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皇都>第45章 刺杀

  正是晴朗的天气,不知从哪里聚起了厚云,刚过午,灿然的阳光渐渐收拢,庭院里卷起微风。尤先生瞧了眼外面的天气,估摸着要下雨了。

  “武佥事!”正巧武释从窗前过,尤先生一嗓子喊住,“商大人什么时候回?我看这天像要下雨,初cun还冷着,万一淋雨要生病的。”

  武释算了算,这时候商闻柳应该已经在庙子里,遂说:“应该快回了,商大人去拜佛,用不了多久,我还让孙修跟着呢,下雨也淋不着的!”

  话虽这么说,尤先生还是担忧,锦衣卫平时是干啥的,哪是照顾人的料。眼见天阴了,申时过半,黄昏微冷,旷荡四野下斜斜掀起微风,风里裹着凉意,把庭院地上的小草叶挟着打旋儿,云絮又厚又重,沉沉的,真要下雨了。开cun第一场雨,向来是要落雷的,眼下还是风平浪静,保不齐一会儿就降一道炸雷。

  武释已经走远了,尤先生不由皱眉,沉着片刻,从驿丞那借了两把伞,知会一声守门的小旗,匆匆往庙里去了。

  寺院内香火繁盛,大殿前一只鎏金大铜炉中青烟袅袅,来往香客头上莫不是簪着朵纸花,想来是此地风俗。有小商贩向商闻柳兜售,商闻柳满腹伤怀,哪有心思赶这快活节日,一一推拒了。

  果然是佛家妙境,拜完一轮殿中的菩萨,商闻柳心中稍稍镇静,见殿外日头西落,凉风乍起,怕是要落雨,心说要赶紧回官驿了。

  快要拜花神赶庙会的缘故,来时行人太多,你推我搡,故而走了半个时辰才到庙里,眼下庙里也已香客散尽,偶有一两个人行步匆匆。此时街上还有寥寥几个摊贩在收拾,商闻柳扑打袍角,把些香灰拍净,匆匆踏出寺门。

  越往回走,街面上越是空空如也,比之来时不知要寥落多少,纵是为了避雨,也太过古怪。

  商闻柳不禁蹙眉,昏黄天色下,心事重重地往回赶。

  猝然间,他步履一顿,后背仿佛被什么锥上了,森森的发冷,似乎有一道视线在身后不怀好意地凝视。

  那道视线好似恶狼,肆无忌惮地窥测着,即便是以背相对,依然不自觉落下冷汗。

  是谁?

  商闻柳心思疾转,想到此前对武释坦言推测的那一番话。

  云泽县中尚有神秘黑手蛰伏冰下,那人出自何处?

  县衙众人若是狗急跳墙,势必不会选在此时此地,这个时机太不对了,商闻柳步履未停,饶是如芒在背,依然分出一缕神思冷静分析。皇帝派来的钦差不明不白死了,首先追责的便是云泽县,这小官吏再怎么手眼通天,不至于这般铤而走险。

  若是......商闻柳心脏蓦地一沉,旋即狂跳不已——若是兔死狗烹呢?

  这是最坏的境地。

  云泽县的铁矿存在至今,少不了京师那些老大人的帮衬,这里的矿山每年要搜刮多少膏脂,青骢江要流出多少白银,区区一个县的官吏如何私藏得住?上下枝节一旦打通,源源不断的钱钞便比江水汹涌更甚,怎见民生泣血,成全的却是天下膏粱。皇帝早怀疑云泽县的税有问题,明着不说,商闻柳自也猜到,既然一切因税银而起,免不了有京中的诸多勾连,贪腐譬如虺毒,蚀人本心,若是云泽背后之人痛下杀手,舍弃这一县的卒子——

  有异响!

  商闻柳瞳孔骤然一缩,急急躲闪,慌乱回首间,只见一道森然白光疾射而来,速度之快,避无可避。且在此时,斜刺里一柄短剑劲掷而出,商闻柳只觉那剑刃划过脸畔,卷起一层细弱的气浪,“铛!”那险些取了他xin命的物什被悍然破开轨迹,死死钉在一旁的廊柱上,竟是一把细长的精钢刀。

  一条人影疾步赶来:“大人!”

  来人竟是孙修,他拔刀四顾,双腿桩柱一般,立于商闻柳身前,已然是以命相护的姿态。

  “他们来人不止一个,方才我在巷中与他们缠斗,不下十人!”孙修两腮微动,死咬牙关,巷战不是他的强项,刚才几人一扑而上,伤到了他的左肩和后背,此时疼得厉害。

  商闻柳何曾遭逢过此种境地,惊骇喘息,额际青筋突突弹跳,这些人今日是定要取他xin命了!正是无措之际,不知何处起了一声唿哨,两旁的民居顶上悄然闪现出数个系黑巾的杀手,鹞落而下,孙修心中一片惨然,他略略一扫,这些人都是内家功夫深厚的高手。孙修身上还有一把手铳,可以连发五次弹丸,眼下他肩背已伤,贸然射击恐怕伤上加伤。他一咬牙,低声问:“大人,可会使手铳?”

  没等商闻柳作答,孙修飞快地低念:“弹丸五发,叩拉此处,仔细莫被铳管烫伤。在小巷中时我已经发了锦衣卫的信号弹,我们只要拖住时间等来营救即可!”

  两人隔得极近,商闻柳吐息之间,手心被塞入一根铁管,模具浇筑的铁字硌在掌心,铁块冰寒恫人。

  商闻柳几乎听见自己牙齿不断颤抖磕出的咯咯声,他深吸一ko气:“多谢孙兄弟。”

  围住他们的刺客起初尚对锦衣卫有些忌惮,随即便发现此地只有一名锦衣卫,便如狼群捕猎一般,露出森森狼牙。包围的圈子愈来愈小,白刃遥指,细碎风声削出微弱蜂鸣,那些刺客眼中,悚然点起狼眸莹莹绿光一般的杀意。

  天色晦暗,汲汲营营酝酿了一天的雷雨此刻初现端倪,数仞碧落之上,阴云滚滚,隆隆震得人胸腔隐隐回鸣的闷雷由远及近,缓缓掀开雨夜这场险恶刺杀的帷幕。

  孙修瞄准时机,喉中断喝,在诏狱无处施展的一身武艺此刻极尽狠厉,凭着极强的下盘功夫矮身疾冲,长刀残影划破虚空,震起一阵浩涌气浪,再见刀刃时,已然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切骨之声。离他最近一人被生生斩断了半边上身,血ro齐齐斩断,惨白筋膜连着半边肩膀,颤动如ro虫,蜷在地上嘶声惨叫。不一会儿,只见那人齿颊微动,便垂头无声了。齿中藏毒!想不到杀一个五品钦差,竟动用了死士。

  刀刃断骨,薄刃尖上崩了个ko子,孙修无暇他顾,挥刀又向,与此同时,身后巨响——

  商闻柳被手铳的后坐力弹落在地,脸上血色全无,喘得像个破风箱,他面前是一具血ro暴绽的尸首,一枚弹丸钉在刺客脑门正中,红的黄的染缸一般散落一地,开瓢了。

  “下雨喽,各家各户莫忘收衣裳——”里正催促的声音在坊间回荡。

  尤先生急匆匆走在路上,胁下护着两把伞,天上隐隐有雷声,震得他心中莫名不安,呼吸都急促几分。虽说有个人跟着商闻柳,却总觉得不够妥帖,蓦地眼皮也开始跳,尤先生拧眉揉揉眼角,快步往寺庙赶去。

  “铛——!”孙修吃力地接下一招,这批刺客人数太多,几番车轮战下来,渐渐地体力不支。

  商闻柳那边情况也不容乐观,弹丸已经用掉了四发,只有一发致死,其余只伤到了腿脚。这也足够了,眼下孙修尚牵制着七八人,只要对方没有增援,想必能够拖到武释来的那一刻。

  那些黑衣死士出招之阴毒,简直无法预料,孙修练武走的是浩然的正派武学,勉强应付下来,满身伤ko,已然渗出丝丝鲜血,渐渐濡湿了衣袍。

  天光渐隐,四下沉黑一片,唯余片片雪亮刀光一闪而过。

  商闻柳还剩最后一发弹药,他不敢托大妄动,举着手铳恫吓眼前的刺客,意图暂缓他们的进攻。

  那几个亲眼见了同伴被火药炸得皮开ro绽,果然有所犹疑,孙修一刀挥开缠斗而来的刺客,一刀又至,生死关ko爆发出的巨力将商闻柳面前的刺客逼退数尺,狂鸣的刀刃几承不住主人的力量,刀背上霍然裂开一道细ko。

  武佥事为何还没到!

  孙修的手脚快要不听使唤,他头次感受到麻木的挥刀是何等滋味,指缝间尽是腥臭湿热的鲜血,肩背的伤骤然加剧,孙修遽咳,ko中溢血。一名刺客看准时机,忽然发难,阴毒的刀兵似鬼魅,直取这锦衣卫喉间。

  “当心!”又是轰然一声巨响,空气中一股焦糊的火药味,血ro碎沫乱溅,那刺客应声倒地,ko中血流不止,腹部一个拳头大的洞,淋淋血花中肠子垂出一截。

  最后一枚弹丸也耗尽了!

  商闻柳几乎握不住冰冷的手铳,依然色厉内荏地以铳ko对着敌人。

  “商大人放心,武佥事就快来了。”孙修强压下肩背上致命的痛处,狠狠擦去嘴角血沫,两手死握刀柄。

  尚有战力的刺客还余四人,而他们两人已经强弩之末,在这些刺客眼中犹如困兽之斗。

  孙修心中暗自估算,这其中还有被他轻伤的,伤处多在下盘。筹算既定,他骤然变式,长刀如cun燕轻掠,手上力劲却刚硬无匹,直攻中间一人肋下!长刀入骨,终于不堪重负,残铁尖啸一声,自腰处断裂,刀尖死死捣进刺客的肋骨中,血流如注。

  孙修及近力竭,刺客更是骇于这锦衣卫的非人武力,不敢妄动,一时陷入死寂。

  霎时间,一只尖刀如出一辙飞射而来,破空长啸,孙修刚斩落那尖刀,忽然前方路ko又悄然跃出十数道鬼影。

  是他们的增援!

  对方这么多人,武释怕是遭到了拦截,留在此处只是等死!等不到其余锦衣卫来了,孙修全豁出去了,断刀震如疾霆,生生在包围中以血ro劈开一条通路,他趁势把商闻柳推出丈远。正在这时,尖刃悄无声息刺进他的后背,孙修背心一凉,ko中涌出一ko血,齿关难咬,尽数喷出来。

  刺客趁势当胸一刀,漫天血雾在孙修眼前爆开,他死死瞪着眼,喉头han腥,暴喝道:

  “快跑!快跑!!!”

  孙修胸ko血花迸溅,蛮力仍然悚人见闻,一道寒光飞闪,那柄断刀斩下一人头颅。

  商闻柳目眦尽裂,死死捏着那只手铳,倒退几步,han泪跑了。

  一刹间乌天黑地,浓云里刺出一线青金电光,转瞬间拉开千里之远,骇人的电光反射在大片鲜血聚成的血洼中,亮如白昼,血洼边立着一个穿着破烂的男人,一如森罗鬼魅。

  “轰隆——!”宏庆三年的第一声cun雷,终于动地而来。

  街坊邻里最后一件衣裳也收回家里,那收衣妇人刚踏进门,一颗雨点骤然坠落。

  二月初十,大雨瓢泼。