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皇都>第151章 送别

  昏暗的一条回廊,引路的下人面目阴郁,洛汲不时侧目,后背被一种近似毒蛇的阴冷感激得起栗。

  郑士谋府上的下人里,哑巴最多,其次就是他养了多年的家生子,忠诚可信,不在他府上伺候的,几乎都被遣去了各个衙门里做暗哨。

  这是个老蜘蛛的巢xu。洛汲猛地被这个念头骇住,入夏的气温里一阵一阵地冒冷汗。

  进了屋,阁老在自弈。手谈之道,郑士谋少遇敌手,所以渐渐失去寻觅对手的兴致,以自弈取乐。

  “带了些糕点,黎儿知道我要过来,特意给您的。”洛汲诚惶诚恐,两手交叠在膝头,有几分坐立不安的难熬。

  郑士谋轻轻挥手,让下人把东西收了,“府上多得是,吃不完,莫叫这孩子乱花钱了。”

  “是。”

  半晌没一点动静,洛汲心中惴惴似有鼓擂,过了会听见前面传来声音:“庭瑞过来。”

  以往郑士谋这般语气,就是要训*了。饶是洛汲有备而来,听见这话还是颤了一颤。

  他紧绷着脸,伸出手掌。

  戒尺打在他掌心,却并不疼痛,郑士谋老了。

  “自作聪明,”郑士谋扔掉戒尺,拾起一枚琉璃棋子,点在棋盘,“着急杀什么人,你以为人家看不出你狗急跳墙?”

  “他不止做了这些,我安排在刑部的人透露,此人还在暗中查探轸庸年的几桩案子!”洛汲膝行向前,神色惶恐:“老师,学生原只想给他一个教训,成人服下并不致死啊!”

  “没死人就没事了?”郑士谋凉凉一瞥,“你说他在查轸庸年的旧案,是怎么回事?”

  洛汲不敢看郑士谋,咬着牙:“学生也不知具体。”

  郑士谋恹恹地看着自己的学生,似乎想从这一幕里获得一些温情,但他失败了,这是他人生为数不多的失败。

  “你的人倒是机灵,后面继续盯着吧。松湛眼下关在刑部,得把他的命保住,你多留着心,别让人钻了空子。”

  洛汲一抬头,面露犹疑:“这......”

  “陛下若是想要他死,就该把他关进锦衣卫狱。”郑士谋停顿了下,疲惫地呼气,阖目道:“你我都是顺着圣意办事的人,这点不要忘了。陛下不说,不代表他不知道,他此刻待你以礼,不代表以后不会兵戈相见。”

  洛汲凑近了锤着老师的腿:“学生受教。”

  “陛下在警告我,不要做得太过。”郑士谋落下黑子,忽然掩袖咳嗽。洛汲匆忙递上热茶,在给老师顺气的时候撇脸看过棋局,纵横格盘,一条黑龙已然成型。

  茶汤入腹,一股暖意让郑士谋恢复过来,他目光凝然:“江抚太蠢,敲打他一下,便乱了阵脚,竟然逼得陛下把我埋在宫里的耳朵给拔了。这个人,我迟早要杀。”

  洛汲迟疑道:“那......”

  “不急,”郑士谋合上茶盖,“还有用到他的地方,去卖个人情给他,到时他反而要感谢我。”

  那眼神看得洛汲背后发毛,惴惴地垂下头,说了声是。

  洛汲离开后,郑士谋坐了好一会儿,下人以为他睡着,蹑手蹑脚过来换熏香。

  岂料他刚一矮身,身后的老人便呛咳一声,下人惊骇地跪下,哆嗦不止。

  阁老半阖着眼帘,吩咐道:“有事交给你去办。”

  “给庙子里的圆庄师父带个ko信,就说他提的那件事,我答应了。”

  仆役如蒙大赦,刚要转身,又被叫住:“还有,告诉他,以后若再意气用事,让那些不三不四的东西去办事,休怪我不给他脸面了。”

  幽幽的夜色里,郑士谋缓缓站起身,对着空寂庭院吐了一ko浊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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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落时分,商闻柳到了家。已经是月底了,今年热得早,京城到处都在消夏,他走过临宛河时被迎面的水盆溅湿了衣角,那玩闹的少女羞红脸颊,垂头不言不语。

  商闻柳有种古怪的情绪,心里翻涌着,陡然他推开院门,心有灵犀地,庭院中央有个人在等他。

  “秦翌打算走了。”迎着徐徐暮风,温旻神色温和,像是在询问。

  秦翌在码头的酒馆摆了一桌,温旻和商闻柳过去的时候,夜色降临,通明的灯火悬在蜿蜒河道上,一路似是延展去了天边。

  小酒馆里来往的都是江湖客,天南海北的ko音听不分明。三人坐在雅间找清净,雅间临水开了一ko小窗,下面有灯影船声,给夏夜添上几分凉意。

  “真的要走?”商闻柳才坐下,捺不住忧心,开ko便问。

  “我爹也认命了,我不是当官的料,他放我走了。”秦羿面上嘻嘻哈哈,“可惜,兰台送的那些书画没法带。”

  “难得你爹想开,”温旻举杯,往秦翌的杯沿上随意一碰,“往后便可不再理会这些牵缠,你算求仁得仁了。”

  求仁得仁的代价这样痛,秦翌呲着牙去揍他。

  “以后,要去哪里?”商闻柳伤怀地问。

  “我打算南下,去沿海的岛屿走一走,我家本来就是商人出身,如果有机会,我要出海,去别的地方做做生意。”秦翌哈哈一笑:“别看我行止轻浮孟浪,学起东西却是事倍功半。”

  “你要去夷海?”温旻问他。

  “亏你还记得,”秦羿两眼弯着,“那里的姑娘水灵。”

  今晚实在适合饮酒,秦翌向来附庸风雅,这回依然兴致不减,买了清淡的梨花酿。临宛两岸下有人打水笑骂,船橹声吱呀不绝,市井声音最好下酒,谈话间两杯下肚,秦翌脸上浮着酡红,忽然哽咽。

  “穆兰妲......穆兰妲去的时候,可有说什么?”

  温旻自斟自饮,不吭声。

  “她......”她置办了一套出嫁用的簪环,商闻柳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说。

  说了,又有什么用呢,商闻柳盯着酒液,半晌说:“没有,什么也没托付。”

  秦翌笑了,倒着酒,眉目间仿佛有什么消散:“原是这样。”

  开船的时候到了,船老大在外面吆喝,桅杆发出一阵“嘎吱”的扭动声响。秦翌背起了行囊,走出店外,对两人拱手:“能和二位相识,此生不算白来。就送到这里吧。”他满身浸着灯火走出去,轻缓暑风吹得人思绪万千,剪不清的离愁似乎荡然无存。秦翌登上甲板,在围栏旁望了一阵,有人过去给他提行李,船帆刚好张起来。他最后向码头站立的两人笑了一下,走进船舱。

  船上陌生的船客叩舷低唱:“仍怜故乡水,万里送行舟。”

  巨大的船影缓缓离岸。

  “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商闻柳看着逶迤而去的水漪,胸ko郁结。

  温旻似是饮醉,道:“大约是一辈子都见不到了。”

  商闻柳被这句话触动,靠得近了些,仿佛取暖。

  温旻舒着酒气:“这样也不错,抛开这些事,他再无烦忧。没有人对他的位置虎视眈眈,没有人盯着他下绊子耍那些鬼蜮伎俩,他从此就是秦han章,不再是秦阁老的儿子。”

  一只轻舟划过去了,商闻柳在这一刻转头看他,灯焰骤然高涨,那细微的怅然毫无保留落在商闻柳眼中。

  “你是温秀棠,”他轻轻拨着温旻鬓角的碎发,“是总领锦衣卫事的指挥,是个面冷心软的君子。”

  温旻摇头,笑得促狭:“错了,都不是。”

  “嗯?”

  看起来温旻真的醉了,微微压着头,手掌捉上近在咫尺的腰,没一点正形:“我是......我是商兰台的枕边人。”

  商闻柳惊得去踩他的脚,这时候正巧有人过去,一顶轿子停在了他们跟前。

  轿边跟着的长随似是有话要说,商闻柳咳嗽一声,理正袍子。

  长随开ko了:“阁下可是刑部商郎中?”

  商闻柳一揖:“正是,请问——”

  轿帘掀开了,一个方脸的老人看着他,两眼锐利,神光内蕴。

  竟是秦邕。

  商闻柳惊道:“秦......”

  来人俨然一副有事相谈的架势,温旻权衡片刻,适时走开了。

  秦邕下了轿,示意商闻柳一块走走。商闻柳连忙跟上,临宛河正是汛期,水浸润岸边泥土,不多时,鞋袜便有湿意。

  “见过han章那孩子了?方才离得太远,我都没瞧见他是喜是悲。”秦邕负手在前,商闻柳得以放松地打量他,发现这位骨鲠之臣的脊背已经微微弯曲。

  商闻柳神情复杂:“阁老......”

  秦邕突然止住脚步,转过身:“han章这事,我欠你一个人情。”

  “这是下官应尽的本分。”

  “不必急着拒绝,我从不欠谁人情,即便欠了,也想尽快还上。今日专程来找你,是想见了你今后的难处,你应该也明白。有什么事情,此刻尽管开ko,过了今天,便再没机会。”秦邕看向河面,似乎在追逐远去的船影:“你是han章的好友,也是他的恩人,倘使能帮到你,也算是我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

  河岸上太暗,偶尔有划桨声滑过,商闻柳借着远处的一点灯火揣测着秦邕此刻的神色,在万般纠结里下了决心。

  “阁老爱子情切,兰台本不该以此相胁,”他听见自己僵硬地说,“但时局所限,终归是难敌贪念......下官、下官想向阁老求一个心安。”

  温旻左等右等,终于在第八只商船驶过的时候等回了人。

  “回家了。”他自然而然牵起那只手。

  两人在暗影里腻歪,温旻攥着他的手:“秦阁老都和你说了什么?”

  商闻柳糊弄道:“一点家常事。”

  “嗯?”

  “......是否有成家之类的。”

  “他们这些人就喜欢给人保媒。”温旻瞥了眼轿子离开的方向,语气不善:“你怎么说的?”

  “我说我家有悍妻,”前面人声浮动,商闻柳侧头和他咬着耳朵,“每天折腾人。”

  指挥使顿了顿,没追问那声悍妻,起了别的坏心思:“每天折腾?没有吧?”

  那声音太近了,几乎贴在颈侧,细细的气息搔得人痒得不行。大庭广众的,商闻柳脸颊发烫,所幸是夜间,也没什么人看得出来。

  在这种事情上,越不要脸,便越得趣。商闻柳嘀嘀咕咕的,温旻知道他这时候羞于讲那些争辩的话,得意地抓着他的手,不知是谁的掌心滚烫。

  小商大人面皮冒热气,败得彻底:“说些胡话,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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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嫌我总翻来覆去念叨,”屋里灯烛晃着,温旻搭了外衫,靠在cuang栏上摇扇,“来来回回折腾,不如再置办个宅子。你要是觉得好,我改天就去看地,京里权贵留下的宅子不少,你喜欢什么样的?”

  “怎么总惦记着这事,你那点俸饷,够买几寸地皮的。”商闻柳盖块巾子揉着湿发,从屏风后走出来,看了眼外面,坐到温旻边上。

  真是相处久了,一点心防都没有,商闻柳这样子没了白天的矜持沉稳,眼睛一瞟,像个招人疼的小媳妇。温旻喉间发紧,心里狂妄地想着,这都是他的。

  别人眼里威风八面的天子门生,到了晚上,就是这个模样。

  商闻柳哪知道他已然色欲熏心了,浑然不觉地擦着发尾,长发晾在肩背上:“要买宅院也不是不行,我这也还有积蓄,可是你这样的身份,再买间院子,只怕要被都察院的人骂惨。”

  “我就算露宿街头,他们也挑得出错。”温旻就披了件薄衫,精悍的肌ro比平时更明显。他打着扇子,衣衫下是饱胀的力量。商闻柳察觉到他的动作,悄悄瞥一眼,心跳一急。

  这算是答应了,“明日我就去找人问问宅子的事,咱们买个江南样式的?引活水进去,再铺些假山。”温旻扬起扇子比划着。

  商闻柳觉得他好笑:“这么大排场,要多少银子?我怕你裤子都穿不起了。”

  “这还不至于,”温旻凑首去亲他微湿的面颊,“我平时不花钱,赶明儿把家里的账给你看看,你要是觉着可心,都交给你。”

  “把我当什么了?我可管不好账。”商闻柳哼哼唧唧地回应着这个吻,越吻越往下,泛潮的发丝贴上颈际,闹得人怪痒的。

  温旻半句话han混着:“没别的意思,你管着家里的账,我安心。”

  话说到此时,衣衫已经半褪了,温旻像是觉得不够,蹭着商闻柳腰侧,隔着衣衫软软地捏,有点试探的意味:“商大人知道莲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