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暑的清晨,红日升起,安之慵懒地依在窗台边,低垂眼眸,碎碎的长发覆盖住光洁的额头,今日第一道橙色光线笼在他的白发上,发丝染得金黄,显得这个人温和而高贵。

  别看安之表面如此自若,其实内心早已翻腾:没想到游戏体验感如此逼真,我要是真在这儿杀了人,岂不会成为我一辈子挥之不去的阴影,这事我可做不来。

  【游戏设定中沈渊的仇只有自己可以报,而游戏全程中您的想法会左右游戏发展,以及导致的结局。】

  安之奇道;“结局有几种?”

  【两种。一、大仇得报,仇家死,游戏圆满结束;二、大仇未报,自己死,游戏结束。所以请您谨慎。】

  安之道:“怎么谨慎?沈渊的仇我既没有参与,更没有体验。刀子不砍在自己身上不知道疼。安之很难去感同身受沈渊,更何况去杀对我来说无冤无仇的人。”

  【您可以现在放弃游戏任务,我们对立消减您的意识。】

  “威胁我!”安之不禁骂出声。

  谖竹正在弯着腰检查尸体,听见安之出声,但没听清他在讲什么,于是问道:“沈兄弟,你刚刚说什么?”

  “叫我阿渊就好。刚才我没说什么呀,是你幻听了。”安之装傻道:“我真没有说话,有可能是那具尸体说得?”

  正巧安之说完,那具女尸紧握的手突然抽动两下,谖竹眉头短暂一皱,“大概是我最近精神状态不好。但是阿渊,以后请不要再开这种玩笑了,这未免不尊重死者。还有……”他转过身对安之道:“在下总觉得这些黑色纹路是一种毒。可能是致死女人的原因,我得回房拿试毒针试一试。”

  “哦,好。”

  安之点点头,目送谖竹出门。

  现在整个房间只有他与那具女尸,周围寂静得可怕,连呼吸声都成了噪音。

  他被这环境压迫得心脏扑通乱跳,看着床上的那具女尸,大气都不敢出,生怕会吵醒她。

  可脑袋却不自觉浮现出一些恐怖片片段。

  于是乎他转移视线,看向窗外,试图用美景将那些画面赶出去。

  太阳隐于高楼后,光线穿过墙体缝隙,他猝不及防地被光线呛了眼睛,等再睁眼时,冷不防撞进一双浑浊的眼瞳中。

  骤然间,恐惧感直冲天灵盖,他的心脏仿佛被吓停了一瞬,随即眼前发黑,双腿一软,跌坐地上。

  女尸的眼睛仿佛装了雷达,她的脑袋跟随着跌坐的安之而低垂下来。

  可能人死了,不会思考,女尸还不清楚眼前状况,只歪着脑袋,瞪大双眼看着他,身体却一动不动,仿佛定住。

  从窗外投下一道光线,将两人隔开。

  他们诡异地对视着。

  太难看了!魔神沈渊,居然怕鬼,还被吓得腿软了。不知道游戏人物设计者看见我这样,会作何感想。

  安之见女尸长时间没有反应,这才颤抖着双手拘谨地摸向一边,试图找一样结实的物体,可以让他撑着站起来。

  摸索半刻,他扶着木窗站起身,紧跟着,那女尸便嘶吼一声,张牙舞爪地向他扑来。

  她的双手做利爪状,出爪极快,极狠,左爪呼啸着带着疾风朝安之喉头抓去。

  安之也不会干等着,翻身朝旁边一滚,让女尸抓了空。

  只听咔嚓一声,房间的木窗让捏碎了!

  女尸布满黑色纹路而又干枯的手停在他转头可见的地方,他头皮发麻:这让她抓到一爪,喉骨不得生生捏碎了。

  庆幸之余,女尸并没有停止攻击,她骤然出爪,安之正想翻到一边,这才发现已经被逼进死胡同。

  右边是女尸的左爪,刚才那一击她并没有收回手,左边又是女尸正向他袭来的右爪,而女尸的身体正撑在自己身体上方。

  一息间,一股巨大的压力缚上安之脖颈。

  他眼前阵阵发黑,嘴里窜出股腥甜味道,窒息感刺激他的耳朵,放大了听觉,他仿佛听见自己喉骨碎裂的细微声响,以及其它嘈杂迷幻的声音。

  就在安之觉得自己就快玩完儿的时候,一道黑色身影破开模糊的视线。

  随即,他脖颈上施加的力骤然消失,一双微凉的手将他从飘摇欲坠中拉回了实地,依进一个结实的怀抱中。

  “咳咳咳……”安之剧烈地咳嗽着,求生的本能让他贪婪而又大口大口地吸取着新鲜空气。

  等呼吸平和下来,他看到稍远处一动不动的女尸,这才想到向那人道谢,“谢……谢谢你啊。”

  而后,他抬眼,却看见一双淡漠的凤目,也不知错觉还是什么,那双眼睛方才竟有一丝关切闪过。

  安之从那人的双眼打量到他的下巴。

  于是乎,心陡然一沉。

  没有原由。那张脸好像代表死亡,是匕首刺进他的心脏时剧烈的痛感,是死亡前的视线里的摇晃和扭曲。一切的一切中,唯有那人那张脸格外清晰。

  安之安之疑惑:这是沈渊对他的记忆吗?那为何我也会排斥他,甚至有点害怕?

  【居狼,身份:玩家,角色:何氏ODBP杀手组织旗下一员,素有死神称号。】

  “玩家?!”安之以为听错了,向系统确认道:“游戏里还有其他人?!”

  【是的。】

  “你没和我提过啊……他等级多少?”

  【满级。】

  “那我呢?”

  【零。】紧接着系统补充道,【鸡蛋碰石头,建议不要招惹,容易Game Over。】

  安之没想招惹居狼,自然而然,遵从本心的用力地推开他,冷冷地对他道:“谢谢你。”语气疏离而冷漠。

  正巧此时女尸从地上挣扎着起身,居狼眼神里划过一丝怒气,他嗖地甩手,射出一记东西,彻底了结了女尸。

  安之定眼瞧去,居狼甩出的武器居然是片白羽!

  “以后我会护你。”居狼淡淡地开口。

  安之一哂,道:“你我非亲非故,叫我如何相信?”

  “你不记得我?”

  “以前的事,什么也不记得了。”

  “那就好……”

  那就好!?陌生人听见别人失忆了好歹会做出难过的样子吧,他居然说那就好?!——安之更加确定此人不能接触。

  他环顾了一下房间环境,从鼻中发出一声嗤笑,道:“从前所有都不记得了,确实挺好的。反正我不是什么好人,你们哪天看见我,上来就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反正我都不记得,说不定还傻愣愣地上前说‘谢谢’。”

  居狼一个大步跨到安之面前,双手紧紧地握住他消瘦的肩膀,凉意透过薄薄的丝质衬衫传递过来,“我们从来无仇无怨……无论你记起来什么,都要相信我是为你好……六千年了,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等到你……”他的双臂用力到颤抖,连带着声音也似有若无地带着颤音。

  安之抬眼,看到他的脸虽沉着,眸中情绪却似是欣喜,又是痛苦,就像只小狗狗,好不容易等到主人,但堪堪一眼主人便又走了。

  那眼睛直勾勾地,盯得他想到家中两岁大的比熊。

  自己莫名其妙进入这破游戏,有没有人照顾它?喂它吃的?

  想到这,安之鼻头就是一酸,他低下头,避开那视线。

  彼时,谖竹取到装有试毒针的布袋,出现在房间门口,见里面环境乱七八糟似是被吓到。他清润的眼眸泛出些许呆怔,旋即又转为笑意,漫上眼角,“阿渊原来认识ODBP的居狼。”

  “谖竹!”安之挣动两下发现挣不开,只能对居狼道:“你先放开,疼死我了。”

  居狼大梦初醒,双手好像被烫到了,迅速收回,“你有痛觉了?”

  安之呛白道:“活生生的人还能没有痛觉吗?”

  没了掌固,他立马奔向谖竹身边,道:“刚刚这具女尸突然诈起,竟然要掐死我!”

  谖竹在女尸旁缓缓蹲下,“怎么会呢。”他铺开布袋,正想取出极细的试毒针。

  一旁,居狼淡淡吐出三个字:“不是毒。”

  “既不是毒,那试毒针也试不出个所以然来。”没有丝毫犹豫、不相信,他又将布袋卷起,站起身。

  “那是什么?”安之不解。

  “应声虫。”居狼回答。

  谖竹几不可见地扬了扬眉毛,道:“我曾在师傅的古籍中见过有关应声虫的描写。应声虫是上古蛮荒时代很常见的虫,怕光,食尸,只在夜晚出没。可它们只食尸,并不会引起尸体乍起。而且现在不允许土葬,按道理应声虫已经绝迹。”

  他的手压着面纱,撑住下巴思考,鼻尖将白纱支起绷直,光线穿过细纱,影影倬倬能看见谖竹下半张脸的起落,“除非……有人饲养,并炼化它们……”

  “嗯。”居狼肯定了谖竹的猜测。

  “董天逸!”安之脱口而出。

  谖竹看向安之,眼角弯起一抹颇为儒雅的笑意,道:“董天逸是辞叶镇的镇长,向来严肃清廉,甚至有些不近人情。阿渊提到他,是想找他帮忙吗?”

  “不是,我只是突然脑子里蹦出这个名字来。呵呵……你们继续,你们继续……”

  他们谈论的话题,安之不清楚也插不上嘴,他转身找了个椅子坐下,百无聊赖中打了个无声的哈气。

  “累了就睡吧。”居狼余光一直固定在安之身上。

  虽然帮不上什么忙,但作为这件事的中心人物,怎么也不能睡觉啊。

  安之干咳两声,沉身正色道:“我去房外看看有没有线索。”说完起身出去。

  临出房门前,居狼淡声叮嘱道:“别走远,危险。”

  安之头也没回地“哦”了一声。

  出门后,他在走道里来回转悠,最后泄气皮球般垂下脑袋,“我一做软装设计的,一不是警察,二不是侦探,这一点儿提示也没有可怎么办……”

  【是否需要剧情回放,提炼有用信息?】

  “还可以这样?”

  【是否需要?】

  “需要需要!……”

  【启……】

  “等等!”本着能坐绝不站,能躺绝不坐的懒人思想,安之往楼梯道上一坐,才道:“开始吧。”

  虚拟屏幕快速播放着剧情,直到居狼出现前一分钟,出现一句被死亡感冲淡的声音。

  ——是一句女尸的道歉。

  ——“对不起,我不想伤害你,但我控制不住,都是董天逸害得我和其他人,都是他害得我们变成这样。”

  “董天逸……”安之了然,“我说我嘴里怎么突然蹦出个陌生人名字呢。”

  “小鬼,别挡道。”

  低沉而略带寒意的声音自上而下地传到安之耳边,他仰头望上去,“典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