,好似在回复董权的话。

  眼前景象看得安之头皮发麻,“权权,箱子里到底是什么?”

  董权回答道:“箱子里是曹文爸爸,曹文就是刚才和我吵架的男孩子。”

  安之明了,自言自语道:“这么说,他是此事的证人。”

  他松口气,快步走到木箱前,对木箱好一番探究,摸索……

  一刻钟时间过去,仍在摸索……

  奇了怪了,这木箱严丝合缝,像块实心木头。

  【赤将子所造简松箱,只需找到箱体上栓木,将它抽出,便能打开木箱。】

  “栓木……我连一个凹凸点都没找到。”安之觉得系统在为难他。

  【是否付款,由系统打开简松箱?】

  安之卖惨,“你忍心向我要钱吗?”

  【设计难过关卡,向玩家售卖游戏物品,是每个游戏的正常设置。】

  安之思忖一会儿。他觉得系统说得也挺有道理,现在,哪个游戏不要氪金?他问:“多少钱?贵不贵?”

  【一顿饭而已。】

  先有霸王条款,后有只有一顿饭钱的游戏道具,打工人安之谨慎起来,“你的一顿饭是米其林?还是路边摊?”

  “叔叔,还没好吗?我爸爸快回来了。”董权催促道。

  “快了快了。”安之咬了咬牙,低声嘀咕着,“买买买,命比钱重要。我买!”

  吧嗒——

  猝然间,一条大拇指粗细的原木在安之手边弹出。

  原来就在我手边,早知道在找一下,就不用买了。安之开始后悔。

  但事已至此,他叮嘱董权,“权权,小心木板倒下砸到你,离远点。”

  “哦。”董权跑到一边,“叔叔,我好了。”

  安之凝视着栓木,绽放出一个似有若无的笑容——这是收敛的,代表胜利意义的微笑。

  他握住栓木,迅速拔出,眼里简松箱正缓慢解体,他暗笑:我的第一个任务就这么完成了,也太简单了吧。

  然而,木箱解体的瞬间,一股浑浊而又腥气的气味迅速在空气中扩散开来,离木箱最近的安之被熏得眼睛发胀。

  是肉体腐烂发出的恶臭!

  安之想都没想,一手抱起董权,一手捂住董权眼睛,往杂货间外跑。

  董权不明所以地问:“叔叔,怎么了?”

  小时候,每每电视播放到血腥场面,母亲都会捂起安之的眼睛。他也会问母亲为什么不让他看?

  母亲总是回答道:“这种画面小朋友不能看,晚上会做噩梦的。”

  如今,安之用母亲告诉他的话对董权说道:“小朋友不能看,会发噩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